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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蓝从来就不是爱撕逼的人,所以在和洛康进行了第一回合的交战后,她就淡淡地想要退出战场。本来也就是误会一场,偏偏有人刻意误导,所以微蓝得过且过,懒得管太多。    她当日挑中的南诗,一双眼睛就透着伶俐,常爱笑语,很招人喜欢。不过半月就和府里年龄相仿的一群小丫头打成一片。有心无心的,一些消息八卦什么的,就从南诗那儿透进来。    比如上次挑衅微蓝未果的洛康被罚着抄写了五十遍家训,京都洛家二房的这位二少爷一向不喜读书,于武功兵法,正是十窍通了九窍,除却那副好皮相,文武方面都不太出挑,好在生得好,家族给力,只待到了年纪,蒙荫得个官位也是不差。    这天微蓝在院子的幽静处发呆,便听到南风和南诗的对话。    “你下次莫要每个院子的乱窜了,叫人看见了,难免多想,到时候疑心到小姐身上,这不是惹小姐伤心嘛?”在洛家历练了半月的南风似乎放开了不少手脚,说起话,做起事来也日渐有了章法。    被好心提醒的南诗,秀眉一拧,蛮不在意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我今日和你说的这些你可不能不上心,回头又给小姐找了麻烦……”南风继续开导,其实南风生得也很好,眉宇间自有一番端庄秀丽,只是身姿还不够挺拔,站在个头略高的南诗面前,就让人感觉没什么底气。    “我敬你是从南郡府里跟着小姐来的,平日里唤你一声姐姐,怎地,你还真把自己当作一回事了?况且小姐都没说什么,这般的侯爵之家,若是消息不通,受累肯定是小姐,前头你可是没瞧见康二爷是如何行事的?小姐就不委屈吗?”南诗振振有词,眼神里是极瞧不上南风的“畏缩”。    “你……你不敬着我没什么打紧,可小姐是世家小姐,被人家传了整天打听这个,像什么样子?”南风有些急,眼前的少女巧言善辩,平日里也没见她说话这般厉害,立时没了主心骨。    “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若不是前些年遭了难,今日哪需听你唠叨,我说与其谨小慎微,还不如拼上一把,那日小姐选丫头,我若不出声,可不就被打发了……小姐瞧着就是有心气儿的,哪能一直委屈自己?” 南诗漆黑的眼球闪了闪,垂了手,“南风姐姐不必在这儿啰嗦了,妹妹懂了。”    微蓝现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她想着,南诗的行为是该止一止,别看着当下信息通达,可今后的事儿,又有谁说得清楚?果不其然,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变态的准。    九月初九重阳节。    说起重阳节,微蓝也只能依稀记起那一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幼时她还颇有兴味地问起母亲,为什么不是少两人,三人,却偏偏是一人。如今回味过来,她还是一头雾水,并不清楚。本朝的重阳节还未延续到后世的老人家的意义上,只是简单的登高避祸,祈求上天庇佑,微蓝也只能从易经中找到一些答案,因人们将奇数视为阳数,偶数视为阴数,而阳数中“九”又被视为“极阳”,所以九月九日,两个“极阳”相遇,所以称作“重阳”。    登高和系茱萸,目的是为了“解厄”。初秋来临,凉意渐袭,因顾念这两个女孩儿的身体状况,蕴笙和微蓝只初步接了接地气,还没爬上城垣,就被洛二夫人告知,山上风大,仔细着凉,各是兜头一条火红的披风,把小姑娘围得严严实实,送回了家里。    听闻京都城里还有大型的赏菊宴,可对着院子里宋嬷嬷那张万年不变的安稳无色,微蓝可不敢多提这个想法,微蓝很是感叹自己渴望出笼的热切,可那端宋嬷嬷不给任何回应,她也无法。虽说相处了半个多月,这位嬷嬷倒是宽和了不少,相处下来微蓝才惊觉自己的第一印象有多么的不准确。    宋嬷嬷一张圆圆的脸,略显浑浊的大大的眼睛,恭谨老实里倒还藏着点大智若愚的感觉。她处理事情,不像叶嬷嬷一般爱嚷嚷,做什么都和和气气的,慢条斯理,却很让人信服。这让微蓝看到她就老老实实地。回了院子,微蓝就被蕴笙塞了几本薄册子,蕴笙暗示说,过完重阳节,她俩要跟随家里请来的先生上课了,洛二夫人的意思是,女儿家虽然不用考状元,可多学多思总是好的,那小册子里记着的,怕是先生要考问的重点,惟恐她俩不太懂,丢了人,是以打发她们回来,赶紧用功。    微蓝揉了揉头,连蒙带猜地看着册子里的那些字,以前老师要求她们练书法的时候,她总觉得那些比划越多的字,写出来越是精致好看,可面对着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微蓝满眼发晕,她急需一个类似听书的APP,顺便还能帮她翻译下,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对于零基础的孩子们,她不是应该从什么三字经开始学起吗?    她两眼放空地望着册子,手里提着细细的毛笔,委屈地看着磨墨的南书。    就听到“呼啦”一声,青色的软绸子和着还没来得及除下的竹帘子,有两人涌进屋子里来。    “小姐,奴拦不住她,”南风很是苦恼地低头对着微蓝说,复而鼓足勇气,坚定地抬头训斥道,“你,你太没规矩了,赶明我要和宋妈妈说,得让她罚你。”南风的话语有些断续,言语吐出来还有些打结,却叫被训斥的对象笑起来。南书放下磨好的墨,安静地躲到拐角。    “小姐,奴也是一时忘形,此番是有了笑料要叫小姐乐乐。”南诗显得眉飞色舞,“小姐一回府就垂头丧气的,听到这个保准就乐了。”    微蓝瞟一眼南诗的幸灾乐祸,抖了抖眉,“嗯,说吧。”    南诗也全然不在意微蓝的冷淡和心不在焉,兴致很高地说,“今日二老爷说,俩个哥儿平日读书困倦,登完了山便叫他们松快松快,去城中转转,多增广见闻,也不要只被书本框住了。”    微蓝闻言,很是认同地点头,作为一个几千年后的还未能正式跨入教育行业的,嗯,姑且算女青年,她以为,这个观点是很有战略意义的,这可不就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真实写照,这儿可没有发达的信息业,也真是无法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所以出外多转转,绝对能打开视野,想着又怨恨起来,这个重男轻女的罪恶古代,为甚姑娘家没有这样的待遇?心里这么想着,眼睛又愤恨地移回册子。    “小姐且听奴说完啊,”南诗这才被微蓝的浑不在意败了兴趣,微蓝昂头一笑,“洗耳恭听。”    南诗受到鼓舞,继续说,“您猜二爷,康二爷今日都见了谁?吃了哪些点心?”    “啊?”画风转得太快,微蓝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吃什么点心,见什么人,和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南诗絮絮叨叨,微蓝这才明白,她进京都洛府的第一日,正值府中兄弟读书休沐之日,洛康素来爱玩,又有一帮子要好的小伙伴,自然是跑出府去走马。这日,兄弟几人正玩得热闹,却是小厮跑来回报,从南郡来了个堂小姐,夫人唤他赶紧回府。这少年人嘛,难免不在意,拖了些时辰,倒是玩得尽兴了,回来便被好一顿训,而且是祖母,父母双亲,无一遗漏地训导,故而对着微蓝的时候,便有了怨气。    这倒也没什么,小孩子么,气一气也就忘了,微蓝也算大致理清楚洛康的讨厌来源,笑笑准备揭过。南诗又进一步解释道,这洛康有一点是为洛老爷和二夫人所不能接受的,便是那嗜糖如命的舌头,微蓝一来,分了他一半的甜食,他岂能不气啊    “你别说了,”南风伸手过来要捂住南诗的嘴,南诗目露凶光,狠狠一瞪,南风被吓住,只得由得她继续。    “奴都搞清楚了,那日小姐和笙小姐去见老夫人,叶嬷嬷可拉着康二爷说了好会子话,”说着,还意有所指地将目光移向微蓝曾经高肿的脚,南书也似乎看不下去,静静地插嘴道,“就听着你乱七八糟地说了,你这到底要让小姐乐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南诗有些得意,“这不是说清前因后果,能叫小姐听得明白么,可别打断,……”又绘声绘色地说着,微蓝见她眉眼都入了戏,不好打断,只目光涣散地听她说,“这康二爷在玉满堂里吃了整整三盘点心,每一块都有拳头大小,把周围的公子哥们都看傻了,笑问二爷,这是遭了饥荒还是被绝了口粮?二爷满腹怨怼,说是新来的妹妹害的自个儿少了口粮,正要大吐苦水,就被赶来的元大爷领走了。”南诗捂着嘴,眉眼弯弯。    微蓝对着这戏剧化的场景有些愣怔,脱口而出,“他,……被一众公子哥嘲笑了?”    只见南诗眼睛一亮,“小姐怎知奴要说什么?在场也就两人没笑话二爷……”    “这么想知道,不如来问我本人啊!”帘外一阵爆喝,来人不正是青茎暴起的洛康?    微蓝一心虚,小小地打了个寒颤,她不过就走了会神,好奇一问,怎么就被抓了包呢?    “康哥你看,这下可信我?”帘外还亭亭立着一美人,带着一身的高傲和满溢出来的优越感,不甚在意地瞟了微蓝一眼,“还真是两面三刀,装得那是一个知书达理,可谁知道,也不过就是那冬日里冻了的芦菔,根本就没有心,对她再好,还是猫性儿,都是个养不熟的。”    南诗“咻”地一缩脑袋,本能地就要往微蓝身后躲,加之目光躲闪,面露焦急之色,让发话的芊芊又是冷哼了一声。上次家宴微蓝睨她的一眼,芊芊现如今还记忆犹新,当时是一个激灵,一阵冷然,现如今,呵,她冷笑一下,这个乡下来的丫头,也不过如此。    微蓝淡淡地看着这一场东窗事发,心里怪责自己没能早点制止南诗的行为,也许打从南诗各个院子乱窜开始,她就该归束她的,免得在此刻落人口实。端看芊芊姑娘现在的嘴脸,活脱脱的小人得志现场版,芊芊柔美的身姿挪过来,走得叫一个婀娜,婉声对着洛康,“康哥,都说物似其主,她这样的品行,也难怪你与着不对付。”语气贴心至极。    洛康寻了个席位坐下,对着屋子里的丫头叫唤,“愣着干嘛?还不给爷上茶?”丝毫没有搭理芊芊的意思在,南诗率先奔出去,似一只小箭,“嗖”地射出。南书到底稳重些,立在屋里一侧,想抬脚,还是迟疑地看了眼微蓝,得了微蓝一颔首,这才出门去。这样,剩在屋里的南风便显得尴尬了,她仿若未闻,坚定地杵在屋子里,就在微蓝身侧。    “呦,主子说话,你一介奴仆倒还不听了?真是摆得好大的谱。”芊芊继续冷言冷语。    微蓝正要安慰一脸担心的南风出去,表示自己能够对付,就听洛康回应道:“芊妹妹在这儿,莫不是要向蓝儿妹妹讨柑橘?你这样地刻薄,仔细蓝儿妹妹不给你了。”语言里调侃意味十足,微蓝本以为他要和芊芊一起爆骂自己一顿出气,哪知他坐下顺了顺气,先声夺人地酸她一酸。    “芊妹妹也是即将及笄的人了,三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头日去祖母那儿请安,祖母还在发愁你的绣工不佳呢,妹妹还有空在这儿和蓝儿一个小丫头置气?”    芊芊听言,脸上是一阵白一阵红,语不成调。“康哥气糊涂了不是?”洛康不慌不忙地捻了桌上翠玉盘里的一块点心,满是甜蜜地吃了一口,才不甚在意地抬头说,“芊妹妹还没走?不必回屋练习绣工吗?”    芊芊没落着好,一搅手中姜黄色的帕子,直弄得帕子脱了丝。跺了跺脚,烦躁地摆出自己最凶狠的眼神,怒视微蓝一眼,倒也没忘规矩,换了副面孔对着洛康,“康哥且和蓝妹妹聊着,芊芊先行告退!”    和从外间进来递茶的南丹撞了个满怀,茶水淅淅沥沥地撒了一身,芊芊两眼发红,看清来人,气头更旺。劈手就要给南丹一巴掌。    口中念到,“糊涂东西,本小姐都敢泼。”微蓝接住她的手刀,眼神微妙。“我房里的丫头就不劳姐姐管教了。姐姐贵人事忙,请……”抬手就下逐客令。    芊芊连连吃排头,气闷不已,她这次出门本是来看好戏的,却是被这颇不对盘的两人联手收拾了。门外候着的她的丫头不敢上前,微蓝可再不想听她嘴皮子里再冷嘲热讽,遂招呼那丫头,“你家小姐出门吹疼了头,你怎的不扶她回去歇着?”    “哼,用不着,我自己会走!”芊芊落败退场。微蓝把视线转回屋里立着的洛康这座大佛,有些有口难辩。    “前些日子,我大哥训了我,还令我抄了家训,想来你也是知晓的。”洛康也没直入话题,采取了迂回战术。    这叫微蓝的心慌慌的,洛康这是要召唤神龙吗?本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想法,微蓝吸了口气,摆好笑意,轻启粉唇,贝齿还未现端倪,洛康便有些粗鲁地打断,“你听我说完!”他好笑地看了一眼笑容僵在脸上的微蓝。    “还笑什么?不真心的笑,远比哭难看得紧。”微蓝愕然,只能沉默。    “自打妹妹从南郡前来,我,洛康确实冤了妹妹不少次,少了丫头,跑来闹妹妹,短了零嘴也把气撒在妹妹身上,这确是我的不是,更不提之后笙儿生了病,我把罪责扔在你头上,觉着你从外面带了邪气。这些祖母,阿爹和母亲和大哥都已经不止一次地教训过我了,本想着今日送些糕点给妹妹,好缓和些,哪知又添麻烦,……”    洛康苦笑一下,又长篇大论地说了许多,理智冷静得都不太像他平常的样子,“你也要长长心,说起来,你我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日后若是你累了笙儿可怎么办?”这句话,才让微蓝回了神志,京都洛家二房对于幼女的疼爱是有目共睹的,洛康常常是火冒三丈地跑来挑事,不意总被蕴笙三言两语化解,这次洛康能有此觉悟,多半是看在家人的份上。    “你多少也算是我的妹妹,即使你最小,院子里也兴不得这样乱糟糟,出了差错,你要管束她们,不要闹得太不像话了。”这番是真真切切的好话,微蓝再不能轻视洛康,这些大院里的人,你以为他是平平常常的撒扫人,却不想他可能是甘于平淡的扫地僧,微蓝咽了咽口水,安心受教。    忽而洛康画风一转,表情严肃,“这都是大哥让我和你说的,”说着顺了顺衣袖,“也就送个糕点给你,还要这样子装腔作势地把大哥的话带到,还真是不太习惯。”用手松了松襟口,好似真的挺不自在。    微蓝一瞬愣了,心道,难怪难怪。洛康见微蓝神色,也不欲多说,往嘴里又塞了块糕点,抬腿就走,微蓝听见他怨念地小声说,“明明就两盘子,混说什么?”微蓝突然就觉得自己似春回大地般心情明朗起来,洛康并不是那种心思诡谲多变之人,他冲动,往往也纯善。时常为自己的情绪所蒙蔽,可也算是听得进劝,守得住心,其实也蛮好。    这时微蓝才想起来什么地慌忙喊南风,“去,快去把小厨房今天送来的金银酥饼送一半给康二爷去。”    南风提着食盒往外赶,却回头给了微蓝一个苦脸。哦,微蓝见着宋嬷嬷拦住了洛康,并且对她做了一个有请的动作,怪微蓝的泪腺没发育完全,她现在哭上一哭,是不是能免掉一顿责罚?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可喜的是,洛二夫人没有前来,微蓝和洛康齐齐整整地跪在两个青黄色的团蒲上,等待发落。    宋嬷嬷先声夺人,“康哥儿且不论,蓝儿小姐,今次老奴罚您,您可有怨言?”    微蓝低头,心知自己惹了不少麻烦,察觉宋嬷嬷表情里的意味不明,只得小心应得,“蓝儿不敢,还请妈妈责罚。”    “妈妈,芊芊这事儿,怪不得蓝儿妹妹,是那妮子嘴上没个把儿,便叫康儿收拾了,她自去告状,妈妈罚我,让蓝儿妹妹回罢。”洛康很是义气地看微蓝一眼,轻描淡写起来,双肩一耸。“康儿是顽劣惯了的,受这一两下子没什么,蓝儿小姑娘一个,妈妈就……”洛康继续的自说自话没有引起宋嬷嬷的丝毫注意,她的面孔还是冷淡的,甚至可以说是生硬的,加上手里轻轻晃动的碧绿的竹枝。    “公子,夫人说了,一碗水得端平,小姐对院子里的丫头疏于管教,每日里总会乱上几时,也是时候让老奴提点一番了。”宋嬷嬷说着,明亮的眼睛对着微蓝闪了闪,“蓝儿小姐远道而来,体弱且时常身子不爽,老奴受命成为小姐的教养嬷嬷,帮助小姐统领一二,些许话儿,有那么一两句不中听的,还请小姐见谅。”    “妈妈但说无妨,蓝儿愿受教导。”微蓝的性子本就随遇而安,在这种自己无法控制的局面下,何必对着干,因而她不赌气也不掉泪示弱,反而安安静静地愿听老人家分析,这积极乐观,虚心求教的态度似乎取悦到了宋嬷嬷,她的唇角悄悄一掀,眼里的冷淡疏散了几分,语音也温柔起来,“小姐认为自己哪里错了?”    哪里错了?之前她和洛康闹得再厉害,受罚的总是洛康,那么错的是,不该搅和进这该死的嫡庶之争?其次便是被南风警告的南诗,微蓝明明是晓得的,却仍旧是放任了她的嚼舌根?微蓝前后思量,谨慎开口,“其一,蓝儿不该同兄姊拌嘴,致使家宅不宁,持家上下,贵在以和,若因着一些小的得失,失了风度,于家族不利,于亲缘不利,”微蓝说出这一句,宋嬷嬷并没有什么反应,眼皮淡淡一抬,虽是同情了下微蓝稚拙怜人的模样,到底觉着还要听听她的下文。    “其二,蓝儿不该不管束好院子里的一张张嘴,流言易扰,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腐朽常源于内部,其三,蓝儿的院子实是堵漏风的墙,可蓝儿充耳不闻,出了事故,还想着隔岸观火,自私得紧……”余下的微蓝实在是有些编不下去了,老实说,这件事情处理起来其实是很容易的,也不过就是大家族里的小孩子斗斗嘴仗,有权有势的赢,可权势的头头觉得,咱不能仗势欺人啊,需要立个牌面出来,堵悠悠众口,这才有今天这遭,而且,微蓝实在是张嘴难辩,南诗损洛康,怎么就这么巧能让洛康听见,不禁叹一声,天要亡我也!    宋嬷嬷眼光又显锐利地上下扫了扫微蓝,眼中有讽刺,碧绿色的竹枝在檀木案几上一下一下地敲击,发出“嗒嗒”的声音,“小姐其实并不觉着自己有错罢?”    微蓝猛地抬头,她眼里本就没有期期艾艾之感,对上宋嬷嬷的目光就显得有些旗鼓相当的阵势。她的目光里没有震惊,没有惊慌,倒是有些许的有恃无恐。“小姐是觉着,若无阴差阳错和别个的刻意误导,也不会挨罚,可是?”    洛康使劲地给微蓝打了个眼色,在他看来,微蓝现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宋嬷嬷的手段,她怕是不晓得,又觉得自己到底是主仆有别,才有这样的嚣张。微蓝淡淡回视洛康,感念他的维护,还是不知死活地说了一个“是”。洛康无可奈何地咬牙,闭眼,歪头,叹气,一套动作做得一气呵成。    微蓝挺直腰背,有些倔强地与宋嬷嬷对视,哪知宋嬷嬷一笑,“小姐藏了这般久,总算在今天叫老奴寻着几丝真性情,……”洛康一舒气,以为完事了,结果只听一声脆响,一声闷哼,宋嬷嬷接着说,“小姐磨了自己的性子想和别个姑娘一样,可也得再藏好了些,老奴为何在这儿和姑娘您讲理?没有太太的宠幸,没有洛姓,姑娘能这般硬气?身份平常的,进了这高门大院而不够伶俐机警的,哪个不是被吃得骨头不剩?”    微蓝怒火中烧,抿紧嘴唇,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愣是硬骨头地不去揉自己被抽打的手,几口呼吸地转换过来,她的头脑开始冷静,宋嬷嬷的话虽然不好听,却实实在在是掏心窝子的好话。有些矛盾地低了头,举了双手过头,递与宋嬷嬷面前。洛康惊疑,料想这位堂妹不要是被抽了这一下子,把脑子给打着了?只见过逃打的,没见过讨打的。    宋嬷嬷从腰间摸索出膏子,轻轻塞在微蓝的手里,示意她放下手,“姑娘可疑惑为何不先罚康哥儿?”宋嬷嬷语意淡淡,微蓝摇头,宋嬷嬷问,“不敢还是不愿?”    宋嬷嬷许是执意要一个答案,微蓝只能开口,“康二哥哥是男丁,不计何种人家,男孩子顽劣些也是正常,这世道,对于男子,总是颇多宽容,妈妈罚我,并不只是计较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蓝儿近来有失分寸,同样的事儿,换上一家一院,许有不同结果,那蓝儿便是对也是错,错更生错,百口莫辩。”    “姑娘明白就好。姑娘现下年岁虽小,可日后也是要嫁人的,连同眼前的鸡毛蒜皮都无法处置,那么今后要如何料想呢?笙姑娘对您好,元大哥儿对您好,太太,二老爷都是,可谁能护着您一辈子岁月无忧?”又是镇重地扫视了微蓝,“姑娘的容貌品性,自己心中怕也有个计较,有把尺子,惊艳的容颜让人欣赏驻足,可缺少自己的妥帖,再美也不过一现。”    终于评判完微蓝的样子,宋嬷嬷转而对着洛康,洛康立马服软,缩了缩脑袋,“我不该身为兄长不知礼让,身为男丁,掺和后院事务,被人牵着鼻子走,上蹿下跳,最不该嘴快在外抖露家事。”    宋嬷嬷“嗯”了一声,毫无疑问地也给了洛康一棒子,一时间,空气里凝着丝丝抽气声和,竹枝搅动的气流。宋嬷嬷倒是没给洛康拿膏子,静静吩咐跪着的两位小主子,“今日之事,老奴断不外传,否则有辱两位小主子的声誉,平日里兄妹之间闹得虽凶,可太太和二老爷也算是没太计较,只望着姑娘和公子自己想明白,可这小小争执,被别个利用,却是不美,故而老奴授意做主,便罚姑娘和公子在堂里跪上两个时辰,晚膳时分再一同去用饭罢。”    这时,很是威严的一个声音出现,“紫苏,可教训完了?”微蓝感应到宋嬷嬷很是恭谨地点了头,就丢下她和洛康,踱出了门去。    洛康和微蓝的眼神因为这把威严的声音一碰,这声音,赫然是洛二夫人。洛康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好,绞尽脑汁地在想着什么,整张脸打皱,表情极严肃。微蓝呢,算是浑不在意,洛二夫人既然开头没有出面,可见,她只是单纯来找宋嬷嬷?    屋里跪着的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相视挺久,随着屋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也是放下忧虑。    “妹妹刚刚好生勇猛!”洛康眼里的钦佩全然不似假的,他边说边自顾自地搓着手,“赶紧把手搓一搓,疼也得忍着,不然,仔细明日拿笔都困难!”又举起手来,示范揉搓的动作给微蓝看。    洛康不提,微蓝都暂时感觉不到痛,眼下风波过去,还真是觉得尤其地疼。便是咬着牙一声不哼地揉起来。    “哎?咱俩要一同跪上两个时辰呢,你也莫要那般死板,就是同我说说话,也没什么干系,”洛康怂恿微蓝回应他,见着一言不发的微蓝,伸出自己没有被打的手,干干脆脆地拍了拍微蓝的肩膀,“这罚一罚你就习惯了,宋妈妈虽然严厉,可是为人公正,再说了,都说咱们被罚的事不会外传了,还难过什么呢?”    微蓝耸肩轻轻抖掉洛康的手,她哪里是在想这些,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的,气压一低,就不想说话,至于他说的这些个事,谁爱在乎谁在乎去。    “二哥哥费心了,这一棍子,抽得微蓝疼得不想说话罢了。”洛康在耳边一直细细碎碎,她可不敢再不回应,难免给人留下不识好歹的印象。    “哎呦,你总算说话了,我还以为你是想哭不敢哭呢,那觉着疼的话,赶紧抹抹膏子。”经洛康一提醒,微蓝才发现自己手里攥着的圆形物什,没有费太多力气地扭开,里面是冰淇淋质感的膏体。微蓝还在发愣,洛康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我说,都什么时辰了,还穷讲究这些个,不过,我娘是真疼你,”随手一指堂内墙角的一处梨花木雕花架子。“那是新放进来的,你去瞅瞅,架上的铜盆可否净手?”    “可是我……”微蓝扫了眼自己所处的环境,她以为大人们把两个不太对盘的孩子放在一起罚跪是为了相互监督,这个,她可以轻易挪动吗?    “我没看见,我什么都看不见,”洛康用双手捂住眼睛,嘴里催促到,“快去快去。”微蓝见这个状况,还有些不决,“哥哥,你要不要擦一擦?”    洛康大大不快地放下手来,“你这丫头也太忸怩了吧,真不痛快,规矩不就是人定的?小小年纪这么假正经。”说着洛康盘腿坐了下来,“我就是那不守规矩的,拘着我也没用。”    微蓝瞟到洛康形状,突然羞愧于自己的小肚鸡肠,小小地拍了拍腿,把膏子放到一边,小心地移步。    “放心吧,我娘把宋嬷嬷带走了,没人看着咱们,”察觉到微蓝周身的紧惕,洛康宽慰她说。    微蓝这才双手一垂,肩膀一卸,全身拖拖沓沓地走到架子前。那是一架雕有木兰缠枝的暖黄色支架,木质细腻,纹路清晰,架上支着一铜盆。    铜盆里有铜制的双鱼和衔珠的乌龟,生动活泼,似在戏水,盆沿搭着块素白的布帛,微蓝拾起布,浸入水里,左右漂了漂,又捞起来,不用太多劲道地揩了一把手,就漂洗了布帛,有些困难地挤了水,拿着布,跪回洛康旁,捞起洛康的手,也帮他擦拭。    洛康明显一惊,全身僵硬地像是只剩几块骨头,耳朵突然一红,“妹妹不必这样客气的,嬷嬷没有我娘授意,是不会给你膏子却不给我的,……”从洛康的角度看,微蓝微微地低着头,正仔细擦拭他的手心,看不见她的神色,却无端叫人觉得有抹低眉的温柔。    感动不到一会,微蓝手一停,“那擦了膏子会被觉出痕迹?这般,蓝儿就自己擦了。”微蓝说着,就真的不想管洛康一般,一扔他的手,自己个细细抹匀,还一边乍舌,“婶婶给的膏子就是好疗效啊,擦起来清清凉凉的,瞬间就不疼了呢。”    洛康努嘴鼓气,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开心,不开心。微蓝被逗乐,“哥哥,蓝儿的错,喏,膏子,”就把那个圆圆的小东西递到洛康手心,“蓝儿玩笑呢,不要恼,不要恼。”微蓝讨饶,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小松鼠吃瓜子一样的动作,逗得洛康少了几分脾气。却还是不甘示弱地说。    “就是这样会哄人,难怪阿爹阿娘,哥哥笙儿都喜欢你,连祖母都……”忽觉自己说话不妥,面上一晒,调转话头,“不过这次还要多谢你了,若不是咱俩一道论罚,怕是现下不能这般快活了。”    亏的是那青黄色的团蒲不够大,瞧洛康的样子,他倒是准备直接美美地躺着,睡上一觉。微蓝受了感染,也真正松快下来,跪坐在腿上。    “你怎么不问为甚不那么痛快?”洛康心情应该不错,微蓝也不好拂他面子,不太感兴趣地问,“为甚?蓝儿尤其想知晓,哥哥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快说。”许是语气和表情极其不搭,洛康斜了他一眼才说。    “妈妈这一棍子打得虽疼,却是伤不着皮肉的,顶多肿上一肿,红一红,也不碍事。”微蓝瞪大眼睛,有些惊愕,敢情打得不是他,他这是受罚多了,两相有了比较?    洛康不认同地回微蓝一眼,“往常我娘罚我,都得是那枯黄晒干的韧竹,今日那翠生生的颜色,能疼到哪里去?”又老成模样地准备一捋胡子,结果尴尬地收回手来。    微蓝呵呵一笑,“好罢,那往常二哥哥都会没晚膳吃喽?”洛康闻言有些气闷,可也不得不承认,“确然。”还泄气地抱怨,“我跪着的时候,可没有蒲子呢。”    “嗯,结束眼下这遭,我让南风提个食盒给哥哥罢,笙儿姐姐厨房里才做的金银酥哦。”心满意足地看到洛康咽了咽口水,忘了自己往日心酸,微蓝咯咯笑起来。    “妹妹,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就刚刚,看起来特别真心,也不敷衍,也是我的错,识人不明,阿娘都处理好了,后头你就知道了。”洛康的话儿让微蓝没由得愣了,处理什么?不过洛康似乎也不想再说这个,左右且走且看,到时候再说吧。    “今日院子里的事,多亏哥哥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能帮着蓝儿说道一二。”微蓝严谨试探,这俩人一同挨打,算不算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了?洛康还是有点没好气地立了下眉毛,“你顶多算个管教不严,这么多次,也没怪我无理取闹,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胸襟不及你一个女儿家,算了。至于那个丫头,妈妈会处置的,我就不插手了。”    “那……”微蓝欲言又止,洛康神色急躁,“你倒是说啊,痛快点,但凡我知晓的,全全告诉你。嗷?”洛康一圆嘴巴,“你不是以为我会和芊芊是一伙的吧?实实在在我今日是来送糕点的,路上碰着她添油加醋,我都没理她。”洛康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愉快。    “不是不是,蓝儿其实是想问这个,”微蓝抬手亮出了紫玉镯子,洛康掸了微蓝一眼,“镯子嘛,有什么好问的?”    微蓝摇头,“芊芊姐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找我麻烦吧?”    “这你还真别多心,芊芊那妮子,……这大房一向这么讨厌,不过是占了个长,嚣张得紧。你一直太给她脸子,她就蹬鼻子上了。”当然,就当日晚宴,微蓝也能嗅到嫡庶之争的激烈。    “你一张脸皱得那么紧作甚?回头笙儿又以为我欺你……”洛康沉默一阵,“那个紫玉镯子啊,相传是前朝的最后一位公主留下的,紫玉紫玉嘛,就是紫气东来,逢凶化吉的意思。笙儿出生时身子不太好,我阿爹阿娘也不知求神拜佛了多少遭,都不起效用,结果一日,大概是七年前罢,莫语师傅被祖母请来,哦,莫语师傅是前些年仙逝的那位大师,总之就是很厉害。那师傅端详了小妹许久,给了个什么前世怨,今来报的批命,”洛康神色凝重,微蓝也受感触,可是她没明白,洛康要说啥?    “哎,你别打断我,”微蓝还没说话,洛康就赶忙说着,“家里当时在场的仆役都叫给换了,可能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批命,我也不知道了。”这会子微蓝真想说话了,洛康又截住她,“哎呦,不能打断我!不能安生听我说?”好吧,微蓝一摊手,让洛康继续。    “然后莫语师傅说,需寻个宜水去燥的居所给笙儿,笙儿的命格惊奇,又须得以正气压上一压,待到之后缘法来了,自得化解。指引了祖母去宫中求当时的皇后娘娘赐下紫玉,打造成镯子,那头的外祖母听到莫语师傅的批命,也很是担心,因而笙儿就常去外祖母那儿住住,……不过后来笙儿不小心打碎了其中一只,家里人都慌张得紧,莫语师傅却大笑,冤孽已了,着祖母把镯子重新铸成链子,叫笙儿贴身带着,剩下的一只,等有缘人出现。”    “所以,这镯子,……”微蓝苦恼地看着腕间莹润的光泽,“至少该给娇娇?”    “也不算,祖母觉着你是有缘人,看着你投缘嘛,笙儿这几年大好,想来这镯子也没那么多讲究了。”洛康挠挠头,不意打了个喷嚏,“这堂里还真是冷,团蒲都不顶用。”    微蓝瞄一眼屋外微沉的天色,“哥哥快些跪好,一会子该来人了。”    “也对,可不能太嚣张了。”洛康快速起身,跪得直挺挺的,他左右一看,歪着身子撞一下微蓝,“那,我和你说了这些,你也告诉告诉我,你怎么会被赶到我家来了?照说你在我家都能这么得喜欢,你爹应该是很疼你的。”    这话问得也并不叫微蓝不痛快,只是搭配洛康一副幸灾乐祸,她决定还是再将他一军得好。微蓝抿嘴,右边的贝齿咬住嘴唇,尾端却微微上翘,坏心眼地问“我很是好奇,哥哥在酒楼,倒是没被哪两位公子嘲笑?这两位妙人,得闲还请哥哥引荐呢。”    “你……”洛康怒目圆睁,房门却被敲响,是南风的声音,“小姐可还好?宋妈妈让奴来扶您去吃晚膳。”    房内的闷气被冲散,有几丝新鲜的空气流动,洛康不能再发作,只能背过身去,南风手上提着食盒,微蓝用眼神询问,得到答案后,笑笑地拍拍洛康,“说好给哥哥的糕点,也多谢哥哥今日回护。”把食盒塞了洛康满怀,悄然告退。    出了门,微蓝抬头看天,这是结束了?还是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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