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是小穆弟弟。”被南云这么一念,严穆赫然,“没有打扰小姐的意思,只是前些日子,还要多谢小姐的仗义相助。”小身子直挺挺地跪在青石板上,端正的磕了一个头。 蕴笙赶忙叫南云提起了他,“刚刚咱们说得好好的,不必客套了,再说等这桩子事过去,你还是得回吴府,我峤幺表哥还劳你照顾呢。” 严穆又是一拱手,“小姐说的事,阿穆份内事,还请小姐放心。”一旁傻站的微蓝专心看情况,严穆接着难为地说,“惊扰了堂小姐和三位小姐姐,是阿穆的错,改日再登门致歉。” 微蓝点了点头,严穆舒了口气,再赔笑地看向三个侍女,恭敬退去。 “这孩子?……”微蓝有些好奇,直觉告诉她,恐怕与那日那位“严”夫人的造访有关。 蕴笙扑哧一笑,“妹妹这样可漂亮多了,”凑到微蓝耳边,“年节将至,姜先生告假回乡祭祖去了,妹妹大可不必忧心忡忡的。” 微蓝听言,眼中神光一闪,蕴笙咳了咳嗓子,“还不是大舅舅家给小表哥找的小书童,本是十里八乡的神童,七岁就已文采非凡了,找他来,是想帮衬着小表哥念书,可架不住小表哥全无念书的想法,只偏挑那些行兵布阵的兵法杂书看个没完,丝毫没有做文官的想法,倒是爱使枪弄棒,吴家原就是武学世家,大舅舅就随他去了。所以这孩子没了太大用武之地,前头那位庶母又暗地里去严家闹腾,先生这才把这孩子带过来,不叫他荒废学业。” 微蓝听了点点头,懒懒一伸腰,“坐了一上午,腰都快断了,姐姐慢走,妹妹回去靠靠?” “也好,路上我可带了好些新鲜玩意,妹妹醒了就过来挑挑。” 蕴笙一招手,领了南云回去,微蓝看着她的背影,略有怜悯,只听说,明帝志皇是极爱琴音的,那么蕴笙也是真的欢喜这个吗? 微蓝抚摸着鸠车爱不释手,那是一只青铜制鸠车。整体为一鸠,昂首翘尾,正视前方,胸下还系有一个小铃铛。纹饰精致,镂空的云雷纹细细地布满所有的连接处,更奇的是,鸠的两爪处安有两个轮子,背上站有一只调皮的小雏鸠,样子活灵活现,很是生动。 “刚刚还在同云儿打赌呢,觉着你必定喜欢它,”蕴笙语调微酸地说,然后用手指一戳微蓝额头,没好气地问,“笨丫头,不过精巧些的小玩意,怎地就这么喜欢,白白害我少了一副好棋谱!” 南云在一旁嘻嘻哈哈,“还得多谢蓝儿小姐,奴馋姑娘的棋谱好些时日了,小姐一定是故意帮云儿的不是?” 微蓝被闹得哭笑不得,站起身到蕴笙面前,一扬眉,头一歪,“好啊,你们俩倒是拿我做赌嘞。” 蕴笙,南云见微蓝佯装生气,虽是发觉,可依旧很给面子。一左一右夹着微蓝,伸手摇晃她,“别发气,别发气,”此事才算完。 微蓝突然想到什么,“云儿的棋艺高超喽?”南云咯咯一笑,“小姐若是一点儿不会,那云儿倒是能教你,我这下棋的本事,放小姐跟前,微末得很。” “哦?”微蓝一提声调,满脸堆笑地看蕴笙,“好姐姐,教教蓝儿吧”声音里带着小孩子的甜甜糯糯,仿佛是糯米团子捏得,蜜罐子里泡的,微蓝又小小咬合雪白贝齿,看起来是古怪又精灵。 蕴笙摇摇头表示无法,“我还就吃你这套,”又手指妆台一侧,“去把它捧过来。” 南云甜甜一笑,“小姐们聊着,云儿去捧甜果子去。”一转身呲溜就脚底抹油晃了出去,微蓝猜想蕴笙怕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说,安安静静地和蕴笙坐到棋盘边。 “我与那小穆弟弟相识并不久,你也不需得一旁鬼鬼地看热闹,”蕴笙一手捻着白子,盯着棋盘,思量许久。话语说得水波无痕,蕴笙下起棋来,眼皮不眨,极为认真,带的微蓝也认真起来。 “姐姐你赖皮,你又不告诉我规则,就这样开始了,”微蓝觉得自己很一语双关,不过她也是讨厌迂回的人,加之蕴笙向来打心底里对她好,她多少有所感受,于是直接道:“我瞧着他挺喜欢你的。”顺势落下一子。 蕴笙也不惊奇,淡淡一笑,“他自然得喜欢我,严先生那日碍着那胡……”蕴笙忽感不妥,抬眼喵了微蓝,轻咳说,“碍着那妇人是他的庶母,忍气吞声,可也没换来多少好,又因那妇人在府门前的一番话,让大房很不痛快,我大婶娘似是找人恐吓了那妇人一番,还逼得她和她那幼子鼠头乱窜……” 微蓝看着棋盘哈哈一声打断蕴笙,“吃,姐姐你三心两意,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罢?” 蕴笙掩唇一笑,“你若不三心两意,怎知我三心两意,”果断落一子,微蓝的一片城池顿成焦土。微蓝无语,愣愣地看着,摸了摸鼻子,“考虑不周,考虑不周啊。” “你原不该这么早落下的,要是落在此处,”蕴笙伸出芊芊玉指,大红的丹蔻亮眼地在棋盘上一点,“也就既攻也守,我也一时拿你无法。” 微蓝哭丧着脸,“倒原先听别个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了,姐姐的棋下得平和大气,不急不躁的,蓝儿佩服。” 蕴笙一敲微蓝,“平日里也不这般心浮气躁啊,也是我欺你不懂棋,纯然乱下一通,这样……”蕴笙捻了捻手,要拿回之前一回合的棋子,微蓝笑笑地按住她的手,“姐姐,蓝儿又不是稚儿,也知道落子无悔,自己有的路,就是要赢得漂亮,输得精彩,哪能全靠姐姐让我。而且,输上几次,蓝儿会进步得更快不是?” 蕴笙一怔,淡笑,“妹妹还真叫人意外,只是强木易折……”后续蕴笙没说,微蓝也只得自己体会个中意味。兴许是女孩子不要表现得太过强势,外柔内刚才好。 “那……”微蓝舔了舔嘴唇,偷眯蕴笙一眼,“刚刚那子放这儿好了。” “你个小调皮,大道理说了一通,还不守,快把棋子放下,我已是让过你了,你不要,我才不再让呢,给我放下放下。”蕴笙有些气极,微蓝一悔棋,可把她后面的棋路都打断了。 “就不就不……”微蓝撒娇道。两人忽然对视一眼,笑作一团。 南云这才捧了果子进来,看了眼棋盘,“哎呦,蓝儿小姐,您这下可不能盼着奴教您了,奴可比不上您的棋艺。”说着放下一盘酱好的桃滥。 微蓝也知蕴笙熟读诗书经纶,不愿多言他人是非,话题既然被打断,不提也罢。 “适才奴去了厨房捧果子,小姐们猜猜,奴见着了谁?”南云很是神秘地一眨眼,看来这是个人物形象鲜明的啊。 洛康?跑去厨房偷甜食儿?可是这个点,他明明该和洛元一起练骑射去了。也不可能是某个小丫头,那么只有……严穆了?微蓝排查完毕后笑得欢畅,蕴笙瞟了她好几眼,她也不在意。 蕴笙神色一敛,“厨房的人是一个个皮子都痒了吗?姑娘我手边正缺一只摇起来做响的鼗,给我即将临盆的大表嫂。” 南云赶忙闭嘴跪下,“小姐,只是严小公子在厨房里问小姐平日爱吃些什么,没人透漏这些,小姐且缓缓气。” 蕴笙脸上一变,惊觉自己谈虎色变,有些无措地看微蓝反应,她原先觉着是下人苛了严穆,自己倒闹了个大红脸。微蓝撇撇嘴,没说话,见蕴笙羞得满面红云,也不忍嘲笑调侃了。转头向南云。 “我瞅着你很是关注小严穆嘛,那孩子长得还算俊俏,不若等她年岁到了,我去给你做个媒。” 南云一时哑了,臊得大声说,“才没有,才没有。”蕴笙被逗乐,“有也没关系啊,小姐给你做主,包管叫你如愿。” 南云继续辩驳,“我是要一直跟着小姐的,云儿真的就是看着他怪可怜的。你看啊,他又体弱,孤儿寡母的。” 蕴笙,微蓝齐齐点头,嘴唇撅起,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微蓝适当点评,“咦,你知道的还蛮清楚的嘛。” “哎呀,要不是小姐那日关照了他,奴才不理呢,实在是觉得他可怜的,他娘怀着他的时候和严先生被一同赶出家门,好容易现在稳定下来,又来了败光家产想要打秋千的庶母,严先生谨守礼仪还恭敬着,要是换了我……” “你怎的?”微蓝瞧蕴笙好奇,帮着问出口。 “奴就大棒打出去,叫她出去爹不见,娘不认,找不着北!”南云恨恨地说。 “嗯,不错,严家是需要个厉害些的主母。”蕴笙淡淡说道。 “两位小姐稍安,奴去看看那凤吞刺去。”南云掩面逃窜。 “哎,又是个吃不着的菜名哦。”微蓝调皮地说,拿手一下一下地抚摸自己的发髻。她还梳着童子式的一小撮扎起的头发。 蕴笙领了她到铜镜前,散了她的发,“还不是你闯的祸?怪起我们来了?”这事是有典故的,微蓝蕴笙上一次谈话时,闭走了南诗,让她去看着厨房做份凤吞刺,可厨房每日吃食都有定,一般吃食倒是可外加,这鱼翅鲜味可都得去库房寻,南诗心中明白,回屋里做了一下午针线,这才来伺候,从此凤吞刺就同等于,下去避一避,没个半天不回来。 “南诗的性子冲,你还要好好磨一磨她,不然迟早坏事。”蕴笙拿着牛角输,轻轻帮微蓝顺发,做起来很是顺手,一点也不生疏,“我以前,……罢了,也没什么,”就再也不愿说了,蕴笙岔开话题,“我来看看,我有倾城之姿的妹妹要梳个什么发。” “姐姐是怎么想的?”微蓝透过铜镜看蕴笙的眼,只觉得一片昏黄,模糊不清,微蓝知道蕴笙懂她的意思,可蕴笙停顿了许久,终于开口。 “我会像待弟弟一样待他,我怜他才华,就如同怜惜那暴雨海棠,搁浅之鱼一般,当日他对着那贱人的无能为力,对着她,只能挡在母亲身前,尽管浑身发抖,还是执着地护着,我不禁在想,我若未投身在洛家,日子将如何?”蕴笙言语间很是怅惘,梳发的时候也没拽疼微蓝,依旧手法轻柔。 “所以,他真有这心思,就藏起来罢,好歹我能照顾他,原就是怕大房下死手,辛苦了严先生,多出了这桩子事,我也全当不知了。”蕴笙苦笑回应。 微蓝张嘴要说什么,蕴笙打断,“我知你想问什么,他不过晚生几年,要是同他哥哥一般岁数,在京都也是个人才了。这样的人欢喜我,说没有窃喜是假的,可蓝儿你要记得每个人有自己的路,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选的。” 微蓝叹气,不想说话,可她终究是忍不住问,“姐姐喜欢那条路?”其实两人心知肚明。 蕴笙出其不意地温柔一笑,眸光中闪着粉色,“几年前,他大婚的时候,我见过他,五官深刻,眉眼分明,从头到尾,他没看过我一眼,可是,一见着他,我就陷进去了,就像是……到了流沙里,怎么拔都拔不出,却还甘之如饴。然后,这几日我又见到了他。” 微蓝很想劝劝蕴笙,可看她整个人都沉在一个奇幻的流里,天真地不忍打破。 “他又英朗了很多,……我想名正言顺地坐在他身边,哪怕只有一角。”蕴笙说得卑微,微蓝摇了摇蕴笙,“姐姐,”她想说皇家无情,皇宫吃人,但终是转了话头,“疼。”一脸的委屈样儿。 蕴笙的好梦被惊扰,“弄疼妹妹了?”手上的高髻已经完成。她搓了搓手,“看看喜不喜欢?” 微蓝凝视镜里的两个女子,想起了那句哲学的难解之谜,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寒风簌簌地吹,待披上略厚实的大袄,蕴笙的十一岁生辰也来了,也不过几天工夫,随之而来的不仅仅是冷空气,还有微蓝已经占满一肚子的里里外外各色讨论,以及日益发僵的耳朵。 “两位姑娘的生辰挤到了一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这次的排场可是原先一次的两倍呢,流水一样的珍馐玉食,听闻就是太后娘娘,还御赐了一头贡品牦牛,五头驼羊,用不计其数的绫罗绸缎,礼小姐们的生辰。” “哎呀呀,都说笙小姐去宫里做贵人是板上定钉的,可想蓝小姐也有这样的好福气啊!” “可不是,老夫人那儿的小丫头杏儿说,那都是出了五服的亲戚了,平日里冷情冷性儿的,二夫人还能这样宠着,还不是亏得那副好皮相?” “别瞎说,这五服不五服的,可是打初妈妈那儿出来的,后来老夫人可是狠狠责罚了初妈妈一顿呢。” “谁说不是呢,二夫人那儿的陪嫁叶妈妈都被赶出去了。咱们这般的,还是仔细些吧。谁知道那些个贵人肚子里的弯弯绕?” 厨房柴火旺,油烟也重,微蓝听着去端茶的南诗回报,只当一群婆子烟气熏了眼,又想给菜里加加料,假装听不见,而这却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假装听不见。 洛元沉稳,也素日在房中苦读,是以并听不到这些;蕴笙这一阵儿都欢欢喜喜地弹琴练字,闲来翻翻棋谱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洛二夫人和洛老夫人是日日合计着蕴笙微蓝的生辰,无心管这些闲言碎语,况且这两位夫人太过了解,总需借力才得解决问题的小姐,京都上下,最是好寻,全当是练练微蓝,也不想下手,那么就只剩下洛康了。 畅月十二,微蓝请完安回屋,就听到府院里的鞭炮开始噼里啪啦,南风扶着她坐到镜前,让阿欣,琟儿重新收拾微蓝的发髻,两个丫头灵巧地张罗起来,微蓝对着不甚清晰的铜镜看着,这个小姑娘还有四年及笄,原先垂着的松散头发被束起,一个紧实好看的单螺髻在丫鬟们灵巧的手下,展现出来。 梧桐嘴甜地说,“小姐的十一生辰就快到了,奴在这儿恭祝小姐富贵吉祥年年有,福宁永驻岁岁悠。” 微蓝一笑,她对着镜子,看到镜里的小姑娘眉眼如画,鼻梁高挺,薄唇娇粉,心里觉得好笑,自己怎么就变得这般模样了?又对着南风招招手,“还不快拿几个甜果子来,你梧桐姐姐嘴上抹蜜喽。”语调欢快,微蓝极少在仆人们面前表露情绪。除了南风,其他人并不太能摸着她的情绪,所以她这一笑,一话,无不叫人豁然开朗,暗想,小姐也能这样活泼之流。 “蓝儿妹妹可在?”窗外有清甜的声音,微蓝面上一喜,是蕴笙。 微蓝轻轻拂了阿欣还想帮她多插一朵绒花的手,一瘪嘴,快速朝阿欣摇了摇头,双手交叠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叉,就跑去开门。 “蓝儿给姐姐请安。”微蓝提着裙子,开了门,又极有礼地给蕴笙弯了弯腰,蕴笙身后跟着南云,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微蓝眼睛一亮,招呼房间里的小丫头们收拾出坐榻,闻着香喷喷的气味,水亮亮着眼眸问蕴笙,“姐姐亲手做的?” 蕴笙随礼后一个旋身坐下,今日的蕴笙很是光彩照人,一袭及地天青色绣花丝锦袍,厚厚实实地包裹出她的身形,另有五尺雪白狐裘镶边,衬着锦袍之上的银色梨花文锦,别有一番趣味。再看她头插金爵钗,腰佩翠琅玉,微蓝一赞,好一副丽人之气。 蕴笙笑得柔媚,眼中风情无限,略显婴儿肥的脸上,始终甜甜的,有些羞怯地说,“才不敢叫妹妹煮给我吃呢,我累得你要早上几日过这生辰,就指望妹妹,吃了这长寿面,不要恼我才好。” 微蓝会意,听闻太后娘娘大张旗鼓地赏了蕴笙好些东西,连带着她都沾了光,这会不会是提前昭告天下:这姑娘,你们旁人都不许肖想,我家内定了?因而顺路也想调侃下蕴笙。 那面飘着三两根油亮的菘菜,汤头浓纯白亮,应该是高汤为底的,第一条面在微蓝嘴里做过旋转跳跃后,微蓝用素白的手巾沾一沾嘴角,“姐姐今日的衣裳叫蓝儿眼前一亮。”微蓝佯装对面条很是感兴趣的样子,说完低头对着碗,偷眼瞧蕴笙。 蕴笙一刹那羞红了脸,还是很有底气地撑着说,“我平日里,哪般样子不好看?”屋里的丫头,听了这话,都憋着,暗暗笑了起来。 南云出来镇场面,“蓝儿小姐,这可是太后娘娘赏的呢,就是那一角,都需得绣娘一针一线绣上半月,”南云颇有几分羡慕的意思,“到了晚间,这衣料还能莹莹发光,煞是好看!” 微蓝含笑饱览一圈人的表情,羡慕,瞠目结舌,这也许才该是小女孩最真实地写照,可她实在做不出那状态,这可怎么好? 南云的话,却引了蕴笙反感,她不动声色地瞥南云一眼,目光之中,南云自知有失地藏了舌头,微蓝依旧笑得真诚,蕴笙这才稍稍放心,只想着自己的丫头浑吹闹风头,亏得蓝儿不介意。 遂扯开话题来,“没有说得那么稀奇,太后娘娘多半是看在外祖母的面上给的,这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呢,就这丫头眼皮子浅,这叫我日后带出去,多跌面子啊?”又笑着招呼微蓝说,“妹妹快吃面,这汤料可是厨房熬煮了整整十个时辰的,最是鲜美不过。面可是我亲手揉的,可要一整条吃下去,兴不得中途咬断。” 说时迟,那时快,蕴笙话音刚落,微蓝就已是咬断了一两根面,蕴笙有些抑郁地看着微蓝,抬了抬眼说,“可不要仔细着些,这条你才咬着一星半点呢,长寿面啊,就讨个吉利不是,你这般,我可不依。” 微蓝心里感动又无奈,迷信这东西,让她这笃信社会自然科学的人,要如何对待呢?可蕴笙分明有些被坏了心情,蓝楠的情商虽一向不高,等闲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她轻动芊柔手腕,用玉质银头的筷子夹起那掉落的,有些颓唐的面,“姐姐只道此面短,面儿夹了筷子跑。” 蕴笙短暂一愣,莞尔一笑,“颠三倒四似糊涂,内里长短最通晓!”一对小姑娘坐着笑得花枝乱颤,小丫头们也是或明了关节,或经不起逗弄,一室甜笑筑成欢歌,叫路过的人听了,也是心情舒畅。 “我就知道妹妹在这儿,”洛康大步流星就踱了进门,他穿了一身宝蓝色长袍,只领、袖口密密缝合了灰色的毛料。 微蓝只略略扫了一眼洛康身后跟着的南诗,这小丫头一言不发地缩在旁边,也未敢阻拦,南诗梳着的两条精致的小麻花安静地垂着,和她一脸的五味杂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蕴笙飞速瞟微蓝一眼,想要探探她的神色,然而微蓝只是很礼节性地挥手,“康二哥哥请上座,南风,倒茶。” 洛康满面欣喜而来,瞧着微蓝的公事公办,有些个不痛快,“请完安就来看看你俩,你就这态度?”洛康头一扬,还是端正地坐下了,看上去也有几分风雅。 这话很显然是来埋汰微蓝的,洛康对于自己的亲生妹妹一向是捧着,托着,是自然不会这么说她,一屋子看戏的群众,可微蓝愣是要装糊涂,伪装听不懂,南风添了茶水正要说话,瞅见微蓝一言不发,更是不忿,哪晓得微蓝笑盈盈地抬头,“姐姐,这面真是爽滑可口,”随手捞出面里月晕状的肉片,“姐姐的刀功也好,肉片片片肥瘦相间仔细看着还能透光呢。”很是享受地呷了一口浓汤,闭眼耐心感受着,还不时夸张地摇下头,“真是美极。” 蕴笙也回应得欢快,“蓝儿妹妹,好吃且慢着些,厨房可还有。”倒也是下意识地没搭洛康的话头,难得的是洛康这次不显气恼,睨视一圈,“都下去罢,只留一两人伺候即可。” 南风死守着不走,南诗担心得夺门而去,南云悠然自得,剩余的阿欣,琟儿,梧桐很有规矩地退下。 黄花木的小门轻轻闭了小半,蕴笙和气地说,“哥哥可别恼,想着哥哥怕也要来,蓝儿妹妹早着南丹去端了面来呢,笙儿第一次做,味道不好可别见怪。”说完朝着微蓝挤眉弄眼,又递给南云一个眼色,“出去守着。”南云一转眼眶,微笑点头,云一般地出去。 微蓝看周遭反应,抿嘴笑了,洛康这样的性子,话题一转也就什么都忘了,“二哥哥近来的书读得甚好,来年便要大考了,也不知哥哥准备得如何?”因着年关将近,洛元,洛康和严穆的对策与等第考临近,严先生教导三个应考生尚头大如斗,自是放任蕴笙,微蓝逍遥,只要课堂上不吵不闹,安心坐着就好。可洛康在三人之中,资质尚可,唯定力不足,被特训起来,就着实是干锅熬汤,坐等糊底了。好险他凭着自己的机灵劲儿倒是还能应付,这让洛二夫人也是松了口气。缘由也不过是一桩亲事。 洛元像洛康这般年岁时,已有才名在外,第一次大考结束,本可进太学继续深造,可他推说自己才学尚浅,还需磨练,可这性子很是对贲阁老的胃口,贲家是朝中极清贵的书香门第,在新皇的士子大军中很有名望,加之他家的一双姑娘实在没得挑,是以洛二夫人对这门亲事很满意,都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洛二夫人自是想再接再厉,天上地下寻个差不多的二媳妇,奈何洛康不给力,在外表现平平,还有些个糊涂莽撞的性子漏出来,这时洛二夫人只能感叹,还好自家哥哥有个更是“出挑”的小儿子,且与洛康年岁相近,如大旗一般地立着,不然洛康想求娶名门淑女,还真是有点难度。只盼着洛康这次能考得个还看得过眼的名次,萌阴或捐官也好看些。 洛康瞬时一脸的无能为力,发着牢骚道,“这之乎者也,与我何关啊?这做事光凭上下两片嘴,能成吗?”微蓝在心里翻译,洛康的意思难道是实干兴邦?真是没想到,他的思想觉悟能这么高! 蕴笙看洛康的苦相,不赞同地压微蓝一眼,“哥哥还是莫要再想了,左右咱们还可以……”中国人说话总讲究含蓄二字,蕴笙有意识地少了几字,可并不有碍理解,考不过咱们就想别的办法呗。 微蓝本想安慰几句,可若她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那么,在这个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会有人赞同吗?想着闭口缄言,却仍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哥哥,蓝儿的书读的不多,可也是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倘若哥哥能竭尽所能,摒除杂念地读上回书,那么这次大考,即便不如意,也还有下次,可哥哥要是只想着如何避开,那蓝儿也说不得什么了。” 洛康眉目一拧,咬牙拍了拍桌案,“就听妹妹一言,纵是那刀山火海,我也蹚了,还怕这小小书卷!”洛康坚定不移地表达了决心,又是“扣扣扣”,“吱呀”一声,一身水红的南丹诚惶诚恐地端着案子进来。 她的手还是依旧地抖,又自己拼命抑制住了地保持稳定。乳白透亮的玉碗表面透着翠翠的绿,碗沿绾出一枝淡粉色的海棠花,有亮黄色的鲜嫩花蕊,在南丹的托盘中,这雅致的小碗不安地颤动着,带动里面的汤水,也激起层层涟漪,南丹放下案子,小心地说,“小姐,公子,面来了。” “嗯。”微蓝招手想让她下去,可蕴笙抓住微蓝即将摆出的手,双眉一挑,“你便屋里伺候罢。”微蓝看着蕴笙的眼睛,念出这几个字。只见洛康一拍脑袋,“倒忘了这么回事儿,今日前来可是要像妹妹讨赏加谢谢的。” “哦?”蕴笙突然来了兴致,“哥哥想要什么?” 洛康柔声柔气地说,“可不是找妹妹要,你今年的生辰礼物,我可来不及备下,大考完了,哥哥再补上,妹妹不要焦心。”眼神定定地看着微蓝,亮齿一露,“蓝儿妹妹,厨房院子里的杂草我除了,你要怎么谢我?” 微蓝会意,“嗯,哥哥请吃面!”声音软软糯糯,就和冬日里吃下一碗热腾腾的元宵一般,洛康似很是受用,可看到微蓝和蕴笙相视一笑,“好啊,你俩一起敷衍我不是?” “可不敢,二哥哥明鉴,这面是姐姐做来贺寿辰的。可蓝儿借花献佛,让哥哥也分得一杯羹,岂不是在谢哥哥?”微蓝一边心念卖萌可耻,又一面孩子气地问着洛康,洛康抵受不住,“好了好了,算你过关。” “不过跑来找妹妹,还真是要谢,我娘念我仗义了一回,特准我出府去给维周贺喜。”洛康一脸脱困表情,看来看书这档子事儿,真是压得他不轻。“所以,”洛康朝着微蓝一躬身,“便要多谢妹妹了。” “可是贺家大哥?此次可是他喜得麟儿?我记着上回他……”蕴笙还在回忆。洛康略尴尬地回,“非也,他要纳妾。” 微蓝眉心一皱,万恶的封建主义!接着不露表情地品尝着面,竖着耳朵听后续。 “君子不论人长短,可维周那媳妇是确实凶悍啊!男儿风流些又没什么,况且维周兄一向有度,哪有一派的名门闺秀,提着大棒到戏馆去抡人的?真真有辱斯文。” 微蓝听言恨恨地戳了戳碗底,还是面色平静地听着。 “那贺大嫂子这不才入门半年,这就纳妾,也是……”寒心,微蓝在心里替蕴笙补充到。 “不过说来也是维周的错,这次纳的这位,只是寒门之女,也不知能不能担得起这样大的福泽,估摸着啊,又是个攀龙附凤的,她也是好本事,哄得维周摆得排场大过了半年前娶妻时的架势,也不怕人家笑话他没规没矩,他家老爹去的早,他又一向少人管束,这要是等驻守边关的他老丈人蒋将军回来,看他要怎么交代。”洛康的神色担忧也带着看好戏的调皮,“本来我就说嘛,妾不过摆设,何必为个摆设,搞得家宅不宁?” 蕴笙默然,微蓝一肚子愤慨,洛康情商低下地什么都感觉不到,面碗见底,院子里有小厮谨慎地问,“二公子可在这儿?严先生寻您去用功呢。” “妹妹们慢吃,我先去了。”洛康一撩衣袖,潇潇洒洒地告别,微蓝,蕴笙站起相送。 蕴笙开始变得有些郁郁,微蓝拉了她的手,“姐姐想去花园逛逛,你们不必跟来了。”匆匆和丫鬟们撂下这句话,微蓝领着蕴笙,离了屋子。 木质的回廊,雕龙画凤,张灯结彩,一路踏过来的喜气洋洋,路中所见的仆人,无不喜鹊报喜般,向蕴笙,微蓝表达自己的恭敬之意,映衬得蕴笙的脸更加发灰,无甚生气。 忽然在一处假石处,蕴笙停住,领着微蓝径直走进弯弯曲曲的小路,“蓝儿可愿进宫助我一臂之力?”蕴笙问得斩钉截铁,似乎料到微蓝不会拒绝。 可是微蓝呢?想都没想,眼皮都不曾抬下,却镇重非常地说,“姐姐,我不愿意。”一字一顿,说得极为有力,也极为用心。 蕴笙虽有些脱力,可依旧执拗,“如果我说,……如果是你,我就不介意呢?”她的眸子有力地吸着微蓝的注意力,明亮似镜,可什么都看不清。 微蓝闭眼叹气,她感受到自己的脸有些耷拉下来,可蕴笙的手还在不依不饶地摇着她,虽然觉得很残忍,可她仍旧对蕴笙说,“姐姐,我介意!如果要让我和别人平分丈夫,那我宁愿不要,我不管是有人拿着大棒赶着我,还是官差上门逼交税务,我都不愿意,虽然这话听起来让你觉得天方夜谭,可妹妹我确然是这么想的。” “可,……可我们没得选呀。”蕴笙着急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自己选?蓝儿你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就与我便止,可兴不得到处胡说。” 知道蕴笙是为自己好,微蓝点点头,低声,“也只是和姐姐发发牢骚。” 蕴笙回复心情,又同微蓝走到假石外的池塘边,水面上飘满了各式花灯,“蓝儿不如与我放个灯?” 这些灯都是为晚上准备的,颜色各异,造型多为莲花,微蓝没有回答蕴笙,只蹲下身去取了一朵最小的淡青色花灯,蕴笙似要阻她,可见她已经拿了,也不多言,指了指一旁八角亭里端放的笔墨纸砚,邀她写上心愿。 微蓝拢了拢衣袖,虽说留有墨香,也是一番趣味,可她自小受母亲影响,特别是写字作画,是绝对不会把颜料弄到自己身上,否则定遭母亲一通埋怨,她又喜穿白色,只能是事事小心了。 走神间,蕴笙已经写好了心愿,收拢起花瓣,放回了水中。“妹妹也快放吧。” 微蓝再一蹲身,有些细长模样的手,轻轻一推,那写了“安”字的花灯就已飘远到水面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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