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微蓝心不在焉地画着兰花不时看看自己身旁的一对小孩子,个个粉妆玉砌,活泼可爱。两人一个垂着一条小尾巴,一个揪着两团圆滚滚的小包子,绕着微蓝的席位来回跑着,嘴里喊着:“小姑,来抓我,来抓我。另一个口齿不清地喊着:“姨姨,来抓我。” 小尾巴闻言就停下来,捉住小包子头,使劲揉了揉她圆溜溜的脑袋,没好气地说:“笨蛋,说了好些遍了,是姑姑,不是姨姨。” 微蓝一向知道大嫂对孩子的教养很是得当,她的孩子颇为机灵,两子一女也很是舒心。在她房里这两个,是最大的,和最小的,也最为淘气。一个已经十一岁,常在书院里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最小的这个才两三岁,走路都不稳就会乱跑了。 小包子头听到哥哥说自己,用胖胖的手抱住微蓝的腰,很是委屈地把头埋在微蓝的身上。 微蓝看着这个已经有些潇洒意味的小男孩,低头正对着他的眼睛,用手敲敲他的脑袋道:“墨书,你又在欺负晴晴了。” 结果洛墨书同学,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用手一刮自己鼻子,“这哪里是欺负,晴晴笨成这样,今后可怎生是好?,姑姑,姨姨都分不清……” 微蓝无奈地拍拍他的头,“她若是小笨蛋,你是她哥哥,那你又是什么?” 墨书一抖眉毛,轻咳一声,“是啊,那姑姑又是什么呢?” 微蓝笑笑说,“你倒是嘴皮子功夫见长了,要我说,我自幼,你娘就嫁入洛家,都说长嫂如母,也是不错,就端看她对我,怎么都是越过了亲妹子去的,如此,晴晴唤我一声姨姨,也无甚。” 微蓝伸手环抱住怀里软软的小人,安慰地拍拍她,又提出几分威严,“小墨已经这般年纪了,也合该稳重有礼些。 忽然一个小丫鬟快步跑进来,附在小墨书的耳旁说了一句,他立马眼睛亮拍手又蹦又跳,“小姑,静女阁摆台子唱大戏啦!咱们去看看?” “唱得什么戏,你可少管。” 微蓝一副端庄持重的样子,可墨书只比她小几岁,虽是几年没见,可对她的性子最是清楚,“得了罢,姑姑,小时候你摸鱼爬高的事儿干的还少?你去京都的那年我也有六七岁了,你临走给我抓得蝉,还在我屋里放着呢。这么敲锣打鼓的,有意思的事,你会不去凑热闹?” 遂着拉起微蓝怀里糯糯的晴晴,把小丫头往南风怀里一塞,嘱咐了句“看好她。”就拽着微蓝往外跑,微蓝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耳边的风呼呼的,府院四周还余有年味,可是微蓝眼里,就感觉到身边擦过的一道道红光,白光,是灯笼,是白雪。 墨书这小子拖太快,她许久不运动,被拖得上气不接下气。待到了地方,墨书轻车熟路地拿了垫子给微蓝铺上,看着微蓝一直喘,说不上话,笑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微蓝重重在他头上一拍,捏了嗓子,哑声道:“你……这是跑来偷听什么?看着你还是做惯了的?”墨书一个打挺爬起来,调皮地吐吐舌,安安稳稳地坐在一旁,眼里很是八卦:“我娘给四叔说亲呢。就是那位带回来的施姑娘。” 微蓝一歪头,“哼”一声嘲笑到,“全家都有眼睛,不用听也知道了。”墨书瞟微蓝一眼,挑衅着说:“姑姑这几年装得似模似样了,恍一瞧还真是九天玄女下凡实实在在地像个大家闺秀了。” 微蓝咧嘴对他扯了个笑,这后面必然没有好话,果不其然。 “可这一说话就骗不着人了,姑姑就不要作妖,快些嫁出去,不然家里的产业,可不够缴税。” 旁边突然有动静,微蓝伸出一指在嘴唇上表示噤声,两人就很有兴致地偷听着,施兰溪轻声冷冷道:“不知大少夫人与二少夫人寻溪来此,有何缘由?” 杨氏不屑地说:“让你来自然是有事,坐罢。”施兰溪轻轻一笑,奈何她嗓音干涩,“劳二位少奶奶告诉他,我已不是那枝头的明媚,他既然狠心做下了那样的决定,为国为家,那我无话可说,只是我今后的日子,便由不得他管了。” 鲍氏温言道:“你即使年岁如此,我便叫你一声妹妹,你可有异议?” 那边一阵沉默,忽而又听到鲍氏的声音,苦囗婆心地说:“女人这一辈子嫁人好比再次投胎,妹妹没有父母可以依靠,又无兄弟,你虽说是嫁过人的,可并无子嗣,那便只剩下夫婿可以仰仗了。我们家正蕍的德行你也是知道的,又有官身……” “劳大少夫人费心。”施兰溪声音里带着哀求,好像有点动摇。 墨书听着咂咂嘴,微蓝捂住,眼神示意他安静,结果这小子,鬼头鬼脑地低声说:“我看啊这施姑娘也早有这个打算,不过是让我娘提出来,好正大光明的嫁给四叔,这样是咱们洛家求着她,也能让她夺回几分面子。” 微蓝又敲他脑袋一下,低语道:你这么聪明,去茶馆说书算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家家的掺和什么?” 就听到隔间一声脆响,施兰溪声音凄厉“两位今日来请,是诚心让人看我笑话的吗?” 墨书,微蓝面面相觑,他俩的声音并不大啊,这种场面,难不成这施兰溪有顺风耳? 杨氏暴起,“我们好心同你说这些!你居然一点都不领情?还摔碎大嫂的茶具!大嫂的话,哪里不是句句在理?字字从心?都是女子,我们也不想难为你,大嫂在公爹那儿求得好久的情,不然,你以为你可以在这儿和我们商讨这些?要不是蕍哥儿死性,非你不娶,我们哪里会腆着脸,和你说道这些!” “是吗?”施兰溪苍白一笑,“二少夫人连同自己院子都管不好了,何苦来其他人那儿生事?” 杨氏被说得噎了一噎,微蓝看不到个中神情,只觉得这般听下去,终究要犯忌讳,拉拉墨书的袖子,要他与她一道,悄悄退去。 “二少夫人连自己院子里的火,都扑不灭了,何苦管别人?施兰溪语气不善,声音里是压抑的愤怒。 墨书也觉出不妥,二人正要出去,又一声脆响,看来又一只茶杯被打破了。“你们这群不三不四的寡妇,不好好待着做自己的事,倒是成天挖空心思地勾引别个的爷们。” 是杨氏,微蓝咽了下口水,不安地转了转眼珠,用手和墨书比划着,可墨书却是不愿,她又下了点劲,敲了他的头,这才成功叫得他回身。 “二少夫人这般羞辱人,还兴不得阿溪回几句嘴?”施兰溪慢慢悠悠地说,一直没再发话的鲍氏说:“妹妹何必咄咄逼人,都是自家姐妹。” “那隔壁是什么?”施兰溪回得极轻极快,微蓝,墨书瞪大了眼睛,撒丫子跑了。 待跑回微蓝的白露轩,二人均是口不能言,瘫软在坐榻上,而南风,正抱着晴晴,温柔地哄着。 晴晴毕竟是年岁小,只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玩累睡着了,微蓝瞅着那软软糯糯的一小团,喘了口气,心情好了不少。 “这位施姑娘还真是耳力惊人。”墨书瘫在坐席上,一杯接一杯地灌了自己好几口水,无奈地陈述到。 微蓝敲敲他的脑袋,“快被你害死啦!听人阴私什么的,你却是得心应手?” “这不是为姑姑你担心嘛,那日祖父和四叔都去静女阁的时候,我无心听了一听,多半还是因为听到了老人家们谈论姑姑你。”墨书故弄玄虚度,话语里拖着长长的调子。 微蓝白他一眼,“至多不过是他们在静女阁讨论你四叔和施姑娘的婚事时,提了我一两句,小墨,……”微蓝掸了墨书的脑门一下,“下次编瞎话,挑姑姑感兴趣的说。” 墨书干干一笑,“倒还是瞒不住姑姑,祖父只说,姑姑就快及笄了,葵祖母体弱,所以将此事全全交由我娘打理照应。” “嗯,知道了。”微蓝淡淡回一句。 “姑姑不若透个底给墨书?喜欢什么样的夫婿?墨书保证能不损姑姑颜面地透给我娘。”墨书挤眉弄眼,想从微蓝这里套问些话,可微蓝毕竟也比他多活了那么些年头,保持矜持,含蓄一笑。 “有劳你费心了,我无甚想法。”这不过是骗骗小孩子,天知道前些日子,她看见那些秀恩爱的,举案齐眉的,还有那劳燕分飞的,心中起了多少波澜? 不料,墨书被微蓝一唬,脸色一沉,微蓝以为,他要与他那一母同胞的弟弟知书一般,吊书袋,仁义礼智信,一通教育她。结果,他却是拿来纸笔,“姑姑若一直不嫁,那官府的税……,家中每年的收成……” 微蓝闻言扑哧一笑,“这不都有你娘张罗了,即便要交税,姑姑也是自掏腰包。” “哎……”墨书乖乖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朝微蓝行个礼,“那就辛苦姑姑了,咱家可交不起税啊。” 微蓝一时被逗笑,也不想同他计较,摇摇头,喝自己的茶去了。 “祖父的五十大寿即至,姑姑可晓得?”墨书沉吟片刻,“哎呦……姑姑就是有心立个女户,祖父怕也是不同意的。”边说边是欠揍地来回咂嘴。 “嗯。”微蓝冷淡一笑,“是啊,是时候,要备起寿礼了。” “你晓得就好!”墨书闻言,双肩剧烈一颤,微蓝背过身的姿势有些僵持,只能伸手挽了挽自己垂下的碎发,转了转头上悠悠发光的玉石簪子。 “四……哥,四哥怎地来了?”正蕍在阳光下,稳健地踱步进屋,他嗓音带着南方人特有的绵哑软糯,周身流出孤寂的气息。 微蓝心知大事不好,还不是她与墨书偷听被抓包,正蕍跑来兴师问罪了? 正蕍在兄弟五人中最为阴柔秀美,便是姑娘见了都自叹弗如,这些年,他在外历练结束,也丢了原先的面具,在家中各院走动时,自带威严,却颇招院里丫鬟们喜欢。 微蓝看着她屋里迅速活络起来斟茶倒水的丫头们,一个个羞红着脸,微不可查地一叹气。 正蕍凌厉的目光在微蓝屋里一扫,“老规矩,紫笋……我与六小姐有要事商讨,别在屋里晃得人眼疼,都去送两位小主子回去罢。” 不消一会,白露轩里安安静静,墨书和晴晴正在被人送回去的路上,其余的丫鬟也是不敢靠近,微蓝干涩一笑,“四哥,来找蓝儿,所为何事?” “你从京都转了一圈回来,胆子是越发大了,也不怕别个说你越礼?”正蕍冷面沉声道。 知道瞒不过,微蓝索性摊开说:“并非蓝儿好事,实在是……不小心碰上的。”本想坦白的微蓝,说到后来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虽不是她主动前往,可脚这种东西,到底是生在她自己身上。 正蕍似笑非笑,等着她辩驳,“我也无意作甚羞辱她的事,常理说,我与阿溪无冤无仇的,何必找她不痛快?” “也是,你离开前,见过四哥一面,他定然也嘱咐过你。”微蓝一听,沉默一会,犹豫地问:“四哥?” 纪公刘吗?微蓝定下神,到底是多少人,以为她与纪公刘有所牵扯? “是啊,他怕是快要娶亲了,不过,是有些委屈。”正蕍语气平淡,眉头却紧了紧。“也是无缘,……” 长久的停顿,这端微蓝倒是百无聊赖,纪公刘常说,是碍着正蕍,才帮衬她一二,可实际上,多数时候,只是干巴巴地教育她。况且,她也有直白地问过,纪公刘的笑意那么明显,可见他们二人,本就是落花流水两无意。 至于她前些日子,还觉着纪公刘或许是个不错的归宿,可今儿被正蕍这么提出来一说,心里的答案清晰了不少,也就断然放弃了这个选择。 “蓝儿一向秉信,是我的,便是摧枯拉朽,天崩地裂,也都该是我的,跑都跑不掉,逃也无处逃,要说无缘二字,那就不必强求。” “妹妹倒是秉持了一贯的才智……”正蕍说着,怅然地长长舒口气,“我的戒指,还我罢,看在你欠我几条命的份上,善待阿溪罢。” 两人心照不宣,微蓝点点头,将留有她体温的戒指,缓缓摘下,递送到正蕍手边,“她是我四嫂,不论她之前如何,蓝儿只看今后。” 正蕍低头喝了口紫笋,屋里好一阵沉寂,“你便真的对他没有一丝想头?四哥可提醒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有些事,就是这样,当初不觉得,错过了……” “蓝儿不知,四哥这趟,出去做了甚买卖,回来确实有些婆婆妈妈了。” 正蕍也不生气,“你是少不更事,我且不与你计较。怎么着,一回南郡,又开始小霸王了?” 微蓝苦笑,没好气地回应:“明明霸王的是小墨,我充其量就是个狗头军师,成不了气候。” “你可是大家闺秀,不可白白糟蹋自己的名声,这次的事儿,你院子里知道的丫头,你自己处理了,左不过提点着,让她们机灵点,阿爹三月大寿,葵夫人,也要病愈了。” 微蓝回味正蕍话语间的意思,眨眨眼,“是要请很多人来吗?” 正蕍见微蓝没有搞清自己话中的重点,忙回应道:“阿爹如今已是郡守,有些人来拜会,再带些年轻子侄,也是自然,只是葵夫人这儿,倒也有一班交好的夫人,你还是……” 微蓝一笑,不甚在意,“还没请教哥哥,这女户……可要怎么立呀!” 正蕍心中大骂微蓝不知轻重,可到底是自己的妹子,也好在她与纪公刘的事,还有转机,于是乎,狠瞪她一眼,“你可早晚要吃亏!我说京都的那帮贵人,实在是眼神不济,有说你懦弱菲薄的,有说你端庄有礼的,还有说你冷若冰霜的,独独没人看出你,胆大包天。” 他忽而一笑,“你房里的那个南风……”微蓝突然太阳穴一突突,讨好地笑着,“哥哥这才准备定亲,就要讨小妾,还想讨妹妹的贴身丫头?这样不太好,不太好,实在是有辱斯文呢!” “你……也罢,”正蕍摇头道:“我晓得你都知道,既然不愿意说,那我也不逼你,紫笋不错,下回带你四嫂来讨一杯。” 微蓝慢慢挪动脚步,送走了正蕍,眼神一暗,一脸沉思。 …… “你四哥,可是来你这儿无理取闹了?” 洛明德的身形,远不如旧日高大了,微蓝抬头看天,并没有回话,只觉天色晦暗。不过待她见着南飞的大雁,似乎是又一次排着队往北边去,心情又好了些。 洛明德悠悠走过来,给微蓝披上一件青花色大氅,“专门叫人给你做的,虽说不缺这一件半件的,可终究在五九天里,别冻着。” “嗯,孩儿谢过父亲,不知葵夫人的病,可是好些了?”微蓝静静陈述,拽了拽大氅的衣角,把自己包裹得更严实些。 洛明德的温柔神色刹那冻住,“她……你和你娘一般,性子就是这般犟。”说着拍了拍自己面前的栏杆,他们正在府里最高的观景阁里站着,木质的栏杆被洛明德拍得一抖,微蓝觉得自己脚下,也有些小小颤动。 这时微蓝扭头过来,堆着满脸俏皮可爱,“父亲大寿,别气坏了身子,四哥出去猎的一只黄獾,已被蓝儿要来了,为父亲做了一对护膝,南郡虽比不得北地风急雨骤,到底还是仔细些好。” 洛明德的神色不明,眉头皱得和川字一般,淡淡看微蓝手里捧着的护膝一眼,虽有欢喜却还藏着女儿对自己假意迎合的苦涩淡漠,话儿在嘴里过了千百遍,也不过最后一句:“你长大了。” 微蓝佯装什么都没看见,蹲下亲手给洛明德系上,然后没心没肺地站在一旁,整个人都淡淡的。 洛明德觉得膝盖暖了一片,触感舒服,甜了几丝,可撞上了微蓝飘忽的眼神,悠悠叹口气,道句:“你娘,若是有你的机巧,也不至于……” 微蓝好笑地摇摇头,冷哼一声:“几年前一直在咱们家做客户的白大夫,原是个姓张的,他死之前,倒和女儿说了不少好玩的……” 洛明德一个激灵,眼中陡然一冷,迅速地一扫四周,紧紧地捂住了微蓝的嘴,压低声音说着,“阿爹知道你怨,怨我因葵娘,而把你送去京都不管不问,可白大夫这件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我可不管你对小时候的事记得多少,通通……全都给我忘记。不然……没人护得住你!” 洛明德神色严肃,不似说假,微蓝被捂得一呆,木木地点头。 洛明德逐渐撤开手,“京都洛家有桃李满天下的才子,有广玉大长公主的兵丁相助,而南郡洛家,有的是世代积累的金银珠宝。这样的一个家族,怎的能不招人忌惮?……咱们府上并不安生,可□□生了,就有人会坐不住了。……你也快及笄,行为处事,稳当着些,切记切记,旧事莫提。” “可是……”微蓝话没说完,被洛明德兜头的一巴掌扇倒在地,洛明德狂怒的声音响彻洛府,“来人!六小姐不敬嫡母,性格乖张,让大少夫人领回去,好好再学学女训,女则!” 又一会儿,捏紧了拳头,“葵夫人若是病愈,让夫人好好看护六小姐,若寿宴之前,再出了什么差错,我拿她是问!” 微蓝反应过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僵硬地被南风扶起来,面上还火辣辣地疼。洛明德下手很重,扇到自己的手,都轻微地颤了。微蓝心知洛明德情势所逼,可换到自己身上,自然不舒服,捂着脸低着头,便回去了。 天光大亮,周遭的仆役们都在蜜蜂般辛勤劳动,无需他人宣传,葵娘再次上位的消息,便能传遍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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