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周,崔剑雄的这句话都反复回旋在陈明潮的脑海里——“换个主体来融资”。 能怎么换? 万景新区的项目公司有两个主要股东:万明和景地。万明不方便出面融资,自然是让景地出来贷。毕竟,景地也是睿州本地的大地产商,公司实力与历史信用也都不错。 只是,这样一来,万景新区项目的重心难免发生一定的转移。 按照万明实业原来占有的75%股权比例来看,万明是毫无疑问的项目主导方。只占25%的景地,原本只是从属的一方。所以,项目的名称毫无争议地成为了“万景”,万明在前,景地在后。 如果以景地的名义去申请万景的各项贷款,罗景天势必要提出一定的条件——这个正常,换了陈明潮也一样会这么做。 只是,这价码是否合适?万明付出这样的代价是否值得? “昀恒,你怎么看?” 从酒楼回到家里,陈明潮在沙发上瘫坐了一会儿,觉得酒劲有点上头,冲得脑子发晕。 刘昀恒思忖道:“我觉得上策还是另找一家银行,哪怕价格稍高一点。” “让景地出面贷呢?” “如果那样,好处是整体财务成本变化不大,但坏处是有太多细节要谈,而且,罗景天应该会借机咬一口吧?比较麻烦,只能算中策。” “还有下策?” “如果实在找不到贷款银行,或者是融资的规模不够,只好去找信托或是房地产基金,做个组合融资方案。但是这样最大的问题就是财务成本太高,如果再加上后面的建设贷款,我们的利润会被大大侵蚀。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主张走这条路。” 陈明潮沉默片刻,点点头:“就按照你说的来!先走上策,需要我出面的,时间随时可以安排。” 接下来的两周,他们马不停蹄,把所有能搭得上关系的银行都捋了一遍。 睿州这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码头,银行也是清清楚楚地分着三六九等: 处在第一梯队的,是工农中建交这几大国有商业银行,网点多,规模大,资金充裕。贷款的时候,不仅出手大,融资价格还便宜。但人家服务的主要是大型国有企业、政府重点项目,一般的民营企业很难沾上边,中小企业更是有缘难有份。 因此,对于广大的民营企业来说,他们更能指望的是第二梯队,例如像招商、兴业、民生这样的一批股份制银行,规模虽不及第一梯队,但是管理更加精细、有效率。人家不求最大,但求最贵,挑的是好企业,讲的是利率上浮。 再往下,则是各地的城商行、农商行。这类银行往往没有上市,规模自然不能与上两者两比,管理也没人家规范,但是,对于那些质素不能达到那些“大银行”和“好银行”要求的更为中小企业群体,这一梯队才是他们真正的融资渠道。 如今的中国企业,不论大小、体制,家家都有资金饥渴症,只要能从银行拿到钱,怎么都是从最便宜的融资渠道得到了第一手资金,哪还在乎那一点点上浮的贷款利率? 实际上,万明实业也正是从依靠第二梯队的银行起家,近几年,更慢慢跻身第一梯队的客户行列。 但卡在地价缴款的节骨眼上找钱,所有的吃亏、所有的被动,自不必说,更可怕的是,江湖上仍然有各种传言暗流涌动。有的说陈明潮已经被监视居住,还有的说是限制出境。更有人说,网贴只是冰山一角,陈明潮牵涉到了政府某要案之中,早已跑路,在内地大佬云集的香港四季酒店就有人曾经看到陈明潮带着何雁怡在喝茶…… 正因为如此,陈明潮近期只要有外交场合都尽量事必亲躬,尤其是与银行方见面时,差不多场场出席。这一方面是大老板亲临火线指挥,谈起具体的条件来不必事后请示,当场即可拍板;另一方面则是想增加他的曝光率,让流言不攻自破。 但是,效果一点儿也不好。 虽不能说一无所获,但谈下来的项目大多杯水车薪,事实上也接近一无所获。 看见跟万明合作了那么久的主贷款行突然退缩,几家同等规模的大商业银行首先缩了头。崔剑雄那么精明的家伙,能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这肉上到底沾了什么?陈明潮一向拿大,如今谁来都见,甚至还主动上门,万明的资金链难道已紧崩到危险的地步?联想到城里那些热闹的流言,几家银行不约而同对万明捂紧了口袋。 在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的银行中相继扑空,刘昀恒只好把原本不在视野里的各种城商行、甚至农商行也纳入了考虑。 但这些银行要么乘机漫天要价,要么提出一些掺杂各种不明因素的组合方案。更重要的是,如果考虑到后续还有更多的建设贷款需求,这一批银行几乎都无法满足万景新区的建设要求。 尝试了种种可能之后,陈明潮终于决定:约罗景天打球! 尽管是解决融资问题,但他没叫刘昀恒,而是带上了陈佳兴。这个约会注定了是一场艰难的商业谈判,什么样的EMBA课程能比实战更有用? 果然,佳兴一开始就有些沉不住气。 “股权,我六你四!” 当罗景天低声说出这个数字,正在发球的陈佳兴,啪地一声,就把球击进了水里。 看见小球远远地在落进水塘的一瞬间击起一点小小的水花,陈佳兴懊恼地扭过头来,难以置信地问:“罗叔,怎么可能?!” 他看了看父亲,可后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甚至身子也没有动一下。 虽然陈明潮不置可否,但从陈佳兴的反应来看,这个方案显然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罗景天不动声色地微笑着,说:“别着急,再来一杆!” 陈明潮的心里可不像他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平静:罗景天当然会讨价还价,这是早就预料到的。关键是,看他开出什么样的价码。□□开?还动股权?这个方案可太黑了! 昨天晚上,父子二人加上刘昀恒,在客厅里讨论到深夜,设计了种种可能。比如,罗景天是否会以财务费用增加的名义,加大利润分配比例?增加话语权?还是插手供应商选择? 唯独在股权的问题上,他们说得最少,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在万景项目上,这是万明的底线。 能够拿下万景新区,全靠万明实业。说白了,全在陈明潮的人脉! 没有万明,景地凭什么能够介入睿州最炙手可热、最能代表着城市未来发展规划、最有发展前景的项目?众人眼里的香饽饽,最后让万明得到,自然得有它不可替代的独特资源。 这一点,万明清楚,景地也应该清楚!罗景天凭什么能动万景的股权? 但是,协商往往意味着让步,罗景天自然懂得这一点,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开出了价码,理由也很充分:既然由景地出面贷款,景地自然得是大股东。而且,作为风险的主要承担者,更应该由罗景天主导工程的整体建设。 股权没了,主导权也没了,如此条件一开出来,场面顿时有些僵持。 对陈家父子来说,仿佛两个路遇劫匪的旅人,好不容易有侠客出手相救,对方开口却要他们家中年轻貌美的女儿! 看着罗景天在前面信心满满昂首阔步,陈佳兴无声地瞪着父亲,那意思是:怎么办?这还怎么谈? 陈明潮拍拍他的肩膀,尽量压低声音道:“有开价就有还价,沉住气!”说完快步赶了上去。 高尔夫球场上十场九赌,几个洞打下来,心乱如麻的父子俩一败涂地,罗景天却愈战愈勇,愈打愈自信。明明是五杆洞,他却敢尝试两杆上。奇的是,越是敢搏,成功率还越高。当然,也幸亏罗景天仗着手风顺太敢冒险,几个眼看到手的小鸟球,最后竟然打成了高出标准杆的博基球,让陈家父子侥幸地挽回了一些败局。 如此逆风的局势,让陈佳兴烦躁不安。球入乱草,他便从球杆、球场一直骂到草皮,连无意路过的海风也不能逃过一劫。 这样的情绪大大阻碍了他的水平发挥。原本这陈家大公子也是球场常客,赌中高手,日常战绩胜多负少,以往与罗景天交手时也是互有胜负。而今日一路打下来,却输得一塌糊涂。 陈佳兴越是如此,罗景天便越是和颜悦色、耐心隐忍。见到陈佳兴哪一杆失误、或是发挥欠佳,他都会和蔼地安慰道:“慢慢来,稳住,再试一杆!”他本来就身高体壮,声如洪钟,如此温和地劝慰,声音低沉醇厚,在年轻急躁的陈佳兴面前,更显长者风范。 倒是陈明潮,他的球技原本不如罗景天,尽管陈佳兴一路折腾下来,他却表现淡然。成绩嘛,既没有超常发挥,也没有像儿子那样表现失常,他只是不徐不疾地按照自己的节奏,一杆一杆地慢慢打下来。结果虽然仍是输给了罗景天,但也输得不算太难看。 待到十八洞打完,大获全胜的罗景天心情大好,嚷着晚餐请客。这也是球场上的通行规则,赢者管饭,陈明潮微笑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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