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菜已上齐,何雁怡想起来,问道:“你的同事什么时候来?要不要再给他加点菜?” 林松立忙拿起手机,才发现刚刚已有短信进来,只是没有注意而已。 短短一则信息,他却看了半天,表情复杂。 何雁怡看他脸色骤变,也不说话,猜测道:“人不来了?还是……你有事?” 林松立低头回避着她的目光,仿佛在下着决心一般。半晌,他抬头道:“我今天在会场碰到一个人,本来想叫他一起来,他也答应了……可现在,他说,不来了……” “碰到谁?” 林松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着沉默不语。 何雁怡紧盯着他,眼神快速变幻着,显然大脑也在快速搜索着…… 是谁?还有谁会让林松立无法开口?还有谁让林松立觉得他不说名字自己也会猜到? 林松立再抬头时,发现何雁怡死死盯住自己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装满泪水。 “是他?” 林松立点点头。 何雁怡身子发僵,直挺挺地立在椅子上,眼睛失了焦距……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她听不到林松立喃喃劝慰的话语,只觉得心脏像被重击了一样尖锐地疼痛起来…… 林松立突然发现何雁怡在无声地痛哭,大串大串的泪水汪洋恣意地漫过她修饰精美的脸颊。他有些手足无措,只到看见她徒劳地用手抹了一下,方才想起来,慌慌张张地从桌上找了纸巾递过去。 何雁怡的脸色先是满面胀红,转而又迅速变得像纸一样苍白,身子也摇摇晃晃似要从椅子溜下来。林松立慌得赶紧冲上一步搂住她。半晌,何雁怡才终于在他怀里低低地哭出了声。他不知道用什么话可以安慰她,只好默默在守在她的身旁,心中一阵阵钝痛。 令他惊讶的是,这个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失控的情绪经过一番短暂快速的释放,何雁怡竭尽所能地收拾着自己的状态。她低着头在桌子上找到了湿毛巾,小心地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又抿了抿散乱开的几缕头发。 等到开口的时候,她惊讶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甚至有几分冷酷。 “他是来开会的吗?” “应该是,我看见的时候,他正坐在会场上。刚开始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那么西服笔挺、光鲜照人的样子,跟在学校里的时候不一样了。”林松立回想着,微微一笑,“其实,有一点跟以前还是很像的:哪怕是在一群人里,他也总是那么鹤立鸡群,一眼就能跳出来……” 胸中某个地方又是一扯,何雁怡忍着疼痛,心想:还好,说明心脏还在跳着!林松立这句话,让原本以为已经忘却的画面如此鲜活地呈现在眼前,那英气的面孔、潇洒的身姿、充满阳光的笑容,还有,那种心跳的感觉……一切的一切,仿佛已是前世的记忆! “哼!”何雁怡被自己的冷笑惊醒,“鹤立鸡群?你见过遁地术玩得这么好的仙鹤吗?” “他……” “他现在做什么?” “好像是一家金融机构……”林松立在身上摸索着,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名片。 何雁怡接过来一看,是一家国内知名信托公司,头衔是部门总经理,下面的办公地址竟然在香港。 她把名片递了回去:“看来是混大发了!那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林松立有点踌躇:“我跟他说中午要跟你一起吃饭,问他要不要来,他本来是答应的,可是刚才看到他留的短信,说有一个应酬,来不了了。” “这么多年都躲着不见,他哪有脸再来见我!” “七年四个月零十一天。” 何雁怡惊疑地抬起眼睛。 “他刚才说的。我问他这么多年是不是都没有回来过,他说‘七年四个月零十一天’。” 何雁怡的脸色又是一白。 林松立问:“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跟你联系?” “从来没有。你呢?” 林松立摇摇头:“那年,你打电话给我之后,我也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你可是他最好的朋友!” “你还是他女朋友呢……”话一出口,林松立便立即后悔。何雁怡身子微微一震,脸色又有些发白。 他赶紧道:“他大概跟所有同学都断绝了来往。也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还跨界到了金融行业……” “不管怎么跨,那笔账,他显然还是无法向我交待!”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听说,他欠了一大笔钱,不辞而别了?” “将近一千万的货款!”何雁怡咬牙道,“下家收了货,没付款,便人间蒸发了。他的货也是赊来的,被上家天天追着,担惊受怕。然后,有一天,他也人间蒸发了。那些人就天天来追我……好在,我们还没有正式结婚,我横竖就是一个女朋友,滚刀肉似地被人家追讨,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林松立惊异地看着她:“原来还有这么一出!你当时打电话给我找他的时候怎么没说这个?” “说了又怎样?你当时也不过是北漂一枚,自已也过得没着没落的,还能让你跟我一起来扛这一千万的大山吗?” “那后来怎么办?” 何雁怡垂下眼帘:“最后,是我老公出手摆平的。” 林松立叹了一口气:“难怪你后来会……” “那倒不是全部的原因。他没有逼我,也没有拿这件事情来诱我入彀的意思,只是说他能搞掂,叫我不用管了。反正,那些人后来再没找我……我不知道他给了他们多少钱。我想,除了钱,那些人也看中他在业内的影响。毕竟,他们也是给建筑商供货的。” 是啊,借着此事,陈明潮赢得了何雁怡的心;何雁怡从此摆脱了麻烦,最终嫁入豪门。看起来皆大欢喜,各方共赢!可是,那个被迫消失的年轻人呢?失去了心爱的女友,丢掉了刚刚开始的事业,多年来在社会人生中积攒的信用毁于一旦,一切归零……难道他成了唯一的牺牲者? 林松立看着此时表情平淡的何雁怡,心中却隐隐作痛。记忆中的何雁怡,还是那个聪明乖巧、努力上进的学生模样,这当中究竟得有多少痛的领悟,才能让她把这些触目惊心的往事,说得如此透彻而简单,仿佛只是业内一桩普通的商业八卦,仿佛与自己并无瓜葛。 林松立知道了,为什么这一次何雁怡会给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面孔依然漂亮明媚,她的风韵甚至更加醇厚深沉,但是她的心却像八十老妇一样,显出一种洞悉人生的冷静与无奈。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相信那些手无寸铁、白手起家的穷小子了!有些人,本来就是玩的空手套白狼的套路,我也就是当了一回被套的母狼,虽然伤了爪子,但总算留下了一条性命。人,总是要学乖的。” 何雁怡嘴角微微上扯,那是一丝自嘲的苦笑:“这么些年,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我自己也以为已经忘了,没想到……松立,只有在你的面前,我还可以这么任性地哭一回。” 林松立握着她的手,心痛地看着她:“何雁怡,我知道了,这么些年,你过得好辛苦!那个万明的……还有……”他看着她隆起的腹部,“这两个孩子……他对你好吗?你爱他吗?” “爱?什么叫爱?”何雁怡的眼神有些茫然,“如果你是说像我当初对他那样,花前月下,牵肠挂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肯定不会再有。可当年即便有了那样刻骨铭心的感情,又能怎样?!陈明潮是一个比他成熟一百倍的男人!是的,他是一个典型的霸道总裁,他的心机,他的算计,没人能够比得上,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也不想跟他比拼什么,我不想算计他,只想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依靠他。你可能会觉得,像我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靠着生孩子来维持自己在家庭里的地位,不独立,不自主。是啊,我有时候也会这么想!可是,我真的累了,独自打拼那么些年,我真的好累!陈明潮给了我一个平静的港湾,我就想在这里生孩子、养孩子,过过平静的日子。你问我‘爱’,他宠我,照顾我,算不算爱?我依赖他,信任他,算不算爱?” 何雁怡像寻求答案一样地看着他。 林松立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在他的心目中,何雁怡是一个精明勤奋、能力很强的女人,可她从来都不是剑拔弩张、寸土必争的那一类,她的精明更多地体现在她的聪明识大体、进退有度上。如今,连她自己都如此坦然地承认算计不过陈明潮,可见她对他的臣服。 只是,她对过去那段感情真的已经心死如灰了吗?她真的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百炼成钢了吗? 林松立仍然有些替自己的朋友不甘心:“你真的不想见他了吗?这么些年,有些事情总是要听他亲口说清楚才算!” “说清楚了又能怎样?我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就算他以后混得上了天,我也已经不介意了!” 林松立觉得,何雁怡今天只不过再次回忆起那个名字,便已不能自制地哭倒成那样,她这会儿嘴里说着“不介意”,恐怕当不得真。只是,他并不想开口反驳。 有的时候,人需要一点自欺欺人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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