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娘欣喜的道谢,初娘也很高兴,有姨母在,两个人一起念书就不会无聊了,大郎也吵着要认字,芸娘拿一只纤细的羊毫教他画小鸡小花。 一下午的时间,蓁娘就跟大娘一起描字,从‘上大人,丘乙己’写起,不过她没拿过笔,芸娘手把手教她握笔的姿势。 没过一会儿,初娘见着急得不得了:“姨母拿错了!我教你拿笔,是这样才对!” 说罢摆出正确的拿笔手势,嘴里还念叨着:“手心要像握着一颗蛋,笔要垂直着,手不能挨着书案,背要打直,下笔不能抖...” 蓁娘虚心接受,一边认真听,一边模仿初娘的动作,样子倒是挺像,不过一下笔就是一个墨团,好半天才把几个字写了个大概。 看着几乎占了整张纸的字,蓁娘受到了大郎毫不留情的的嘲笑,她心里有些不服气。 心道:要说打秋千我是伙伴中蹦的最高的,蹴鞠也跑的最快,饭吃的也是最多!不对,这不算优点,难不成我就写不好一个字? 她决定在写好字之前不能浪费纸墨,瓷缸里里洗了笔,她跑去柴房找了块木板拿来练字,之后的几日不是陪着芸娘研究衣裳打扮,就是跟着初娘一起读书。 把那些个‘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背了一大段,夜里做梦都能嘀咕一句‘龙师火帝’,惹得蕙娘第二日不住的抱怨。 这日正是腊月十七,家家户户从腊八起就开始过年了,因为娘家只有寡母,和怀着身孕的弟媳在家忙活,徐老夫人长女贺徐氏百忙之中特意抽空回娘家看了一下。 贺徐氏的夫家也是书香门第,如今公婆尚在,公公领着吏部考功郎中的差事,掌文武百官功过、善恶之考法行状。 夫君在国子监四门馆做的是助教,父子二人就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六代书香,父子探花’! 亲自在二门等着,见女儿领着外孙外孙女,还提着好些鹿肉羊肉并鲜灵灵的蔬菜回来,徐老夫人高兴极了。 早些年她和丈夫只有这么个女儿,丈夫不肯纳小,夫妻两把女儿从小当做男孩子教养。 准备把她留在家里招婿,没想到送子娘娘在她将近四旬又托了梦,老蚌生珠得了个男孩,就是徐敬元。 对于这么个老来子,夫妻二人爱若珍宝,彼时贺徐氏正是豆蔻年华,论读书比得上个秀才,骑马打球也不输给男儿,她对这个弱弟也很是爱怜。 徐敬元四岁时父亲没了,八岁时祖父没了,这个家没个男主人,就靠着昔日祖父的同僚亲朋照顾,徐老夫人要照顾身子弱的小儿子,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就靠着贺徐氏。 她小小年纪做起事来有条有理,就是那老油条子也不敢在她的面前拿大,徐家不禁没有衰落下去,还保持了祖父在世时的气派。 后来因徐夫人守寡,许多亲朋间的喜事不能出席,贺徐氏就出面应酬,就在工部黄侍郎长孙的百日礼上,被未来婆婆贺太夫人看中了。 起先贺徐氏不肯,说是不能丢下家里的母亲弟弟,后来太夫人许诺,就是嫁过来还是可以照顾娘家人,贺徐氏这才点头。 结了婚以后夫妻俩过的和和美美,倒像是把徐敬元当做儿子疼爱,不论请医工看病,还是启蒙读书入仕,贺姐夫都跑前跑后的。 徐老夫人那么个坚强有心胸的人,见了女儿倒像是调了个个,大事小事都爱问问女儿的意见。 芸娘虽读了些书,到底出身小户人家,乍然到了与从前不一样的环境生活,除了不适应还要跟陌生人一起生活。 对这么个强势的姑姐,她打心底犯怵,跟婆婆相处久了可以插科打诨说说笑笑,可每次看见了姑姐都不大自在。 蓁娘蕙娘也站在徐老夫人身边,只看见二门走来一个珠翠环绕,面容不怒自威的妇人。 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灰白裘衣,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另有一个面容似玉,身量纤长的少年。 贺徐氏看见母亲才露出笑来,上前见了礼摸摸大郎二郎的头,把初娘搂在怀里,“这么冷阿娘带着孩子们站在外面做什么!” 她又转头看了蓁娘蕙娘,道:“这是亲家小姨?几岁了?真是两个伶俐的小娘子!” 没有夸漂亮是夸伶俐,这个贺夫人真是一幅玲珑心肠,蕙娘蓁娘抿嘴笑着道了个万福:“拜见夫人!” 徐老夫人挨着指道:“这是十五娘,今年十五岁,这是十七娘,今年十三岁,十五娘是你弟妹伯祖父家里的妹妹,十七娘是叔祖父家里的妹妹。” 贺徐氏拉着姐妹两的手,微笑着不着痕迹的打量,暗暗点头。 叫十五娘的小娘子长得漂亮,身上的裙子是新做的,但上衣是弟妹的旧衣,叫十七娘的小娘子倒是一身都是新,不过料子都是一年前流行的,两人虽然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行为举止倒是过得去。 贺徐氏从头上拔下一根白玉簪子递给蕙娘,又褪了个绿松石手环给蓁娘,“初次见礼,这些给你们姐妹拿去玩!” 蕙娘和蓁娘虽然在刚来徐家时,老夫人也有赏赐,一人一对素金手镯,说是给她们留着以后当嫁妆。 可这会儿贺夫人给东西,而且还这么贵重,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忙摇头推辞,连说太贵重了不敢接受! 贺徐氏‘哈哈’笑着一把塞过去,“到你阿姐家里别客气,就跟着初娘他们叫我一声姑母就行了,既是姑母给的就拿着,第一次见面可不能推辞,快收下!” 姐妹两转眼去看徐老夫人寻求意见,见她笑着点头,才红着脸接过东西道谢。 徐老夫人帮着蕙娘把簪子戴上,贺徐氏也叫蓁娘把手环戴上,有些空落落的,她笑着道:“等过几年长大些戴就合适了...” 然后她才想起身后的儿女,忙拉过来介绍:“这是四娘,是我的长女,今年十三岁,这是六郎,是我的次子,今年也是十五岁,他是六月的,十五娘是几月?” 蕙娘答道:“儿是九月的...” “那就要叫妹妹...”贺徐氏笑道。 贺四娘长得并不像贺夫人,想来是像父亲了,她对着蓁娘蕙娘抿嘴一笑,大大方方的上前见礼:“十五娘万福,十七娘万福...” 蓁娘姐妹忙屈膝回礼,然后才是贺六郎抬手作揖,“见过两位妹妹。” 声音有些沙哑,这个年纪正处在变声期中。 嘶哑的话一出口倒是惹得几人抿嘴笑,那贺六郎却并不羞涩,仍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蓁娘暗忖:不愧是大户人家的郎君小娘子,一举一动都是那么透着自信,这可不是整日在市井长大的她们能比的... 徐老夫人拉着女儿往屋里走,轻声说着话,“你弟妹今天腿有些水肿,我让她别出来...” “严不严重?”贺徐氏问道。 老夫人摇摇头,“只是腿有些酸酸胀胀的...” 一行人进了屋坐定,才见芸娘挺着肚子领着仆妇上热水,贺徐氏忙拉着她坐下询问,徐夫人也不时插话。 底下的初娘三姐弟纷纷跑到贺四娘和贺六郎身边说笑,蕙娘蓁娘拢手坐着听他们说话。 不知大郎悄悄说了什么,贺六郎一把把他扛在肩上站起来四处走动,惹得大郎咯咯大笑,二郎也吵着要表兄扛起来。 贺四娘把话题转向蕙娘姐妹两:“十五娘,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吃过外祖母家里阮娘做的烤肉?” 她的脸庞圆圆的,眼睛也是圆圆的,嗓音甜糯,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蕙娘笑道:“是过了腊八来的,你说的阮娘不光是烤肉好吃,她做的许多菜也很好吃呢!” 贺四娘干脆挪到她们身边继续聊天:“阮娘其实还有好多拿手菜呢,你们家好多姐妹啊,我知道舅母就行十对吧?” 蓁娘很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娘子,原本今天还很忐忑,到底两家门第相差太远,怕十姐的姑姐眼里对她们的轻视。 可现在看来,不光贺夫人人很好,她的儿女也很有教养,跟她们说话就像是好久不见的朋友,并没有什么隔阂。 三人小声聊天,初娘也不时插嘴:“我表姐投壶很厉害的,好多表兄都比不上她!” 话里满满的骄傲,贺四娘笑嘻嘻的亲了亲她的脸,“哪有...” 初娘接着道:“我教姨母跟我一起认字,她每天都认真练习好久呢!” 三人越聊越起劲,贺四娘说在家里的学习玩乐,蓁娘说市井乡下的玩乐,双方都对对方的生活感到吃惊好奇。 “春天我们去挖野菜,回家做炊饼或者凉拌,好吃极了!”蓁娘说的兴致勃勃,还连比带划的。 “夏天去割苎麻,剥皮晒干然后可以做麻鞋,我们还去池塘里划船采莲蓬,一边吃一边采,太阳大就拔片荷叶顶在头上。” “有一次一群郎君打马路过,远远的叫着有荷花成精了,把我们笑的差点栽进水里...”贺四娘越听越好玩,忍不住捂嘴笑。 “秋天要收割麦子,新收的麦子做麦饼最好吃了,我有一个好朋友做这个最拿手,冬天我们在池塘上砸个洞,夜里点上灯,那些鱼刚冒出头就拿棒子打,那鱼肥的不得了,一晚上能捞不少呢!” 蓁娘并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自卑,阿翁说过,人活着面子是自己给的,你挺直了腰做人做事,别人怎么能轻视你呢! 再说这本就是她的真实生活,要是她畏畏缩缩的,反让人瞧不起,贺四娘听得眼里放光,觉得这个小娘子有趣极了! 看起来挺安静的,居然会做那么多事,这些都是她别说做过,听都没有听过的事,家里的奶母婆子侍女倒是会讲一些,不过都没有蓁娘讲的有趣! 贺六郎看似跟大郎玩闹,实则不经意的也在打量蕙娘和蓁娘,这两个小娘子只有那个叫十五娘的容貌很出众,而且总是甜甜笑着。 倒是那个叫十七娘的,爬树下水都说的仿佛家常便饭,看她的样子还是很有经验的,真是真人不露相! 贺六郎忍不住插嘴道:“十七娘可会骑马?” 蓁娘摇头:“骑马不会,我们在乡下会骑牛骑驴,在城里就是坐牛车,我们家养不起马!” 贺六郎倒是没想到这茬,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我唐突了,那妹妹可会蹴鞠?” 大郎忽然插话:“姨母跑的可快了,我都追不上她!” 蓁娘对这奉承倒是汗颜:大郎才四岁,他那小短腿肯定追不上自己啊! 不过在家里好像她跑的确实很快... “那妹妹每天在家都玩什么呢?” 蓁娘觉得这个看起来聪慧开朗的郎君有些逗,想也知道她每天要干什么,家里连下人都没有,难不成跟他一样每天念书写字骑马会友? 她笑道:“家里有长辈,我的事情就是每天打扫屋子,大人做饭帮忙打打下手,空了就带弟弟妹妹玩...” 蕙娘接着道:“我们家玩得都是一些小玩意儿,元宵节上巳节这些没有宵禁的节日,我们也会去街上闲逛,那些胡姬杂技真好看,贺家阿兄和四娘都是在玩什么?” 贺六郎笑道:“我现在很少有空玩,要专心学习,家父抓得紧,每天得写一千个字...” “哇...”蕙娘蓁娘惊叹... 徐老夫人见几个孩子相处的不错,暗暗点头,一边是外孙,一边是来做客的亲家小娘子,要是他们相处的不和谐,让女儿和媳妇有了矛盾就不好了。 贺徐氏转头对芸娘说起正事来:“我听你姐夫说,太子殿下如今在东宫闭门不出,等闲事也不理会,东宫里大大小小的属臣也都沉寂下来...” 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芸娘有些疑惑,又听徐老夫人接着道:“前些日子,你阿姐的公公与东宫少詹事郑官人偶遇,说起了你公公,郑官人还记得从前与你公公的同事之情,你姐夫是打算把阿元调去东宫做个校书郎!” 贺徐氏与母亲交换了下眼神,继续说道:“这件事跟阿元提过,他说要考虑一下,你等他回来劝劝他,这可是个好机会,那奉礼郎虽然轻松,到底上升的机会小,不如就听你姐夫的打点一下去东宫,以后晋升的机会多着呢!” 芸娘听完心里一沉,到底嫁进徐家这么些年,婆婆该教的也教过,夫君也时常与她说些官场上的风云诡谲,芸娘明白姑姐的心情。 丈夫成了亲之后身体也愈发的好了,姑姐一方面希望丈夫把家门支撑起来,另一方面则希望丈夫入仕帮姐夫一把。 亲家公的官位已是举足轻重,所以姐夫为了避嫌才会去了国子监做个闲差,可亲家公要为子孙做打算,若是他哪一日退下来,姐夫就得顶上,这中间,得早早的铺路才行。 丈夫才二十四岁,从末位做起,靠着老祖父留下来的人际资本,只要踏踏实实做事,总有不愧先祖的那天,可姐夫要想走得更远支持的人可就少不了。 如今整个世家官家围绕太子和齐王的水搅得浑浊,丈夫透露过,亲家公是不愿参与这种事的,可这会儿姐夫却想要把丈夫调到东宫去,这不免让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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