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物钟的缘故,余韶很早的时候就醒了。不像中学时代一样得要订好几次闹钟还不一定能够爬起来,更省事儿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为6:15,天气阴转小雨。 微信显示好几天未读信息,除了新闻的两条外,全是叶幸的。 余韶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迷蒙的眼睛,坐起身体开始一字一句地认真敲打回复:“我明天就回去了,给你带好吃的。” 拉开厚重的窗帘往外看,外面很暗,天才刚刚亮,带着清晨的润透感。 地上被水洼染暗了,看来昨晚确实下了雨。 下床洗漱,套了一件暗红色长卫衣,成年之后,她开始喜欢这种深沉的颜色,但是不喜欢灰色,类似水泥墙和暴风雨前云层的灰色。 灰色不透彻,永远混沌,意味着死亡,毫无新意,毫无生机。 人在死之前,意识混沌不清,模糊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颜色。 将相机装进包里,还好,没有带其他的专业装备,重量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出门前在穿衣镜前照了照,发现裤子较前两个月又松挎了一些,看着有些不太舒服。 她知道自己很瘦,但是拼命吃都还是一副老样子,瘦俏,惨白,些许骨感美,病态一般,听说正好符合现在的审美潮流。 药物的副作用。 虽然早就不服用的,但是成效越显著,副作用越大。 不过听说男人都喜欢胖一些有些肉感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管它的。 检查了一下背包里的钱包、房卡和雨伞,才关上门进了电梯间。 对门的伞下的水渍已经干透了,余韶还以为昨晚看错了。 不过这么早没有看见其他的人,其他的摄影师应该都还在睡觉,苏珊娜好像是今天早上飞往葡萄牙的飞机。 好像是这样。 电梯门缓缓关上,向下启动前小声地发出一声“滴”的提示音。 对门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陆容时一身休闲穿着,一只手闲闲地插在裤袋里,随手拿起门边的黑伞,摁了向下的电梯键。 他随意地站着,隐隐透出年少时的轻狂痞气。 不过医生的身份一年年地磨练他,也一点点地将锋芒毕露的锐气磨去。 曾经天青雨,彼时少年狂。 人不如故最无可奈何,但古寺里的那位老住持对他说:情字重啊,陆先生,情意如旧才最可贵。 乱情之人总有真情,专情之人也会迷情。 他如今也只有这点凭仗可相信,不过对待感情之事,不能急,这么多年的时间,慢慢来。当初陆老爷子养的那只猫,他亲自喂食了一个月,才和他亲近的,所以之后才放心带他看小窝里刚刚睁眼的五只小猫的。 酒香不怕巷子深,情深不怕无人懂。 走到大堂,在早茶厅和咖啡厅周望片刻,没有见到那个身影。 往大马路对面看,女人正朝地铁站的方向走,下雨天穿白球鞋,她也丝毫不在意。 不吃早餐? 所以才这么瘦。 有着职业病的陆容时似乎生了怒气,好看的眉微皱。 所以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不会照顾自己,总是以肠胃不适的借口不吃早餐。 不爱吃一整个的煮鸡蛋,也喜欢喝豆浆粉泡的豆浆,嫌弃它们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她的饮食癖好屈指可数,大忌是没有鳞的鱼,滑溜溜地像水蛇一样。 如果以后让他来照顾她,一定可以照顾得很好,像许多年前她照顾他一样好,或许会更好。 余韶,我回来了。 陆容时攥紧了口袋里的车钥匙,勉力克制想要追上去的欲望。 不行,要慢慢来,不然会吓到她。 余韶低头循着手机地图走过一个街头,消失在了视线里。 晏全说这些年,余韶一直一个人独处,没有亲戚,鲜少与异性朋友来往。常常一出门就是大半年,甚至有一年出门后还断了联络,失去联系前她给每一个相熟的人都发了讯息,说一切安好,但要过一段时间才回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但是没有人怪罪她的来去无踪,只是时不时地关切地互相问起:“最近有没有阿韶的消息?”叶幸在那个时候也经常往他那里跑,一看到他,眼眶一热,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说是梦见她出了事,对这个死丫头很担心。 人一天一天变瘦,话一天一天变少。 对待人很好很好,但是很少笑。 有些难过。 陆容时心底有一块软软的地方,血液搏动,窒息一样的难受。 他心疼得不得了。 晏全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问他:“阿时,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快了。” 两头都是静静的呼吸声。 沉默。 他的大男子主义和可笑的自尊心,早就崩塌成一堆长满青苔的废墟。 鬼才相信他的不闻不问,连叶幸都知道晏全时不时地在套她的话,但还是装作不知道地全盘告诉了晏全,有关阿韶近年来的生活。 她很心疼,也很担心,不知道一根线崩地死紧,久了会不会“啪”的一声,就这么断了,突然的,猝不及防的,没有准备的,就消失了。 余韶不知道。 余韶很不好。 快速处理了在美国的一些事项,陆容时回了国。 不是暂时性的,是长时性的。 具体长时到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可能要漫长到一生。 接机的地方只有着装正式的晏大经理,陆容时只告诉了他。 晏全显然刚刚从会议上匆匆赶来,额头还有些微微沁出的汗水。 操,一个小时前突然打电话来说飞机准备降落了,吓得他丢下会议室里一大票人急忙驾车赶到机场,就看到他提着简单的行李老神在在地朝他走过来。 操。 人生还真是晴转多云。 还得佯装喜悦的样子说一声:“阿时你终于决定回来了!” “别笑了,挺假的。” “……”永远一副欠揍的德行!要是他是余韶,肯定抡起棍子狠狠地揍他一顿! 陆容时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不耐烦地喊:“走了。” “丫的知道了。”还带着上学那会儿的屈服性,那时候整个学校没有人敢惹不良少年晏全,而不良少年晏全不敢惹不良痞子陆容时。 这个关系链简单粗暴明确。 真是烦躁。 副驾驶座上的陆容时侧头瞧着他身上的手工定制西装,一脸玩味,像是看到什么新鲜的东西。 车里静了片刻,晏全首先忍不住开口了:“你们当医生的都喜欢观察人?” “不是,只是看你穿得有些斯文败类的,有些好奇。” “哦。”先前又不是没见过,还有在电话里头什么磨去锐气的感觉,都是假象。 操,你才斯文败类,还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想直接把他送到人姑娘的酒店楼下,让她提前准备好刀子棍子等着。 不过他不敢提起这些,有些事情被视为禁忌,提起了说不好会杀无赦,死伤无数。 晏全小心翼翼地开口:“你都决定好了?” 他意有所指,但他旁边这个偏头假寐的男人明白话中的意思。 “嗯。”带着一丝磁音。 “但是阿时,你要知道,许多事情可能都没有那么简单地就能往预想中的方向发展,时间不等人,很多东西都是会改变的。” “我知道,慢慢来。” 慢慢地弥补这些年的空白,像他曾经练习过的油画一样,一笔一笔慢慢地来。 “她最近刚回来,这两个月暂时应该不会走了。” “嗯。” 晏全有些感慨:“当年好好的,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陆容时好像睡着了,没有回应。 许多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有当事人知道。 许多个夜晚里,他想的就是这些陈年旧事,一遍遍地回想,不知疲倦。 只敢回忆过去,不敢展望未来。 但是当站在她的身后的时候,陆容时莫名有了自信感,觉得她看到他,会有惊讶的表情,然后浅笑着说,你回来啦,阿时。 然后他伸出一只手,她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扑进他的怀里,蹭蹭脸,带着撒娇的语气:“我等你好久啦!” 他紧紧地回抱住她,歉意又宠溺地说对不起。 一切都像过去一样。 都是假象。 男人也会幻想,男人不全是负心汉。 但是陆容时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个混蛋。 连他自己都想给自己一拳。 他也确确实实这么做了,在洛杉矶某个深夜的浴室里,看着镜子里鼻青脸肿的脸,一点上药的想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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