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本打算连夜爬黄山的,可偏逢下雨,只好在山脚下休息了,实在是可惜。夜爬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原本打算下雨天也要爬的,可是被左先生制止了,“安全第一,以前你是一人,如今你有了我,是要考虑一下的。如果你非要去也可以,我得陪你一起。如果真出什么事情,我们其中一个是要在身边的。” 以前自由惯了,现在身边多了一个左先生,着实是得考虑下的。但是自由是我一直崇尚的,就算是结了婚也是不例外的。家是归处,灵魂可以四处飘零但需要一个定所,这是一弹性的范围,没有定性的要求,是内心的自由自在化。被左先生两句话感动到了,就安放了飘荡的心,守在左先生的身边。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出发了,行李不多,直接背着就上山了。因为有山泉,水不必拿得太多,够喝就行,不行就直接就着山泉水喝,冰冰凉凉还带着甜味。上山之前问值班的人,黄山的水能喝吗?他们说,矿物质较多,少喝点没事的。不过在意的朋友或者胃不太好的还是少喝为妙,在这里是不强求的。 我们从云谷寺上山,遇见很多排队坐缆车的。我是坚决不坐缆车的人,爬山就是爬山,亲近的就是自然,干嘛又要把自己囚禁在一个盒子里面,少了很多爬山应有的乐趣。哪怕路上真的累的要死,可还是愿意慢慢爬上去的。这是一种修行。李白在《蜀道难》里写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如今的山都是被开辟好的,跟专业登山的差的太远,又为何要多此一举。一路上和左先生打打闹闹,也不觉得有多累了。 路上遇见了几个外国人,应该是拿的水不够,与我们讨水喝。于是我大方地跑到山泉处用瓶子装了一点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还说:“You really should try it.A little cold but sweet!(你们真的应该试一下。水有点儿凉,但很甜。)”喝完还发出“嗝——”的一个满足的声音。左先生一下把我拉住,眼神白了我一下,从背包里面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了他们,连声说:“Sorry.Here you are.(抱歉,给你们。)”外国人拿钱给我们,但是被我们拒绝了,萍水相逢,彰显我国人民的友好,多么棒的机会。不过泉水真的挺好喝的也不知道他们最后试了没有。 2 在山下就定好了山上的一个宾馆,把行李放好,换好两杯热水,就又出门了。左先生本来是要求休息一下的,但是我实在是觉得在如此美景下休息太过可惜,倒不如去外面休息,坐在那里看看风景,不是更好? 专门去看的第一个景,就是传说中的“飞来石”。幼时看《红楼梦》时,就对这个飞来石记忆犹新,如今有机会来这里观看,自然内心欢喜,算是圆了一个梦了。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以前看红楼,当一个爱情故事看的,看到最后流了好几次泪。后来上大学后再翻,故事还是那个故事,内容却已经大不相同,还依旧会伤心,却不再是为了儿女私情,而是命运的捉弄。“少不看红楼,老不读三国”,这句话以前觉得毫无道理而言,如今觉得稍微有点道理,但还是觉得胡扯。年少看不懂又如何,我就是当认字,也是图一乐。 不论是最后黛玉的郁郁而终,还是宝玉的出家,亦或是贾史王薛家族最后的没落,看似是一个悲剧,但却都印证了曹雪芹“荒唐言”这几个字了。人本来就是在世间荒唐的走了这一遭,最后荒唐的离开。现如今还深深记得,宝玉初见黛玉时便是一惊,心里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现在这个套路已经被用烂了,看来都是从宝玉处学来的。 初初见到左先生的时候,为了跟他搭上话,明明不喜欢的活动还主动请缨参加,然后在他面前出现多次之后,问左先生的第一句话也是:“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啊?感觉很熟悉。”(我跑了他出现的那么多地方,能不眼熟吗?所以说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谋划已久的再次相逢。) 左先生后来笑话我的搭讪技巧太过老套,但不可否认我做到了。所以办法不在乎新旧,管用就行。 我背后左肩胛骨处有一处胎记,左先生右边肩胛骨上也有一块胎记,我一直都说我们是命中注定的,胎记就已经决定了的。就是不知道左先生出生的时候有没有口衔美玉,是的话,我甘愿做一棵守护在他身边默默开花的兰草。 3 到达“飞来石”以后,也不嫌弃地面干不干净,直接躺了下来,晒起了太阳。昨晚的雨好在不大,现在空气尤为的清新。“空山新雨后”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正在自顾神游的时候,一对老人出现在了我们眼帘。大概有七十上下的样子,相互搀扶着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慌忙拉着左先生起身,站到栏杆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奶奶花白的卷发,皮肤很白透着红润,皱纹不多,一身淡紫色的运动衣,和一根爬山用的拐杖,显得很是精神。爷爷头发已经没有了,精神相较奶奶来说差一点,但也是面色通红,背着一个小包,右臂被奶奶挽着。 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朝着我和左先生友好地笑了笑,就看风景去了。 在他们回身的时候,我小声的问道:“爷爷奶奶,今年多大年纪了?有七十没有?” 老人们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我和左先生,还是一样的和蔼,目光都带着善意,回道:“我们都已经八十五了。哈哈......”说完很是硬朗的笑了笑。 和左先生对视了两眼,“身体真好!” 奶奶问我:“小姑娘,和小伙子是新婚吧!” 我害羞地看了下左先生:“没有,不过就快结了。”左先生跟着也点了点头。紧接着我又问道:“你和爷爷是怎么认识的?在一起多少年了?” 这下轮到奶奶红了下脸,看了下爷爷,说道:“在一起啊——有个六十多年了吧。对,六十五年,二十那一年在的一起。认识倒是有七八十年了,一个村的。”说着的时候,手指跟着动着,像是在数着什么东西。 “好幸福!”由衷地感慨到。从相识、相知,到相伴一生,他们几乎一辈子都是在一起的,这种缘分是何等的珍贵的。佛曰:“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这种相伴,是经历过了几世才修来的啊。 “给我们讲讲你们的故事吧。”我带着央求地味道问道。 于是就有了下面的这一段自白中的故事。 4 那时候我大概十岁,腿脚不太好,家庭也不富裕,母亲早就离家出走,只剩下我和父亲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每天都得上山割草喂牛,还得拾柴火供家里面使用,每天总是忙到很晚才能入睡,生活在那时候感觉到了没有希望。他是在我十岁那年搬进我们村子的,和他母亲两个人一起,找了间破窑洞就住下了。因为好奇,就前去观看,谁知道这一看,就是一辈子。 他很瘦,特别瘦,皮子连着骨头,没有二两肉,感觉一股风就能吹倒他。眼睛却很亮,尤其在夜空之中就像是会发光一样。如果不是因为这双眸子,你会觉得这个孩子没有生机了。但是有了这双眸子,你就会明白为什么饿狼会生存那么久了。那是一种对于生命的渴望,和内心不服输的倔强。 我一瘸一拐地偷摸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喊了一下他:“嗨,你是从哪来的?” 他先是愣了一下,确认了一下我的方向,回道:“从清凉村来的。” “为什么来这里?” 他好像是有点害怕的样子,颤着身子往后面移了下,答复着:“我爹爹去世了,村里面说我们不吉利,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那你来我们村就吉利了?”这句话我是开玩笑说的,可是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他明显是被吓到了,像一只受惊的小兔,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我。我真的后悔了,但是嘴上还是说:“你别跟他们说就好了,在村子里面我罩着你。”说完,离开这块石头,来到他的面前。他明显想往后退几步,可被我先抓到了瘦瘦的胳膊,个子比我矮了半头,接着说道:“只要你听我的,我保证他们不会知道!” 他连忙点头,黑眸子显示着光亮,看得我心慌的很,可还是镇定了下来。 就这样我和他相识了。 以后每次上山割草捡柴都会带上他,我由于天生腿脚不太方便,他总会慢慢等着我,话从来不多,但是步子很坚定。明明很瘦,力气却很大,所以我总是欺负他帮我背柴火,并且威胁道:“不帮我,我就不罩着你了。我会把你的事情都说出去的。”他也从来没有怨言,依旧背着两份的柴火。刚开始因为实在不好意思,偶尔会分担他一点,可是到了后来就习惯他做这些事情了,就由他去了,我就在他旁边给他唱着我们的山歌:“ 哥,哎… 你是山来,妹是水, 水绕山啊不停留,不停留......” 在一起久了,他也发现我没什么朋友,但从来不跟我说。因为我父亲一身的病,我也身患脚疾,虽然不影响行走,但还是有些区别的。他从来不拆穿我在村子里面混的很好的谎言,话很少,但还是愿意帮我干很多事情。提水,背柴,下地干活。刚开始我还装一下,后来就算了。因为一次一个我自认为是朋友的朋友看都不看我一眼的从我身边走开,那时候我悲伤的眼神被这个眸子很黑的人看到,我就明白这个谎话我是编不下去了。他只是默默背起我的柴火,小声地催促着我往前走,那时候夕阳很好,青山很好,炊烟很好,我们俩的小小身影,顺着月光拉的老长,就守在彼此的身侧,谁都不肯离去。我们都明白,在那个“吃人”的年代有一个相伴的人是多么的可贵,周围人眼睛都是带着“血”的,我们只是一个人活着的话,是难以在那个年代生存的。 等到我们年纪大了点,他要进城跟着师傅做木工,我守在村口,拿着做好的窝窝头,塞到他的手里,并且告诉他:“做完了就早些回来,要是不回来的话,我就把你的事情告诉村长去,让你们在这里住不下去。”他身上已经没有那么瘦了,经过这么些年的劳作,精瘦的线条早就遍布他的身体,眸子还是很黑很亮,皮肤黝黑,个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比我高出半头了。他接过干粮,重重地朝我点了点头,说:“你回去吧,我会回来的。” 那年,我们十五岁。总觉得那时候的十五岁和现在的十五岁是不一样的,那时候十五岁就感觉知道了世界上的很多事情,虽然身处农村,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面,但就是觉得十五岁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年纪,大到足够我们面对风雨,面对这个世界了。 他一出去就是五年,每逢过年才会回来一次。每回回来都会带来很多新鲜的玩意还有好看的花布料,以及精致的胭脂盒。每次快到他回来的日子的时候,我都会早早地站在村口等他,冬日天很冷,穿的很厚可还是很冷。扎着两个大辫子,守在村口的大榕树下,因为没有信件,我也不识字,所以他具体回来的日子是不知道。我只好大概约摸着日子过去,然后等着他。等不见他的时候,就会骂道:“该死的,城里估计见过世面了。魂不知被哪个妖精勾了去,回村的路估计都不记得了吧。”但是等见到他的时候,就又会说:“你回来了啊!我想着你就该回来了,所以出门看看,没想到真能碰见你。”这样一碰就是五年,每年永远都是那么的巧合。 在那时候,那个地方,女人二十岁还没有出嫁的话,算是很老的年纪了,就是一个“老姑娘”。父亲骂道:“家庭本就不好,你还等着那个猢狲。羞先人了!赶紧同意王婆的婚事,给我嫁出去。本来你条件就不好,就别挑三拣四了!” 我伤心地跑到村口,想着直接逃到城里面算了,可是父亲还在,实在是下不了狠心出去。那天就在村口想着他,念着他,让他赶紧回来。如果他现在回来的话,我什么都不要,直接嫁给他。可是天不遂人愿,他没有回来,我也没有出去,心灰意冷地回到家中,以为我和他的一辈子就这样到头了,不会有可能了。满口答应了父亲说的婚事,眼泪流了整整一夜,湿了我自己也湿了枕中梦见的他。 就在我准备成亲的前几天,他回来了,被人抬回来的。因为城里面做工的时候,不小心被斧子砍断了脚趾,医好就直接送了回来。在得知消息的时候,不假思索、不带停滞地跑到了初见他的那个小窑洞,如今那里早已建起了一栋房子,虽然还是简陋,但已经比刚开始好太多了。 他就躺在床上,看着我。我看着他。那一刻,我知道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嫁给别人了,非他不可。生气地打在他的肩膀上:“你怎么不把自己也砍死,把我也砍死,一了百了,我们地府见好了!” 他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被我按了下去。黑亮的眸子出现了很多的红血丝,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的脸就流下来了,声音呜咽着,低沉地说道:“别嫁给他,嫁给我。在城里听说你要出嫁了,整个人没了力气,斧子都拿不动了,精气神没有了,我是不是中邪了?我这两年存了些钱的,你跟李叔说说,嫁给我。现在脚趾虽然断了,但是我还是能够做工的,跟着师傅学会了很多东西,跟着我吧......我现在就去你们家提亲。”说完就又想起身了。我又按着他不安分的身子躺下,摸向他的额头,有点热,应该是发烧了,原来这个人生病后可以说这么多话的。 仔细安抚他躺好,换了几次毛巾,眼睛通红地看着他,说道:“我不会嫁给别人的,你忘了我说了要罩着你的。我走了,谁还罩着你。等你伤养好了,就去我们家提亲,我等着你。” 就这样,我们在一起了,到现在已经六十五年了。 5 在听老人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坐在左先生的怀里,眼泪一颗跟着一颗地往下掉,不知道是故事太过感人,还是情感归于真挚,亦或是山顶风大,吹进了我柔软的心里。我哭的难以自已。左先生轻拍着我的身子,让我好受了很多。我看着老人们,这么的精神奕奕,实在没看出腿脚有什么不便,有那么一点还以为就是上年纪的缘故。 每个人都有故事。我们的灵魂占着不同的躯壳,却又争取想活进别人的身体里面去,所以我们四目相对,确认下眼神,你会发现对的人他的眼睛里面是有你的。 抬头看了下左先生,左先生也在看着我,不算黑的眸子也很有神,在里面我看见了一个傻气的姑娘在看着我自己。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拨,但求从此生活别起波澜,别乱了这双眸子里面的一汪清水。 跟老人们分别的时候尤其不舍,因为实在是路线不同,时间不对,不得已才分了手,互留了联系方式,发誓一定要再去看望他们。惜别了好几次,跟他们拥抱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朝着各自的方向走了。她等来了她的老伴,我等来了左先生,以前就说过如果能够早点认识左先生该多好,但我不贪心,如今能够在一起就已经心满意足。 在黄山看日出的时候,左先生从后面抱着我,头搭在我的右肩,应该是没有睡好,好像是一个毛绒玩具,哼唧哼唧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安慰性地拍拍他的手,小声地说:“左先生,到了我们八十岁的时候我们也来这里吧,跟那些小年轻们讲讲我们的故事吧?” “什么故事?” “我和你的故事啊。从前有个左先生,他在半路上遇见了一个孤身一人的左小姐。他嫌弃她长得不好看,但是她却死气白咧地非得跟着他,踢都踢不走,于是他们就这样过完了一生。” 左先生加紧了抱着我的力道,眯瞪地回道:“错了,故事应该是这样的。一个叫左小姐的女士,在半路上救了一位目中无人的左先生,然后左先生以身相许,过完了一生。” “是这样吗?”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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