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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5点,付扬在兰州站下了车,她在一家看上去比较实惠的宾馆里要了一间钟点房,休息了三个多小时。9点,她退了房,将行李寄放在前台去吃早饭。  付扬在天水南路逛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听从卫莱昨天晚上给她的建议,进了一家牛肉面馆。她在前台点了一碗牛肉面、一个茶叶蛋、一份小菜,按照收银员的指示把餐票交给厨师,坐在最后一张空桌子边,等着服务员叫号端饭。  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妈在付扬对面坐下来,笑眯眯地打量着她。付扬感觉到了老人和善的目光,抬头礼貌地笑笑。  “姑娘,你是来旅游的吧?”  “是的。”  “第一次在兰州吃牛肉面吧?”  “您怎么知道?”  “你看看四周,等饭的人都在剥蒜,只有你和中间那两个脚边放着大双肩包的男生干巴巴地坐着等。这牛肉面呐,要配大蒜才好吃!”大妈说着,从桌上的碗里抓起一颗大蒜开始剥皮。  付扬顺着老大妈说的那个方向望去,那两个男生确实没有剥蒜,他们在低头玩手机。  “48号!”厨师在窗口大喊,没有人起来,他又喊了一遍。付扬不由得看了一眼自己的饭票——50号,不是她。  一个男生朝窗口走去,付扬吃惊地望着那个背影,她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小饭馆里与她的“救命恩人”重逢。对于是否要过去和他打招呼这个问题,付扬纠结了好一阵时间。她昨天太紧张了,以至于没记住帮自己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她只看见了他的背影。如果贸然过去问候人家,万一认错人了怎么办呢?最终,她打消了去问候一下看上去像“救命恩人”的人的念头。  厨师在喊50号,付扬朝中间那张桌子看了一眼,就去窗口端饭了。  “姑娘,你怎么要的毛细?”  “啊?您说什么?”  “哈哈哈……,”大妈笑着说,“姑娘,你坐下来,我给你好好讲讲牛肉面的文化。”  付扬听话地坐下,学着大妈的模样,拿了一颗蒜剥起来。  “1915年,有个叫马保子的回族人因为家境贫寒,为生活所迫,他在家里制成了热锅牛肉面,挑在肩上沿街叫卖。后来,他改良了牛肉面的制法,生意越来越好,最后盘下一家店面稳定下来,1925年,他的儿子接手了面馆,逐渐发扬光大,到现在遍布全国。  “兰州牛肉面不同于□□牛肉面,它有七种宽度:大宽、二宽、韭叶宽、二细、三细、细面、毛细,特点是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你看看碗里,是不是汤清、萝卜白、辣椒红、蒜苗香菜绿、面条黄?”  “还真是!”付扬将剥好的蒜放在餐巾上,用筷子捞起碗里的面细看。  “一口面,一口蛋,一口小菜,真的是人间美味!赶紧吃面吧!不然面要泡软了,泡软就不好吃了!我也要去端我的饭了。”大妈起身朝窗口走去。  付扬再抬头时,中间那张桌子已经空了。她叹了一口气,按照大妈的说法一口面、一口蛋、一口小菜的慢慢品尝兰州特色的美食。  “怎么样?好吃吧?”大妈把一碗二细牛肉面放在桌子上问付扬。  “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的牛肉面!谢谢您给讲牛肉面的历史!”付扬放下筷子,真诚地对老人说。  “哪里的话!我还要感谢你呢!”  “感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对我这个老婆子避而远之,谢谢你这么认真地听我讲话。不瞒你说,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和我讲话啦!”老人咬了一口蒜,夹了一口面边吃边说,“我老伴儿去世的早,儿子儿媳在外地上班,平日里就我一个人。邻里间往来也少,好几天不说一句话也是常有的事。”  “您儿子不给您打电话吗?”  “打呀!但是对着一部冰冷的机器讲话有什么意思?面对面聊天多好!你看咱俩,说话时就可以看见彼此的表情、眼神,但是对着机器你只能猜。再说,三四天打一次,每次打来都是那几句话,听得多了也就烦了。”  “那倒是。”  “现在的人呐,好像离了电子产品就活不了了,你抬头看看坐在这里吃饭的人,哪一个不是边看手机边吃饭?”  付扬惭愧地低下了头,她好像也属于那种没手机就活不下去的人。  老人没有注意到付扬的变化,她继续说:“虽然我今年已经77岁了,但是我还没有老糊涂。我每天都看书看报,认知并不落伍。相比我工作那会儿,这十几年科技发展的太迅速了,迅速的让我都能以适应。这倒是不是我不喜欢高科技,相反,我很喜欢高科技,也会经常去看3D电影。但是任何东西都得有个度不是?一旦超过那个度,事情就朝相反的方向发展了。就好比手机,现在哪个人买不起手机?可我就不用愿意用它。”  “为什么?手机很方便呀!可以帮我们了解到很多东西。”  “嗯,我完全赞同你的这个观点。但是,有个很严重的问题被大家忽视了。手机在帮我们了解很多东西的同时,也捆绑着我们。就拿你来说,你出门旅行,可以用手机查各种旅游信息,这确实给你提供了很多方便。但是,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拿着手机出门,所以你没法随心所欲地游玩,你的好心情可能会因为不速之客的一通电话或一条短信而被破坏。”  “您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付扬抬起头,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位将近耄耋之年的老人,情不自禁人地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教师,在交大教了四十多年英语,兰州交大。”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您这么有气质,这么精神!”  “哈哈哈……,姑娘你真会说话!上次被人夸有气质,还是十多年前的事。”  “您是真的很有气质!”付扬看着眼前这位和蔼可亲的白发老人,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吃完饭,付扬和老人在一个岔路口道别,直到那个娇小却深沉如大山的背影消失在远方,她坐车向中山桥出发。  中山桥是一座横卧于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之上的大桥,始建于光绪三十三年,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桥梁材料均来自德国,由当时的甘肃洋务总局经天津运至兰州,动用了将近七十名洋工华匠,历时三年建造完成。不管是在连接东西的交通方面,还是在记录兰州的历史方面,素有“天下黄河第一桥”的中山桥始终功不可没。  付扬在路边下了车,步行至桥头,繁体的“中山桥”三个金色大字映入眼帘,她走上桥,在人来人往中一点一点抚摸着或直或斜的钢架,那郑重庄严的神情犹如抚摸着一位历经沧桑却依然豁达乐观的百岁老人的脸庞。她一步一步地走,一寸一寸地摸,似乎想把这座大桥点滴都刻在心里。  付扬在桥中间停下脚步,扶着栏杆注视着浩瀚的母亲河。自西而来的黄河经大桥向东奔腾而去,日夜不息,亘古不变。中华民族正是靠脚下这位伟大的母亲河才能毓子孕孙、生生不息,华夏文明也正因为伟大的母亲河的滋润才能薪火相传、历久弥新。  湍急的河水声让付扬将目光从远处转向脚下,她突然感觉一阵晕眩。她在后退,桥在后退,那速度之快,似乎可以在一瞬间退回到修建大桥之初,退回到镇远大桥发生桥毁人亡的惨剧之年,退回到人民吟唱“隔河如隔天,渡河如渡鬼门关”的歌谣之时。  付扬很想问问向往已久的母亲河,她到底目睹了多少人间沧桑,又历经了多少烽火岁月,但最终她选择了缄默。何必执迷于过去呢?现在黄河母亲就在她的眼前,正从她的脚下向东流去,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付扬过了桥,登上白塔山之巅,俯瞰兰州市的全景。对面的大山、市区的高楼、山下的黄河一览无余,唯独看不见人,或者说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蚁人”——渺小如蚂蚁的人类。  “喂,卫莱。”付扬接起电话,向凉亭走去。  “付扬,你现在在哪里?”卫莱问。  “白塔山公园。刚看完兰州的全景。”  “啊?你都到白塔山公园了,我还想着等你睡醒了,让你去中山桥和白塔山玩呢!”  “嗯,我早上吃牛肉面时遇见一位很和善的大妈,她告诉我的。”  “怎么样怎么样?中山桥特壮观吧?”  “听你的声音,我都能想象出你那迫不及待的表情。是啊!特别壮观!你们现在到哪里啦?”  “刚离开新都桥,现在在去上木居的路上。我跟你说,新都桥实在太美了!简直就是摄影天堂!”  “那多好!可以让你尽情施展自己的摄影才华。”  “我的摄影才华?你不要搞笑了!真正的大师就在我边上坐着,在他面前我就简直是班门弄斧。”  “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身边坐的这位大神,不但摄影技术好,读书也多。就在刚才,我刚掏出手机要给你发微信时,他引用马克·李维的话教育我。然后我就用电话代替微信了。”  “什么话?”  “‘社交网络让距离遥远的人靠的更近,同时却让自己身边的人渐行渐远。’”  “嗯,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现实确实是这样。”  “他说的是有理啦!不过,把握住那个度,不沉迷其中就好了!不然,我怎么和我的小亲亲加深感情呢?我的付扬小亲亲,你说对吧?”  “咦……,你还是别恶心我了。我可不想成为你的小亲亲!”  “哈哈哈……,我打电话来呢,就是想跟您说一声,未来三天你都听不到我的声音了,因为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没有信号,手机无法通话!”  “真的吗?”  “真的!怎么样?你现在就开始想我了吧?我也舍不得我的小亲亲……”  “太好了!”付扬不等卫莱说完赶紧打断了她的话,要是再不阻止打电话的这个女人,她肯定能说出更出人意料的话,“我终于可以清净三天了!”  “哼!我要画个圈圈诅咒你!”  “我不跟你说了,我要下山了,不然赶不上去敦煌的火车了。”  “好吧!小亲亲再见喽!不要忘记想我……”  付扬直接挂了电话。  看来,这次贡嘎之行对卫莱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让她暂时逃离了痛苦。她想。  随后,她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笑着向山下走去。她经过中山桥时,又在黄河边驻足了片刻。最后,她请路人帮她在“黄河第一桥”的石碑前拍了一张照片,才不舍地告别了黄河,向车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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