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楠的话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 他基本可以确定拿到北京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了，他能拿到中国最高学府的录取通知书，按理来说我应该替他感到高兴的。 事实上我却是真的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沈毅楠是河北人，到北京去念书，将来如果能留在北京工作，他的家人一定非常高兴。然而对于我来说呢，我虽不是城里人，但是从小都在上海生活，也认定了自己这一辈子都将在上海工作，然后退休。这里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是我的家乡，北方的城市对我而言太过遥远和陌生。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韩祎和梁雪琛的呼吸均匀，她们应该都进入了熟睡当中，只有我睡不着。我把手机打开，上面显示时间为北京时间2:27，还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沈毅楠发来的：“安安，我原本是只考虑本校的，可是我们班主任给我写推荐信，让我申请了外校，能拿到录取通知书我欣喜若狂，却又担心你不理解我。安安，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对，除了支持他，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那么我们的未来呢？他继续念书两年，我在上海找工作，于是我们将有两年的异地恋生活。等熬过那两年，他毕业之后如果在北京找工作，我在上海工作，那么我们只好分手。 我从来没有想过“分手”这个词会在我和沈毅楠的感情当中，原本一切都很美好的，他说过从本校毕业之后会争取在上海落户，然后我们一起买一间小小的房子，像许多年轻人一样在上海奋斗，我们会有自己的家，未来还会有我们的孩子。这一切都将在上海这座城市里发生，我们的未来没有考虑过其他的城市。 但是现在，沈毅楠打算离开上海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看，他得到了一个最好的机会，这个机会能让他的未来大放光彩，不管从什么角度考虑，到北京去都是一个最正确的选择。可我却自私地想要他留下来。 扪心自问，我会离开上海吗？答案是否定的，我也承认和这座城市以及我的家人相比，沈毅楠都不足以动摇我留在上海一辈子的决心。 我越想越烦，干脆下了床坐在书桌边上发呆。书架上放着我和沈毅楠唯一的一张合照，是大二跨年的时候韩祎偷拍的，虽然有点模糊，但是两个人都笑得非常灿烂。我和他都是不喜欢自拍的人，平时出去哪里逛，也都只拍景而已。我没拍过他的照片，因为觉得我的相机下的人物都变丑了，他也没拍过我的照片，因为他说我们每天在一起，看真实的人比照片更令人安心。 “照片是用来纪念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所以不需要去纪念。”在我心中，这是沈毅楠给过我的最好的承诺。可这个承诺还能实现吗？ “安安，那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听到背后有声音，我转头，看到头发乱七八糟的韩祎也下了床。她走到我身边，看到我手中的相框，看到相框里的照片，笑道：“你不是天天都和沈毅楠腻在一起吗，怎么今天大半夜地看起照片来了？” 她的声音很柔很柔，像是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依靠。我没来由的鼻头一酸，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我不常在别人面前流泪的，上了大学之后更是几乎没掉过眼泪，因此我的模样让韩祎慌张起来。 她站在我身边一手轻轻搂着我，一手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很温暖，身上有沐浴露的清香，让我感觉到心安。“安安，发生什么事儿了，嗯？”她像是一杯低醇的红酒，不带酒精的诱惑，只用气味让人着魔。 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只听旁边的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梁雪琛的略带着睡意道：“你们俩在做什么？” 我和韩祎都没有出声，默默地看着梁雪琛也下了床，对于三个人来说一盏台灯太过昏暗，梁雪琛看不清我们，于是想伸手把大灯的开关打开。 “雪琛，别开灯！”我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吧她俩都吓了一跳。梁雪琛迷茫地看着我，最终没有问任何理由，点点头拉一把椅子坐在了我的身边。 梁雪琛小心翼翼地问道：“安安，你很少失眠的吶，是和男朋友吵架了么？” 我叹了一口气，正想回答，突然又想起什么，反问道：“我都没发出什么大声音啊，怎么你们也都醒了？不是被我吵醒的吧？” 梁雪琛撇过头去，韩祎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走到自己的位置前把椅子也搬过来坐下。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但是答案也一目了然。 没准她们天天都失眠，只有我这个缺心少肺的家伙今天才迟迟无法入睡。 我们仨围坐在一起，梁雪琛突然笑起来：“说起来，我们很久没卧谈了呢——虽然这样子也不是卧谈，不过我们真的很久没有在一起好好聊天了。” 韩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答道：“我们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吗，能说的都说完了，大半夜的干嘛还要浪费时间聊天？” “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里的真心话吧。”我突发奇想，“从我开始，每个人说一个秘密，说到任何一个人的秘密都说完了，游戏就停止。然后等天亮以后大家就把所有的秘密忘掉，把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忘掉。” 在过去的两年，这间宿舍的四个人几乎是无话不谈的，至少曾经我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发现韩祎一直向方雨婷隐瞒她自己的真实想法，然后弄成了现在的局面，我才发现我们各自还保留着太多的心事。 是不是早一点儿玩这个游戏，我们互相监督着把所有的小秘密都敞开心扉，也就能多一点点理解和包容，我们现在就不会只剩下孤零零的三个人了？ 不等她们反对，我先说了起来：“我睡不着觉，是因为沈毅楠要去北京读研，他不打算留在上海了。”我把沈毅楠对我说的都告诉了韩祎和梁雪琛，同时也把我的迷茫说给她们听。 把心事说出来之后心里真的会舒坦许多。韩祎担忧地看着我，问道：“安安，有没有可能他毕业之后再回上海工作，或者你到北京去试着待几年呢？”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沈毅楠是家里的独子，他的父母一直希望他能到离家更近的北京去上学、工作的，我曾听过他在电话里和母亲争执的声音，当时他坚定地选择留在上海的原因是他的大学同学都在这个城市，这个城市让他倍感亲切。而如果他去了北京读研，这个理由也就不再是理由了。 “安安，所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吗，你确定沈毅楠在你心中比不上留在上海这件事重要？”梁雪琛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从未去思考这个问题。我总觉得人生中不管什么事情都该是顺其自然地发生的，没必要强迫自己去做什么决定。于是我说道：“哎呀，咱们是玩真心话，又不是讨论人生。只要把心事说出来就好了嘛，干嘛要费脑去思考呢？雪琛，轮到你说一个秘密了。” 听到我这么说，梁雪琛吓了一跳。她手托腮想了一会儿，深呼一口气道：“好吧，有件事想告诉你们——我打算明年申请一所国外学校的研究生，然后出国去念两年书。所以我最近要省吃俭用才行了。” 原来这就是她突然增加两份家教工作的原因！我和韩祎面面相觑，出国念书的花费不低，现在我们都知道她的家境不太好了，而出国念书并不是什么省吃俭用就可以的事情吶。 我突然意识到是国庆时我把她带回家，郑曦的一番描述才让她动了出国的心思吧？可是现实摆在眼前，她可以靠奖学金和补助金度过大学四年，却绝对没有办法支撑出国的费用的。难不成她要继续依靠洪雅文父亲的支助么？洪雅文的父亲真的有钱到可以支助一个贫困生出国完成学业？ “很可笑对吧，你们一定在想这人疯了，她哪里来的钱去念书。”梁雪琛笑了起来，笑容中有一丝自嘲和不确定，“我查过几个项目，这些项目都有奖学金，我只要省出往返机票和食宿费，就能完成学业。我会找周老师商量，听说也可以办助学贷款的，只要学校愿意帮我担保，问题就好解决了。” 听上去是挺好解决的，可其中会经历多少困难只有身在其中的梁雪琛才能知道了。 韩祎拍了拍梁雪琛的肩膀鼓励道：“雪琛，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如果有任何困难，我会帮你……虽然我现在手中也没有钱，但是我有个很好的朋友现在在美国念书，如果你去美国留学的话，可以让他帮忙处理机票食宿的问题。” 梁雪琛忍不住抱住了韩祎，几乎带着哭腔道：“谢谢你们，真的。” 轮到韩祎说秘密，其实她哪里还有什么秘密？她和关磊、方雨婷之间的事情我们一路看过来，也明白她的纠结和心痛。韩祎是个很透明的女生，这里的透明指的是她就像清澈见底的湖水一般，生活得坦坦荡荡毫不隐瞒。唯一隐瞒过的事情大概就是她对关磊的感情了吧。 韩祎的眼角挂着泪水：“我说的可能不是秘密，你们都看得出来。我强迫自己表现得好像无所谓，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关磊，我不想离开他，不想为雨婷的病负责，我骗了关磊说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可是我真的很想挽回，再也没有人能给我关磊那样的感觉了。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我知道韩祎对关磊是有感情的，但是我真的以为她可以入她伪装出来的模样一样，坦然放下这一段感情。我和梁雪琛围在韩祎的身边，无言地听她低声啜泣。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唯有陪伴是我们能给的最好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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