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顺今日只穿了一身细布衣裳,手里提这个包裹,鬼鬼祟祟的绕进了一个胡同。闵幼株看到德顺,微微一顿,便转头对绿枝道:“你不是想你爹娘了吗?趁今日出府不如回家看看。青竹,你送绿枝去曲水巷,稍后到街对面来接我。”说罢,也不管两人的反应,竟一跃身跳下马车,往街对面行去。 绿枝同青竹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担忧。 “小姐这是要去哪里?我总觉得不妥,青竹,我们还是跟上去吧。” 青竹看了一眼闵幼株的背影,若有所思的道:“小姐这是有私密事,要避开我们......罢了,我还是送你去曲水巷吧。” “可是......”绿枝还想说什么,却被青竹打断了。“小姐不让我们跟,自然有她的道理。若我们不听她的话硬往上凑,万一坏事了可怎么办?”青竹说的话很有道理,绿枝略一想,便点了点头。但心里到底生出了一份牵挂。 而另一边的闵幼株,正小心的跟在德顺后面,往胡同深处走去。 之前,她曾拖青红去打探德顺的口风,但德顺嘴紧,只透露了闵琨有外室。但具体有几个,在哪,却不得而知。今日虽不知道德顺要去干什么,但这无疑是一次机会。瞧着德顺越发小心的姿态,还有瞻前顾后的模样,闵幼株的心口咚咚咚的跳了起来。 德顺今日是不是要去见闵琨的外室呢?而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自己的娘亲?闵幼株的心里一直都隐隐期待着娘亲的消息。她觉得她还活着,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活着。只要自己往前走,将周围的阻碍尽数除去,她便会在远方,等着她,一直等着她过来。 忍住眼角的涩意,闵幼株将脚步放的更轻了,步子也迈的更小了。只要不将德顺跟丢,远一点也无妨。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德顺终于在胡同尽头的小院子前停下了脚步。他左右看了一眼,见周围没人,便轻轻敲响了院门。 咚咚——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击声后,一个头发花白,驼着背的老妇将院门打开。她见了面前的德顺,轻微的点了点头,便将人放了进去。闵幼株将身子蜷缩在不远处的一个石狮子后面,只露出小半张脸盯着前面的院门。院门自合上后,便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交谈声,没有脚步声,仿佛眼前的小院子没有人住一样。 闵幼株向来很有耐心,她用双手抱住双脚,轻轻的坐到了地上。带着暖意的风时不时的滑过脸庞,闵幼株恍惚间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跟娘亲相处的画面。温暖宽厚的双手,美丽却有些虚幻的脸庞,还有时不时的轻声呓语。她总是这么快乐,这么知足。别人说她这番样貌当妾可惜了,她却只是笑看着父亲,牵起了他的手。别人说她只生了个女儿,以后没用,她却说比起儿女都无的人家,她已经很幸运了。 那时候,春日万物复苏,她带着她游遍了徐府的每一个角落。夏日酷热难当,她将她放在膝上,扇子从不离手。秋日花叶凋零,她便带她去庄子上采各种瓜果做点心、做饰物。而到了冬日,她便将她裹在自己的披风里,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雪...... 想着想着,闵幼株的脸庞上不禁滑下了一滴泪。感觉到脸上的冰凉,她赶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就在这时,一阵暗哑的木门声响起,闵幼株探出身去看。正见到德顺两手空空的踏出院门。 将身子往里面又藏了藏,闵幼株直等到德顺出了胡同,才站起身打量起了眼前这座一进的院落。 有些陈旧的院门,爬满茑萝的院墙,黯淡无光的瓦顶,如此不起眼的院子,又有谁能想到它跟裕国公府有关系呢?闵幼株低头看了眼挂在腰间的三个荷包,深吸了一口气,便走到了院子门口。 她记得德顺刚刚敲击院门的节奏。 咚咚——咚咚咚——咚——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花白头发的老妇正垂着眼往外看,却不想耳中一痛,接着迷迷糊糊的便失去了意识。闵幼株一把推开她,往正房走去。 是娘吗?是她吗?闵幼株绷紧身子,大步上前推开了屋门。 嘭—— 屋里人显然吓了一跳,缓缓转过了身...... 当看清那人的脸时,闵幼株咬紧下唇。失望从她的眼底缓缓散开。 那是一位略有些发福的中年女子,苍白浮肿的脸庞,大而扁的鼻子,不算好看的嘴型。只一双眼隐隐有些魅色。闵幼株刚推开门时,中年女子非常紧张,待看清了闵幼株的脸后,她便放松了下来。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闯到老娘屋里来了!” 闵幼株正心情不佳,也反唇相讥道:“哪里来的丑妇,真是看瞎本小姐的眼了。” “你!”中年女子欲骂回去,却正对上了闵幼株的眼睛。 黑洞洞的细长双目,眨也不眨,就这样直勾勾的看过来,让中年女子莫名觉得有些渗人。而闵幼株在打量她的时候,心里也渐渐升起了疑惑。 这女子的长相实在不怎么样,别说是闵琨,估计连德顺都看不上。难道她是德顺的哪个亲戚?可是亲戚,他为何又要这么小心翼翼?闵幼株吃不准这女子的身份,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力撞向了她。中年女子没想到闵幼株会突然发难,一屁股便跌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她诶哟诶哟的叫起来时,一支尖利的簪子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说!你跟裕国公府什么关系?” 中年女子咽了咽唾沫,刚想反抗,簪子又逼近了一分。一丝鲜红顺着脖颈流到了衣襟处。中年女子这才意识到闵幼株不是闹着玩的,她的额头上迅速冒起了冷汗,“我跟裕国公府没什么关系......” “哦?若没关系,那裕国公身边的贴身总管为何要给你送东西?”闵幼株的双眼在屋里巡视了一番,便看到了桌旁的瓜果蔬菜。她居高临下的朝中年女子笑了笑,中年女子颤着身子道:“我真跟裕国公府没关系!我......我只是在躲人......” “躲谁?” 中年女子闭了闭双目道:“我不能说!若说了,那也是个死!” 闵幼株手里的簪子刺进了中年女子的皮肉,可这次中年女子咬紧牙关,忍着痛什么都没说。看来她要躲的人比如今能要了她命的簪子更恐怖。闵幼株有些失望扫了眼屋里,正打算收手。却不想瞥眼之际,看到了窗前挂的一串东西。 已经有些褪色的瓜果,被切成一片片,串在一起,挂在窗棂的一角。红的、绿的、黄的、既鲜艳又好看。 那是......那是只有娘会做的东西。 耳边隐约响起了一阵低喃。“乖姝儿,你看。把这些瓜果按不同的颜色分好,然后切成薄薄的一片片,再涂上这种汁水晒干。等完全干了后,按大小颜色一串......怎么样?漂亮吗?底下啊,还可以加上各种珠子,把它挂在窗下,迎着阳光,是不是特别好看?” “哇!娘好厉害!好漂亮!” “这些啊,外面可是没有买的,是你外祖母在娘小的时候教娘的。等姝儿再大一点,娘也教姝儿好吗?” “姝儿要学!” 稚童之声渐渐远去,闵幼株眼眶一热,流出了泪。 中年女子怔怔的看着闵幼株,却见她突然面露凶狠的道:“这屋子,之前是不是住过别人?说!是不是住过——” 中年女子感到颈间一痛,忙张口道:“我来的时候,已经不在了......听说是裕国公的外室,好似是玩腻了,便扔到了乱葬岗上......” 玩腻了......扔到了乱葬岗上...... 中年女子见闵幼株的神情不对,赶忙又道:“听说是个很美的女子......” “哈!”闵幼株收起簪子,捂着头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玩腻了,扔到了乱葬岗上!哈哈哈哈哈!闵琨!闵琨!!”闵幼株抓紧头发蹲到了地上,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中年女子捂着脖子正打算远离闵幼株,却见她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院门被砰的一声撞响,白色的衣裙在街道上肆意翻飞。周围的民众都神情诧异的看着这位少女。她跑的很快,很急,中间还狠狠摔了一跤,但是她很快又爬了起来,继续在街道上奔跑着。 乱葬岗!乱葬岗!娘!娘—— 闵幼株的心里在嘶吼着,腿上也毫不停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当初自己被抛尸的乱葬岗上。 那片高地上,惯常的白骨森森。偶有几具还未腐烂的尸身,也早就辨不出面目了。 闵幼株就这样直直的看着这堆尸骨,巨大的悲伤笼罩住了她。 我以为你还活着...... 我以为我还能有机会救你...... 我以为这世上我还有亲人...... 没了,都没了...... 双腿一软,闵幼株跪倒在了白骨堆前。她伸出手,一下又一下的扒拉着这堆尸骨......直到日暮西斜,仍旧没有停止。手上好像隐隐传来刺痛,但似乎又离她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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