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幼株带着绿枝下了阶梯后,第一眼便见到了闵琨。 闵琨对今日的闵幼株很满意。发髻、首饰、穿着,再配上那前呼后拥的架势,倒真有了几分国公千金的姿态。想到闵安南之前说派人看住闵幼株,他本还觉得没必要。如今想了想,拿来充作门面也不错。至于今日去国师府他也想好了,到时候人去空马车回来,别人又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若流月对她满意,自己隔两日接她回来后,便可以准备婚事了。往后这国公府和国师府有了姻亲关系,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闵琨脸上的满意之色渐浓。闵幼株快速的瞥了一眼,便双手交叠行了个礼。绿枝见了,也强迫自己低头行礼。但闵琨叫起时,绿枝终究还是失态了。 闵幼株见绿枝的眼神有些不对,当即上前一步挡住了闵琨的视线,同时暗中对绿枝示意。绿枝抿了抿唇,才有些丧气的随闵幼株去了后面那辆马车。 然而在跨上马车之际,她竟在旁边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青...竹......” 闵幼株也是吃了一惊,待看到青竹的笑容时,她愣了愣,冰冷的嘴角也滑过一丝弧度。有时候不需要话语,只一个笑容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闵幼株一直能感觉到青竹是个既理智又聪明的人,便是这样的他,今日却做了个不那么理智的决定。闵幼株没有深究他这么做的原因,但是...... “谢谢。”这是她如今唯一能表达感谢的方式了。青竹还没来得及从闵幼株那声谢谢里反应过来,绿枝也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接着白马嘶鸣,马车平稳的走了起来。青竹忙收敛情绪,跟上了马车。 国公府去国师府的路,闵幼株上次独自走过。那次进国师府,若算是一种试探的话,这次便是她真正的劫难。 闵幼株知道闵琨的心思,自从把她接回来的第一天起,他就筹谋着把她送去国师府。如今也不过是将事情提前了而已。幸好自己这次有所准备,再加上之前去过国师府,也不算是两眼一抹黑了。 微微收紧腰间的荷包,闵幼株将头靠向车壁道:“绿枝,到了国师府再叫我。”绿枝有些紧张的应了声,但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没个准头。 一路上,行人们都羡慕的看着裕国公府的马车缓缓驶过,但又有谁知道那富贵的背后,却是无底的深渊...... 马车一路行驶的非常平稳,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停在了国师府的山门前。绿枝正打算叫醒闵幼株,却发现对方已经睁开了眼睛。两人四目相对,闵幼株朝绿枝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借着她的搀扶下了马车。 待众人都下了车后,德顺照例要点了贴身伺候的奴才。青竹赶忙机灵的凑到了前面,德顺挑了挑眉,便先点了他。随后便是其他小厮丫鬟婆子共十人。闵琨对此并不过问,闵幼株便也没有发话。 待决定完人手后,一行人抬头看了眼高耸而立的国师府三字,便开始爬那一百一十八节阶梯。途中,下人们都累的气喘吁吁,步履艰难。唯有闵琨和闵幼株神色不变。闵琨是体力本来就好,闵幼株则是生生忍住了。她一直记得自己第一次爬这阶梯时,在仇人面前露出的怯意。当时闵琨冰冷蔑视的眼神,让她觉得分外屈辱。 闵幼株强自忍着身体的不适,一路面无表情的爬到顶上,让绿枝和边上的青竹叹为观止。就连一直跟在闵琨身后气喘吁吁的德顺都不由得对这位大小姐高看了一眼。 上了山顶后,道童已经在旁边恭候多时了。闵幼株认出他不是之前送过他们的那个道童。如今这位道童年龄更小,面容更为稚嫩。他见了闵琨他们也不怯场,而是礼数周到的行了个礼,才引着他们去往了碧波湖边。 再次看到水波涟涟的碧波湖,闵幼株眯了眯眼。恍惚间她竟想起了那个梦。梦里她一个人划着扁舟到了大殿。接着她打开了一扇又一扇的殿门进了内殿,然而她遇到了一个男人。男人的面目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她记得他眼下那颗殷红的泪痣。如鲜血般的艳红色,如血亦如泪...... 闵幼株没有深究那个男人的身份,她上了扁舟,便开始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她如果要回裕国公府,便不能直接跟流月交恶。也不能在他面前使用蛊。但不在他身上使用,不代表不能在其他人身上使用。这国师府若说有什么能利用的地方,便是那些小童了。除了那个疯了的一清,这国师府里她所见过的小童,都对流月有着一种近乎扭曲的感情。 她不知这种感情是怎么形成的,或许是流月用了什么邪术,或者是其他,但无疑这是一个突破点。人对人的感情和占有欲有时候比妖魔鬼怪更可怕。这里可不止一两个小童,光上次见到的便有几十个。流月有什么自信能一直压制住他们的欲望?人心可是这世上最难把控的东西...... 闵幼株摇了摇头。绿枝和青竹已经收起脸上的惊叹之色,凑到了她身边。见她摇头,绿枝好奇问道:“小姐,你摇什么头?”闵幼株低声笑了笑道:“只是想起了娘亲以前说过的故事。” “什么故事?”绿枝和青竹同时问出了声。声音有些大,还引起了前面几人的注意。闵琨和那小童回头之际,便听闵幼株说道:“传说古代有种鸟,叫磐鸤。幼时只吃些小米杂粮,大了后却喜肉食,尤爱自己的同类。” 绿枝听了,皱起眉头道:“怎么会这样?小时候喜欢吃小米杂粮,怎么长大了后会变这么多?还喜欢吃自己的同类?” “那是因为它们在翅膀还没长出之前,就被养育着它们的大鸟叼到了一个隐秘之处。那地方只有一块肉,却有着数不清的同类。一开始,它们自然只想着如何能吃到那块肉。于是众鸟争抢,每日遍体鳞伤。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还是出现了牺牲者。众鸟发现没了那位牺牲者后,它们就少了一份威胁。于是它们从互相抢食变成了残杀同类。同类的尸体越堆越多,那块肉却依旧没有被任何鸟抢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觉得那些鸟会怎么做呢?” 绿枝听了这话有些害怕,青竹犹豫着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唯有闵琨哈哈一笑,答道:“自然是继续杀!杀到只剩下一只鸟,便无人再与它争抢了。” 闵幼株用袖子遮了遮嘴道:“国公爷......高见!”说罢将视线转到那领路的小童身上。“最后啊,自然是最强大的那只磐鸤得到了那块肉。当所有的同类被它啃食干净后,它便叼着那块肉展翅而去。”小童的双眼豁然睁大,他似想到了什么,缓缓道:“也怨不得那磐鸤如此,这么多人同分一块肉,真到了嘴里也不剩什么了。倒不如在这之前把所有的威胁除去......如此那块肉便只属于他了......”小童说着说着便低下了头,却正巧看到了缓步而来的彼岸花裙摆。只听闵幼株的声音在他头顶幽幽响起。“......当然也有那傻的,不去争不去抢,只会默默的等在原地。它以为它会等到肉的残渣,却不想等来的是同伴的杀戮。这天下间向来只有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对不对?小道长......” 闵幼株的话听在小道童的耳中,仿佛有着某种妖力。那妖力诱起了小道童内心里最大的渴望。他的眸色渐渐深沉,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扁舟抵达了对岸,小道童依旧恍恍惚惚的。闵琨有些不满,但他不好斥责流月的人。便招呼着闵幼株随她一起进殿。绿枝和青竹想跟上,却被德顺拦下了。这湖中心的大殿,向来只能进流月认可的人。下人们自然不在此列。 闵幼株随着闵琨进了大殿后,不过一会儿,闵琨便借故离开了。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流月与闵幼株静静而立。流月本以为一个小女孩自然没什么耐心,过不久就会开口说话。然而他错估了闵幼株。闵幼株的耐心和毅力超出他的想象。她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至始至终不听不看不说不动。简直像个泥塑一般。 若不是那似有若无的呼吸,流月甚至认为闵幼株是个死人。他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先开口道:“你知道你父亲把你带来是为了什么吗?” 闵幼株双眼一动,轻轻的道:“不知......” 流月缓步走到闵幼株身旁,撩起她的发丝道:“你父亲拖我照顾你几日,过后便会送你回去。”说罢,便要将那发丝凑到鼻尖,却不想内殿中突然想起了惊叫声。接着一个疯疯癫癫的身影跑出来道:“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你们全都不得好死!!!”待那个身影跑到闵幼株身前时,两人都愣了愣。那身影歪了歪头,仔细辨认了一番,便猛地抱住闵幼株的腿道:“好人救我!救我!!”她的泪混合着脸上的脏污,让流月非常厌恶。因着这个,他立马放开了闵幼株的发丝,退后了几步。 “人呢?怎么会让她出来的。” 殿外的道童们听了,忙小跑着过来要拉她。但她却牢牢抓住闵幼株的腿不放手。 闵幼株的脸上露出悲悯的神色,她蹲下身抚摸着女道童的发顶道:“真可怜,好好的小姑娘怎么会弄成这样呢?若是有人做的,那人当真是畜生不如,合该碎尸万段,下十八层地狱......”闵幼株的声音幽幽的,冷冷的,让殿内众人不寒而栗。流月更是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 “小姐你误会了,一清是修炼道法时,不慎走火入魔才会变成这样的。” “她叫一清啊......”闵幼株见流月非常嫌弃一清,便主动将她揽入怀中道:“她既然愿意跟着我,便让她跟着吧。左右我在这也没什么事。国师大人向来是慈悲为怀的,应该不会介意吧?” “我就怕她伤了你......” “怎么会?就算是疯子也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怎么会伤了帮助她的人呢?”一清听到闵幼株这么说,下意识的抓紧了她的袖子。流月总觉得闵幼株话里有话,他下意识的打量起了这个在国公府不受宠的大小姐。 在闵琨的描述中,她是个不多话,没有主见,性情怯懦的小姑娘。然而今日的她......怎么说呢?与传言有些不符。其他暂且不说,就那双眼睛。流月自问见过许多人,上至帝王,下至平民百姓。每个人的眼中总会或多或少的带着一些气息。那是属于活人的气息。 然而这个小姑娘,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喜、怒、忧、思、悲、恐、惊,人之七情她竟然一点不沾。这样的人要不就是深不可测,要不就根本不是活人。 流月承认闵幼株有着一种独特的风情,但他这次看到她,却觉得非常不舒服。仿佛她的到来会带来某种噩运。流月双眼一闪,挥了挥手道:“你既愿意,就带她下去吧。来人!给闵小姐安排住处——” 一清紧紧牵着闵幼株的手随道童们出去了。临到了大殿门口,果然不出闵幼株所料,闵琨和德顺已经带着下人们离去了。湖边只留下了绿枝和青竹两人。 两人见到闵幼株安全出来,同时呼出了一口气。 而大殿中的流月则立即前往内殿占卜了起来。他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修炼道术者,在预兆方面比普通人更灵敏。当初他觉得延陵子华会一去不回,果真这么多年了,他再没半点消息。如今他觉得有不好的事将要发生,那就非常有可能会实现。 微微静下心来,流月心中想着闵幼株的样子,便将案台上的龟壳拿起,缓缓摇了起来。 然而当三个铜钱叮叮叮的落到台面上后,流月看了看,却愣住了。无凶无吉,这怎么可能?后面又试了几次,都是无凶无吉。这太诡异了。流月愣愣的看着台面上的三个铜板出神,却不知道他的国师府将因为闵幼株的到来而掀起一阵真正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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