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翊山跳下去

明月正在找碧海神君，想要讨论后续事宜，来到他的小书房，就见他搔头抓耳，纸团儿扔了一地。　　“神君在做什么？”　　碧海神君看到救星，眼睛都亮了:“夫人，我正在给晏光神尊写封信，托天府星君带给神尊，若神尊明白少安之处境，也能多加体谅。”　　“事情还未全盘定下，你倒是像有十成把握。”　　明月揽起袖子，示意碧海神君摊纸，碧海神君急忙用镇纸压住。　　“晏光神尊在上”，明月写下这几个字，执笔思考接下来的内容。　　她想起少安从襁褓里小小一个，长到现在的模样，这期间的艰辛与困难，每一点都想写下来，每一点都想要得到那位神尊的理解。　　“吾儿少安，生于天帝在位八千零五年，怀胎十月而生。因早产之故，生而体弱，无啼哭之声，而后陷入万年沉睡。”　　明月痛苦得皱起眉来，用术法把刚才写下的两行字消去。　　碧海神君在一旁开解道:“夫人慢慢来，要是写不出，就把纸捏一团扔了，解气，我们不较这个劲。” 　　　　明月重新蘸了墨，这次下笔却要果断快速多了。　　“吾儿少安，出生于天帝在位八千零五年。我怀胎十月生下她，因为早产，她出生时就体弱，不会哭，不会动。虽然有呼吸，但是身上没有神力。其后一万年，她一直处于沉睡之中。醒来后，足足两年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不会咀嚼，不能自理，一切如同新生孩童。因为没有神力，少安脆弱无比，伤病不能自愈，体力弱如凡人。加之见闻少，少安学习要较其他孩子慢。她用了很长时间来认字，但即使认会了每个字，也无法阅读典籍，不能通晓其意义。因而最基本的道法书本她都无法学习，于道学之路毫无作为。”　　明月捂着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写道:“道乃立身天地之根本，不学道无以立身。若能悟道，少安也许能修炼神力。她虽然不是十分聪明，但学习东西很快。浅显易懂的文字，稍稍能够听懂。文字之外的东西，尤为擅长。” 　　　　“万望神尊，启发吾儿，解吾一家苦痛。所请之事，务祈垂许。”　　明月搁下笔，一言不发。碧海神君打破沉默:“粗俗。”　　明月轻轻瞥了他一眼，他又改口:“不过我的更粗俗，夫人你的开头与结尾文雅多了。”　　明月拉住他，依偎在他怀里，红着眼苦笑道:“神君不要插诨打科，我刚刚写了一遍，就好像把那天昏地暗的一万多年再过了一遍，又何况与我共同经历这些的神君你呢？”　　碧海神君叹了口气环住明月:“不过通篇大白话没问题吗？我之前就是苦于不知道如何用古文写。神尊尽日所见，应该都是文绉绉的古文，见了这封信，恐怕会心生嫌弃。”　　明月却不赞同:“古文往往一字多义，难免会有误读的地方。关于少安的事情，我绝容不得半点差错，待天府星君传来好消息，这封信也由我亲自交给他。”　　明月没想到，这唯一的差错，就出在天府星君首伯神君的身上。 　　　　首伯星君拐弯抹角把事情说出来后，晏光神尊当即拉下脸，手中的笔搁回白玉笔架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首伯星君吓得跳起来:“你，你，就算是气也不要拿物件出气。这可是吉光羽毫，全神界还剩几匹吉光？坏了到哪里给你薅毛再做一枝？” 　　　　“你明明知道，我收徒向来严加考核。如今你得了那碧海神君好处，竟敢自作主张！你误事归误事，却不能坏我原则！”晏光神尊怒不可遏。　　首伯神君觉得手心出汗，擦了又擦，感觉怎么也擦不尽。仔细看看，手心干燥如常。是了，神仙冰肌玉肤灵气缭绕，哪里会出汗，到底是晏光太凶了。他在苍梧山都没有这样窘迫，可见发火的晏光神尊要比浪子回头的碧海神君可怕。　　“你不要气。”　　“那你从长翊山跳下去，不准用术法护身，然后不得我允许不准踏入长翊山地界半步。”　　首伯神君嗫嚅，最后壮起胆来:“跳就跳，但也要说完再跳。”不就是肌肤之痛，他忍得。 　　晏光神尊总算坐下了。　　“苍梧山少主你可还记得，就是一万多年前出生那位新神，还让你我废了好一番心思准备礼品。当时那样浩荡的吉兆，天地之间海内海外皆认为这位新神日后必定是惊天动地的角色。但我这次见到她……”　　首伯神君故意停顿了一下，“她身上，一丝丝神力都没有。”　　晏光神尊愕然。　　首伯星君嘿嘿一笑，明白晏光这是感兴趣了。“她那样无能，还能怎么办？这次碧海神君请我去苍梧山，十分诚恳客气，就是想让女儿在你这里学道。我见那孩子，也是十分乖巧懂事的，必定会是个好学生。”　　他歪头思索，想要形容少安的乖巧懂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要是晏光也一起去就好了，经历了那样的冲击，他必定也能够了解一二。　　“什么诚恳客气，什么乖巧懂事。你喝了几分酒，看了一场戏，就被哄得团团转。”晏光神尊是绝对不信的。　　首伯神君也能够理解他，之前他还因为要独自赴宴而感到害怕，突然转而为碧海神君说起话来，任谁也不信。　　他就是一条筋硬气到底:“就算是演戏，那我也认了。”　　晏光神尊突然想绝交。　　“晏光，你我相识已久，你难道觉得只要是求我的，我便出力相助？我这次，不过是从那少安，想到了我自己。”　　他突然悲情起来:“我不像你，一心求道，恐怕至死我的道法也还是那个水准。纵使为天府星君，也是得过且过，庸碌无为。所谓“乐善”之名声，不过也是我在漫长寿命中，想要消遣消遣，给自己找点闲事打发时间。直到天道把我收了，转生其他生灵，就算寿命不过百年，倒也有几分奔头。”　　“我有神力神职在身，尚且过得这样煎熬，要用醉酒来麻痹自己。那少安又该怎么过呢？”　　首伯神君讪讪一笑:“与其说我同情那位苍梧山少主，不如说我同情我自己，毕竟我与她也只见了一面，没有半分情谊。” 　　　　夕阳西斜，钟鼓声响彻长翊山。　　晏光神尊开口:“她这情况怪异，确实值得钻研。若我能参透其缘由，于道学之途也有所进益。”　　首伯神君腹诽:“这晏光，说话总是弯弯绕绕。”但表面却无比欣喜:“这是你自愿的，我并没有威逼利诱于你。”　　晏光神尊:“……” 　　　　“为保住你公正名声，那万年美酒我干脆也不分给你了，也免去你收受贿赂之嫌。”　　晏光神尊:“我的学生就要来作晚课，你快些滚，记得要跳下去。”　　首伯神君雀跃着，在晏光神尊三名学生怪异的目光注视下，走到陡崖边一跃。　　风有些大，发丝抽得脸疼，落地的时候痛了一瞬，然后骨头就“咔咔”响愈合了。他站起来拍拍尘土，才发现有一截挠骨长歪了。 　　　　这，恐怕要重新打断再愈合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