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源往事

徐美珍和苏正则的恩爱事迹一段时间内被学校传为佳话。惠子三岁后，徐美珍也成为明源中学一位老师，后来惠子记得母亲徐美珍讲课的样子，惠子坐在教室里的小板凳上，看母亲在黑板上用粉笔写写画画，后来惠子总觉得那不是徐美珍，或者说那只是另一个徐美珍，后来的徐美珍不是当年那个徐美珍，后来的徐美珍怎么可能是当年那个徐美珍呢？就像很多年后纺织厂的人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徐美珍竟然曾经是一位人民教师，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骚货徐美珍怎么可能是老师呢，这不是要误人子弟吗？就像1985年明源中学的老师怎么也不能相信，美丽的来自省城的徐美珍老师，竟是破坏苏正则婚姻的第三者上位。人们更不能相信的是，徐美珍竟然还是苏正则曾经的学生，据明源中学风传的小道消息透露，徐美珍18岁那年就恋上了男老师苏正则。　　　　惠子在很多年后才会知道父亲苏正则和母亲徐美珍的故事。那年的苏正则刚从大学毕业来到徐美珍所在的学校，那年的苏正则没有后来那么瘦，他后来是因为徐美珍而瘦的。那年的苏正则不知道班上这个叫徐美珍的女生对他有了不同于师生的感情，他只知道徐美珍看他的眼睛里有光，那是18岁少女眼里才有的光，可是苏正则不知道的是，那是18岁的少女看到喜欢的人眼里才会发出的光。　　　　徐美珍来到苏正则宿舍找他请教课文是晚上九点，徐美珍是刚洗完头过来的，18岁的少女徐美珍身上带着海鸥洗发膏和红梅香皂的味道，她每走过一处地方，就有了花开的清香。苏正则正在房间里备课，他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苏正则穿着一件白色背心打开门，然后他看见门外的徐美珍站在月光下，她的身体上的淡淡香气扑鼻而来。　　　　苏正则愣了几秒钟，说：“有什么事吗？”徐美珍轻轻地回答：“有，有一篇课文要请教您。”“明天来吧。太晚了。”“可是，明天就要考试了。”苏正则又愣了一会儿，才侧过身，拉开门，让徐美珍进了屋。苏正则后来忽然觉得，屋子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满起来了，也许是徐美珍身上的香气，他身上的香气源源不断地散出来，他的肺里也满了，他的心里也满了。　　　　后来有人说徐美珍天生就是个骚货，是她引诱了苏正则；也有人说是苏正则自己色心大发，利用学校提供的宿舍，整夜不回家，瞒过了妻子，与学生徐美珍厮混，辱没师德，为教师丢脸。后来一个更为惊爆的消息逐渐被传开，原来在他们来到明源中学之前，苏正则的原配妻子因为徐美珍的介入而跳井自杀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苏正则被调来了明源中学。　　　　消息不知是怎么走漏出去的，人们似乎总有打探小道消息的门路，所以最后也无从查证。从此明源老师们对于苏正则和徐美珍的恩爱有了不同的看法，他们说这哪是恩爱，这是不要脸。他们看待苏正则和徐美珍的眼光发生了明显变化，他们在背后议论，“城里的这些人啊，太乱了。还是咱们小地方的人干净。”　　　　三岁的惠子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父亲苏正则总是一张阴郁的脸，他一刻不停地在里屋里写字，而母亲徐美珍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三岁的惠子不知道，那时徐美珍已经没有再上课，而父亲苏正则每天上课都会莫名遭受人群的辱骂，甚至有学生写匿名信骂他是负心汉，愧为人师。□□过去很多年了，人们对于这种乱搞男女关系者的批判依然极其热衷和猛烈，这种批判是具有隐藏性的，像是银针缓缓刺入心脏，让人心痛致死，却根本看不见外在的伤口。　　　　苏正则是在那年冬天被学生气倒的，事情的起因是苏正则发现一名男学生写给女生的情书，苏正则把男学生叫到办公室，他指着那张情书对男学生说：“这是你写的吗？”男生说：“是啊，又怎样？”苏正则望了望男学生一眼，把那封情书撕得粉碎：“马上就要高考啦，用心读书吧。”　　　　苏正则没想到那男学生突然就激动起来：“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你自己不就搞了你学生吗？”苏正则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男学生，他听到一句更刺耳的话：“谁不知道你当年害死了你妻子，你这个时候还教育起我来了？你算个球啊。”　　　　这是苏正则曾最为喜欢的学生，他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苏正则不知道如何反驳，苏正则看着男生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冲出了办公室，突然想起跳井自杀的前妻，苏正则就那样扶着心脏摔倒了地上。后来惠子记得，父亲苏正则的梦魇症又犯了，常常在深夜，父亲苏正则大叫着从梦中惊醒，他满头大汗，惊慌失措。后来人们再也看不到苏正则守着煤炉给徐美珍炖冰糖雪梨，后来人们看见徐美珍每天守着煤炉给苏正则熬药，那药味浓烈得在整个学校弥漫开。随着药味的愈加浓厚，苏正则愈加瘦削了。　　　　明源中学的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那是惠子人生第一次看到的大雪，教师宿舍房顶的青瓦变成了白瓦，明源中学的地面铺上了一层白色地毯，惠子的眼里也呈现一片白雾，她高兴地用舌头接住天上飘来的雪花，兴奋地对徐美珍说：“妈妈，快吃雪糕，好甜啊。”那天下午惠子看见徐美珍比雪还苍白的脸，惠子看见老梁用拖拉机把父亲苏正则送往了镇上的医院，惠子不知道，为什么下午还在睡觉的父亲，后来再也没有醒来，他怎么就睡着了呢？　　　　冬天结束的时候，惠子和徐美珍坐上了老梁的拖拉机，惠子看见老梁把房间里的东西一点点搬空了，而拖拉机上的行李几乎要堆满了。那天是明源中学的全校师生大会，惠子和徐美珍坐在老梁的拖拉机上，从八百名师生面前像游街一样晃过去，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包括老梁，老梁沙哑着声音说：“惠子，你要离开这里啦，再也不会回来啦。”　　　　惠子跟随着徐美珍坐了五个小时的汽车来到了临溪市，惠子在那里见到了林森，母亲告诉惠子，“这个是林森叔叔，是你爸爸的朋友。”惠子躲在徐美珍身后，小心翼翼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叔叔，惠子听见林森对母亲徐美珍说：“放心，我已经在厂里安排好了。”惠子看见林森一只手像藤蔓一样缠在了徐美珍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