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问我是否喜欢太子。 我回他,喜欢个鬼。 于是在爹娘面前,他从头到尾都没提及今日跟太子相关的任何事——我很感动,这真是亲哥啊。 翌日,天成郡主周婳来观国公府看我,还特意带来一盒消肿祛瘀的膏药,小小一盒,灵巧可爱,看形制是宫里的东西,膏药不仅质地清爽,还带着幽柔的香味,毋庸置疑是件极好的东西。 手背还有一点肿,我欢欢喜喜用了新药,涂着凉兮兮的还挺舒服。 周婳摆弄着我昨天得来的一双步摇,问我说:“这个好看,送我一支如何?” 我答:“拿去便是。” 周婳高兴极了:“你真好,谢谢。” “我该谢你才是。”我说,拿起小药盒左右再看,怎么看怎么精致,愈发喜欢了,“这盒药是宫里的东西吧?难得你昨天在宫里用膳心里还记得我。宫里好东西多,我觉得我这手,明天就能完全好了。” 说话间,周婳已挨过身畔来:“仙儿。” 她唤我一声又不往下说什么。 我挑眼看她:“怎么了?” 周婳瞄着我把药收起来了,她握着从我这里拿走的金步摇,抿嘴笑了笑:“你之前不是说,想出城看花吗?看花何用出城啊,那大慈恩寺旁不就有一片桃花林?那里清静,花开得也盛。” “你的意思是,去大慈恩寺?” 周婳连连点头:“后日巳时,我在桃林里的那座石亭等你。” 我还没来得及答应,周婳就起身走了,动作轻巧得似一只蝶。 “千万不要迟到。” “知道了。” 大慈恩寺的桃林,要说起来还真没去过。 既然约好了,就要按时赴约。 我出门的时候,三哥问我做什么去,我说去大慈恩寺看桃花。 三哥哂笑:“你好会挑日子啊,昨夜才刮的大风,想必那园子里的桃花已经吹落满地了,狼藉斑驳罢了,去了也无甚看头。” 我说:“可我和周婳约好了。” “哦,不是一个人去?”三哥扬扬手,“那你快走吧。反正你们女孩子一天到晚没正经事,说是看花,说不定最后又到哪里买胭脂水粉新衣裳去了。” 他说的这话我不爱听,好像我除了败家买买买以外就没有别的乐子了? 我一生气,掏出身上的钱袋,用力掷到他怀里:“杨庭云,你看好了,我一文钱都没带,今天只为赏花出的门!” 马车晃晃悠悠,还没到大慈恩寺就停住不走了。 我感到奇怪,掀开帘子问小厮:“怎么了?” 蹲在车下的小厮愁眉苦脸站起:“四姑娘,车轱辘坏了。” 这真能耽误时辰。 我抬头往前看看,还好,离大慈恩寺不远了,走去大概一刻钟就够了,因此我跳下车:“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四姑娘,你……你走着去?” “不然呢?等你这车修好了再去?”我再往前走了两步,想一想,不忘再体谅体谅家里的小厮,吩咐他说,“等会儿也不用回来接我了,我乘郡主的车,自己会回家。” 晋昌坊的大慈恩寺庄严肃穆,是天子敕令修建,昔日玄奘法师还在此译过经。 这是长安最宏丽的一座佛寺,最近要准备做水陆法会,所以并没有对外开放,寺中香客寥寥,能来的都是高门贵户的女眷,的确比以往清静。 我不知桃花林在哪边,故向人问了路,兜兜转转了好久才找着园门。 推门进去,好大一片花海。 以前跟随娘亲来大慈恩寺进香,登上雁塔,俯瞰全城,因为季节不对,只望见蓊郁葱绿,从来没留意这是一片桃林。 春来花共发,大慈恩寺桃华夭夭。 始知在长安住了十六年,竟是与最近的一处美景失之交臂了。 不过我三哥也说对了一件事,昨夜料峭春风过处,片片嫣红积落似雪。 凋落的桃花瓣铺了满地。 我边走边看,心疼那些花,不免喃喃哀叹:“可惜了。” 林中石亭空无一人,周婳未至。 还让我不要迟到,她自己却没按时来。 左等右等,寺中巳时钟声已过许久,人还没有到。 我心生不悦,自己边生气边看花,然后听见了身后有人走近的声音。 我皱皱眉,气呼呼回身埋怨道:“你还知道来吗?” 身后的人一脸惊愕,愣住了。 我看见他,我也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尴尬弯起嘴角:“仙儿姑娘的脾气……略盛。” “太、太子殿下?!” ——怎么会? 我仍旧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太子不是素来身体病弱?不是长年在宫中休养轻易不外出的吗? 但是此时此刻,太子就是孤身一人,他真真切切地立在我跟前,是离开了皇宫,出现在了这大慈恩寺内。 我心里莫名发虚,伸手摸了摸额头上可能并不存在的冷汗。 “你的手,还没有好吗?”他忽然问我这样一句话。 “什……什么?” 太子指指我的右手:“还青着。是不是那药不好用?” “药?” ……聪慧如我,顿时明白了。 我把周婳当最好的朋友,而她却卖了我。 手背上是还淤青着,但这并不说明太子让周婳带来的药膏不好用,实际上,它非常管用,抹了几次以后肿痛全消,至于淤青,是正常的。 我回答说:“不,很好用,多谢太子关心。” 这个活泼外向的周婳,竟然也有做闷嘴葫芦的潜质。 我越想越犯恼,忍不住暗自嘟囔:“周婳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真是的……” 太子听了去,毫不介怀。 他盯着我的手看了一阵,大概确定我不是在敷衍他以后,于是就笑了笑,说道:“仙儿姑娘不是说过,平白无故不收别人的东西吗?我料想,那盒药要是由我去送,你是万万不肯收的,天成郡主与你交好,转借她的手,你应该就不会拒绝了。” 我扯着嘴角,尴尬赔笑。 太子见我不吱声,便问:“你是不是想着要还我人情?” “这是……这是自然。” “我有一个提议。” 他这样一说,我自己是看不到,但估摸着我眼里都是透出了亮的,我欣喜,连忙道:“殿下请说!大凡是我能做到的,我绝不会推辞!” 太子微笑:“此事不难,你一定能做到。” 我凝神静听。 “陪我赏花。” “……” 我僵住了。 “怎么?”太子目光颤动,语带一丝沉缓,“就陪我看看这满园的桃花,对你来说,竟有这样难办?” “我……” 我定定心神,想他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不敢过于忤逆,遂急忙撑起笑容:“殿下哪里话,我只是觉得,这实在太简单。” 他闻言,颜色稍霁,悦然抬手:“那就请了。” 传闻里,这位太子殿下自幼孝顺仁德,深得陛下宠爱和重视,是个几乎没有过错的人,料想和这样的人相处,是如沐春风令人舒心快意的,可他是大男子,我是小女子,孤男寡女独处,终究是有些怪异的。 我努力保持着心绪的平静,尽可能地不逾一介臣女的本分,轻微笑笑,提步走上石亭前的小径。 这桃花林满地落英缤纷,春风回旋,时而有娇弱的花瓣凌散离枝,翩然飞舞于半空,虽然落花可惜,但初初落花的这一刻,亦是极美的。 “仙儿姑娘在笑?” 我不曾想,太子一直在注意我。 他追问:“是想到什么趣事了吗?可能说与我听听?” 我惊愕敛了笑,随即不由自控地止步不前。 也许是我不懂圆滑,将内心的拘束表现得太过明显。 “你,很怕我?” “……” 看到太子神情好似一瞬黯然,我好心泛起,急于解释并安慰道:“殿下多心了。你又不是洪水猛兽,我怎能怕你呢?只是殿下身份尊贵,我同你在一块儿,难免小心翼翼局促些,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我这样说了,他果然宽怀,惊喜望我道:“你说的是真话?你不是在怕我?不是因为讨厌见到我吗?” “……!”我吓了一跳,瞧他这话是怎么说的,怕归怕,怎么还牵扯到讨厌他的地步去了,我再连连摆手急于澄清,“不是不是,殿下你很好,为人温和又友善,大家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呢?” 太子听了,神色欢喜,他抿起唇角,一双瞳色比常人略浅的眸子里也漾着笑,幽幽亮亮的,很是温柔好看:“你说,大家喜欢我还来不及,你也是吗?” 大慈恩寺内突然撞响的钟声,好似一声招呼不打,轰然撞在了我的心上。 我杨仙儿,平生第一次,感觉自己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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