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韦真境入宫求见陛下。 听说在太微宫清修的郧国公接到家信后匆匆赶下了山。 听说纪国太妃的手书快马加鞭送到长安送进了重重深宫。 …… 自我挨打后的七八日,竟都风平浪静无甚变故,空叫人悬心难安。 直到那一日,杨庭云欢喜飞奔进来:“仙仙,事已成了!” 有纪国太妃说情,有郧国公请罪,有韦世子在殿前长跪不起,这数日之后,陛下终于收回了赐婚的旨意。 心上悬着的大石落下了。 我百感交集,禁不住喜极而泣,又哭又笑地扑进了杨庭云的怀里。 杨庭云揽着我,笑话道:“得偿所愿,还哭什么呢?明日,郧国公就要亲自到家里来提亲了,你快把泪擦擦,别哭肿了眼变得难看,直教郧国公觉得你配不上他那宝贝儿子。” 我给他逗乐了,松开手,擦擦眼泪,噘嘴说:“就韦真境现在那副病弱模样,我肯嫁给他,实属他高攀了我。” 第二日,郧国公领着韦真境到家中来提亲,据小厮们说,聘礼装了两大车。 娘亲和三哥都去了前厅,让我规矩待着,说是万事有爹爹在,用不着我操心。 我很好奇,想听听他们会说什么,就偷偷溜进前厅,躲在了屏风后面。 偷眼打量不曾见过的郧国公,只见他面容清瘦,须发苍苍,一派仙风道骨,确是长年清修之人,样貌和气度都有几分离尘脱俗。 爹爹没给郧国公府情面,板着脸说道:“郧国公有两个儿子,听说另一个在去年已经娶妻了,现下和病弱的兄长同住在国公府。” 郧国公颔首答:“是,幼子彦,比三郎小得两岁,去年成的亲。” 爹爹慢悠悠端起茶盏,抿上一口,斜睨韦真境:“韦三可镇得住自己的兄弟?” 韦真境愣了一瞬,随即回道:“国公爷是担心家弟和弟妻强悍,仙仙嫁过来,会令仙仙受委屈?不会,彦弟夫妻秉性和柔,是很好相处的,再说我们兄弟二人是分院住,不妨碍。” 我捂住脸,一口一个仙仙,听得后槽牙好酸。 爹爹安坐,低头掸着衣袍不答话。 娘亲娴静不语,三哥站在爹娘身边亦不多话。 韦真境与郧国公对视了一眼,郧国公点了一下头。 韦真境旋即笑了,起身,朝爹爹揖了一礼:“小婿不才,父亲不在府时,小婿还是能当郧国公府的家的。” ——小婿?! 他倒入戏快,却惊得我没扶稳,很尴尬地摔出了屏风,惹了厅上全部人的注目。 爹爹脸上不好看,娘亲和三哥都惊诧。 韦家父子亦皆张目呆立。 完了,丢人丢大了…… 我低头,挡住脸,心虚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旁边伸来了一双扶我的手。 韦真境笑意温柔:“仙仙,你摔疼了没有?” 韦公子有一双好看的眉目,好看到我望着他,有短暂的恍惚,甚至遗忘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又是笑,眉修眸亮,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眼,一笑时满满都是柔情:“来,起来。” 我愣愣地被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就没个贵女千金的样子,毫无规矩可言!杨仙儿,谁许你躲在那里偷听的?给我过来!” 爹爹厉声的斥责叫我醒过神来。 韦真境却很自然地拉住我,甚是维护地对爹爹笑道:“国公爷,仙仙天性率真可爱,我喜欢她的正是这一点,您何必要强求她去学那些淑女千金呢?” ……韦公子好会演戏,护短护得足以以假乱真。 娘亲眨巴眼看我们,立刻聪慧地打起圆场:“哎呀瞧瞧,他们二人感情多好,仙儿摔了,韦世子顾不上别的,第一件事就是关心去扶她。国公爷,韦世子待女儿之心,如此赤诚,我们做爹娘的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爹看看韦真境,再看看我,将火气往下压了压,挥手道:“还愣着做什么?没见郧国公在这里?” 我就挪步过去,向郧国公见礼。 郧国公审量我好半晌,然后笑道:“观国公爱女,百闻不如一见,看来外间多有误会,此小女儿姿态娇憨,虽然顽皮,但识礼知事,亦是个可人儿。” 我突然好喜欢郧国公,因为他说我是个可人儿。 娘亲说:“既然两家父母都应允了,不如我们现在来商议一下婚期吧?” 郧国公欣然答:“好。” 婚期选在什么时候,是两府大人们说了算,我和韦真境不大能说上话,被娘亲吩咐三哥将我们带到园子里转转。 到了园子里,左右无人了,杨庭云停下来,大为欣赏地拍拍韦真境的肩膀:“韦公子是聪明人,即使是戏,也演到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很佩服。” 韦真境笑笑:“敢与太子殿下抢人,这情不真不行。” 杨庭云哈哈大笑,摆摆手道:“你们两个聊着吧,我就不杵在这里了,不然就假了。” 长安人人皆知观国公喜弄花草,所以观国公府的春景还是很不错的。 满园翠绿,满园姹紫嫣红。 杨庭云走后,留我和韦真境单独相处,我们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两厢静默相对无言,彼此之间甚是尴尬。 终是他打破沉默,说道:“我们的婚期,可能会在八月。” 我奇怪看他:“你怎么知道?” 韦真境侧过身,看着满园春_色,弯起了嘴角:“我自己看过日子。观国公夫妇特别疼爱你,自然什么都要给你最好的,上半年只有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黄道吉日,是四月初九,时间太近了,来不及筹备,而往后再选良辰吉日,最合适的就是八月初十了。” 八月初十。 我低头掰着手算算,足有小半年了,要准备的东西再多,有这么长一段时间也够了。 “你有什么话,不妨提前与我说好。”韦真境道。 我抬眼看他,春日阳光明媚,他肤色很白,站在阳光底下,整个人像是在发着光,我看着他俊朗的侧脸,无端端想起周婳曾经夸赞十七岁的韦公子白嫩秀净,姿容之美不逊于贺兰敏之——原来周婳并不是在说谎?今年已经二十四岁的韦公子,仍旧很像个少年郎,重要的是,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难怪独孤定辰会心心念念一个韦真境,多年来执念不减半分。 “杨仙儿,难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出神的我回过神来,惘然望着说话之人:“啊?说什么?” 韦真境认真道:“比如说,我将你娶回家以后,应该怎样待你?或者,你有什么讲究,希望我们郧国公府的下人怎样打理你的饮食起居?” 我凝思再三,想不出来。 “没有。”我摇头,“我这个人,很好伺候的,你们爱怎样就怎样,都没有关系,大不了,住不习惯的话,我就回家来啊。” 韦真境震惊:“杨仙儿!” “什么?” “你……你未免将婚姻之事,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我惊奇:“我和你又不是真的成亲,只是各取所需,要想那么多做什么?” 韦真境道:“但即便如此,你也该上上心吧?” “我哪里不上心了?” “你当然不上心。” 怎么会让我碰上这么一个爱较真的人? 念在他在取他所需的同时,好歹算是救了我一次,我只好做出让步:“韦公子,我实在不能明白你说的‘上上心’是什么意思,我今年才十六,连喜欢的人都不曾有过,嫁人更是生平头一遭。你也说了,我爹爹和娘亲特别疼我,那有他们在,还要我去操心什么吗?” 在我说完话的时候,他的眉宇间竟浮起一丝丝急色:“那么,就没有别的了?在你我成亲之后,我们该怎样相处,你从未想过?” “还真的,不曾想过。” “……” 我们四目相对,再次无话。 韦真境盯着我看了半晌,忽摇头笑了一声:“原本,我以为你跟别的姑娘不一样,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了然于心间,现在看来,是我将你想得太好了。” 这意思是,我不好? 我不高兴地蹙了眉:“喂,你当着我的面说我不好,此非君子所言。” 韦真境道:“正因为是君子,才光明坦荡地在你面前说这些话,而不是在你背后说。” “你!” “我怎样?” 我气怒:“你……你强词夺理!” “我没有。” “你有!” 韦真境瞥我一眼:“就算是吧,又有何关系?” 从来只见我逼得别人无话可讲,未曾有人将我堵得哑口无言,我很不服气。 但我的恼意,没机会表现出来,杨庭云过来了。 我的三哥,飞快从流水潺潺的小木桥上跑过,带着满脸的笑意:“仙仙,你的婚期定下了,就在八月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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