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个人整理好一大叠问卷材料，乔乔深深呼了一口气，一脸的如释重负，正准备跟高阳说自己想回宿舍补个回笼觉，没想到高阳也往宿舍走。 乔乔纳闷：“高阳，你第二节不是有课？” 高阳摇摇头：“既然已经开始做了，工作不能只做一半，既然对男生做了调查，也要对女生做调查，这问卷才算有意义。” 乔乔一愣，犹豫了下，在她的概念里，虽然追逐男女平等，但主观上仍然觉得，女生的心思还是放在爱情和家庭上多一些，结婚的时间和背景，多半还是取决于男方的想法。 但不知道怎么的，她也觉得这个想法说出来怪怪的，只好挠挠头，换种方式说：“如果毕业以后，女生不想工作，想做家庭妇女、全职主妇，有错吗？” 高阳像是在想事情，冷不丁听乔乔说话，简单思考了下：“没错。” 乔乔双眼登时瞪得老大，在她的概念里，高阳这种性格强势的姑娘，是绝不会认同受过高学历还去当金丝雀这种价值观的，可是高同学却说没有错。 乔乔又问：“那毕业我就不想结婚，也不想找男朋友，就想奔事业呢？”、 高阳没犹豫：“很好啊。” 说完好像知道乔乔在纠结什么，只说：“其实你特别想辩的这个辩题，往极端了说，想毕业以后先全身心去稳定家庭，生一个孩子，自己带他长大，还是毕业以后一心扎在事业里，都没有错，好的社会应该让任何人都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当然不能违法，不能以伤害别人为目的。” 乔乔就很沮丧了：“那我就完全不知道辩什么了，我一直觉得上了大学，毕业以后不想着先提升自己，一心去搞家庭，那……还不如不上大学，什么人都可以做家庭主妇啊，何必浪费时间，浪费父母的钱……” 高阳歪头，此时俩人已经走到女生宿舍门口了。 在快分别前，乔乔还是满脸郁闷，高阳看看手里一叠子问卷，还是安抚地：“没尝试过一个职业之前，先不要否认它，教育好一个孩子，管理好一个家庭，可能不比做好一份报告、谈成一个项目简单，最主要的是，那份决心也很值得敬佩啊。” 乔乔：“那你以后会做家庭主妇么？” 高阳摇摇头：“不会，但我也不逼迫别人不去做。” 乔乔就彻底颓废了，好好过了一遍脑，才发现自己为这个辩题准备的所有论点论据，全是带有强迫性质的。 想到这儿，就拍拍面前这沓废纸：“那今天上午的工作就白费了，还打扰你睡觉。” 高阳摇头：“没白费。” 总不能每次辩论都带上系主任和吉老师，玩不起来，辩题太严肃认真，教育目的太强，再这样下去，高阳也快颓了。何况他们队里有三个女生，一个男生，极度阴盛阳衰，最近文翰在辩论上的激情都急剧下降。 这次她倒借着这个机会，去男生宿舍物色了两个不死板的人。 中午吃了个饭，高阳就去游说了，问卷上有电话，两个单身男同学的生活总不会太忙。 一晃到了周五，另系主任老师没有想到的是，交了很厚的调查问卷的高阳和乔乔居然前一天突然请了病假。 那问卷上面一篇一万字的分析文章，他还一段一段去查重了，完全来自高阳自己，这么精心准备，让他都觉得高阳这方万无一失…… 如果是假装抱病，系主任都觉得究竟是自己中了邪，还是高阳在耍他。 更绝的是池雯，周五上午，亲自到系主任办公室交了一份十张A4纸的论点论据，连奇袭的点都提前备出来了，最后一页的背面还设想了对方所有会出击的点…… 就是这么认真的池雯同学，周五中午突然给他打电话，说自己肚子疼的不行，不能去辩论了，还发来一张医院开的病假条，情真意切地希望可以把那十页纸留给接替自己参加辩论的同学。 此等无私奉献的心啊，系主任怎么能强迫她。 现在四名辩手，只剩下一个文翰傻乎乎地等待着系主任的差遣，俩人在办公室大眼瞪小眼了半个多小时，系主任一拍桌子，在小群聊里通知下周五再辩论，还加上一句没事儿不要私底下聚餐，闹得大家都一块儿拉肚子。 文翰很生气，因为这场聚餐没带他。 于是辩论队另外三人都不在的情况下，文翰一个人陪系主任老师去看校辩论队，也就是程云海他们今天下午的辩论。 辩题很开放，《人要不要装？》。 高阳吃过午饭，已经提前到了场地，还找到了一个视野比较好的位置，当然也得益于简安的帮助，毕竟社团小能手，搞定个位置还是很简单的。 “一会儿你们真打算继续辩论他们的辩题？” 高阳搓着手，一脸兴奋地点头。 简安叹气：“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点？” 高阳看着她，两只眼睛闪闪发光：“不会啊，你想想，现成的现场，对吧？不用我们提前来布置；现成的观众，不用我们特意去宣传；现成的海报，不用你熬夜去画。” 简安已经翻了无数个白眼了，但是还没结束，高阳指指台上六个人，说：“还有现成的炮灰。” 然后简同学没忍住笑出了声，还引得台上的人都看到了她们，简安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池雯怎么会同意你这么突然的想法的，她不是一向稳妥，一向要准备充足的么？” 高阳摇摇头：“因为大家都没准备，在池雯看来才真考验实力啊，这种时刻，她当然得接着，不然不就是认输了么？” 高阳可以理解池雯，按照她的性格，不能允许自己出错，所以总是事无巨细的准备，直到最后一秒，可是高阳也知道，池雯心里最大的敌人不是自己，是池轩，而池轩是一个从不用提前准备的人，总是靠经验、知识，尤其是临场发挥把人打败。 所以，在池雯心里，一定期待着这样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也不是一个完全靠努力和用功的人，她也很聪明，也很有天赋，只是被同样聪明的弟弟掩盖了而已，她想证明自己，高阳也乐于给她制造机会，毕竟一举两得嘛。 简安不太懂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准备多问，只等着程云海他们辩论开始了。 谁知道非常不巧，之前简安笑出声，也被系主任老师听到了，俩人聊完，还没过五分钟，就看到系主任老师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旁边跟着一个小时之前被通知了某项任务，但还要强装不知道的文翰。 没等系主任说话，高阳就指指台上：“老师，我们虽然身体不舒服，但是，我们知道决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所以您绝对不能在这里对我们大脾气，不然，以后我们辩论一队的脸往哪里搁！” 系主任差点儿被气过去。 高阳又继续：“老师，虽然我的身体是疼痛的，是不争气的，可是我的灵魂，还在挣扎，还在奋斗，我一定要来看看他们的辩论赛的，学习优点，发觉缺点，并保证把优点发扬，缺点避免，老师您相信我下周五一定给您一个完美的辩论赛！” 高阳话音刚落，台上辩论赛就开始了，系主任老师再想说什么也不行了，只能气鼓鼓地回到自己座位。 程云海正方，带着两个高阳不认识的新人，小小反方，一上台就是一副悲天悯人的状态。 晚到了几分钟的乔乔担心地：“万一一会儿他们把我们想说的都说了怎么办？” 高阳思考了两秒：“讲道理，我还没有这种担心。” 乔乔就闭嘴，准备一个字都不落下地听这场辩论赛了。 没有了高阳的辩论队，整体很平凡，也可以说，高阳离开以后，程云海带领的辩论队也没有招到什么观点奇葩的队员。 这就导致，乔乔在认真记正反方论点时，高阳已经几度昏昏欲睡了。 她是被简安摇醒的，睁开眼，顺着简安的手看过去，又听见简安说：“小小在影射我们吗？” 高阳才努力打起精神来，就听小小说：“打个比方，我们某一些同学，就很能装，知道怎么讨好具有权势的老师或者担任某些重要职务的同学……然后从中谋取自己的利益……” 高阳扭头，看到系主任眉毛一挑，就冲着系主任老师点点头，表示，她就是在影射您！ 小小继续：“……我们都有过这种经验，明明大家能力相同，但是有一些人懂得怎么在老师面前当好学生，讨好老师，然后得到了更多的优待，比如同样是社团，有一些学生，背靠有能力的老师，就能得到更多的活动经费和帮助……” 这回没等高阳暗示，系主任老师先一步冲她投来了目光，好像是在说：“这也是在说我？” 毕竟是竞争社团，别人她也说不着啊，于是高阳立刻，沉重而肯定地又冲系主任老师点点头。 然后就听到小小说：“我们都对这种同学深恶痛绝，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装呢？我们回归本心不好吗？我们彼此不再给别人制造磨难不好吗？我们坦诚相待不好吗？” 高阳立刻举手，小小一愣，惯性叫高阳起来提问。 简安知道她要搞事情，打着瞌睡的池雯也竖起了耳朵，就听见高阳说：“这种学生很可恶，很装，很损害我们的利益，但是听信她讨好的老师呢？是不是更有问题？” 讲道理，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哪有恶心揣度他们，让“听信谗言”的老师免责的道理。小小一时有点儿接不上话，半天才摆摆手：“这件事和本辩题无关，不做回答。” 高阳也不强求，左右她只不过是想皮一下。 程云海的观点也中规中矩，只说要装，因为如果想得到好的人际关系，还是要适度伪装自己，毕竟不是每个人的性格都天生能被别人喜欢。 最后的投票结果非常正义，大部分同学都投票给不要装，要真实的做人。 等程云海他们下台，系主任老师热闹看够，还被暗搓搓骂了几句，正准备拖着一把老骨头回去办公室舔伤口的时候，就看到高阳和池雯先一步跳上台。 观众还是有一些走了的，毕竟前面辩论持续了两个小时，大家坐也坐累了，不过高阳无所谓，简安在台上充当主持，简单介绍了下高阳所在的辩论一队的情况，也详细介绍了队员，高阳看着这两个看起来挺不可靠的新人，心里还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没错，这两个新人，就是之前填问卷，幻想事业爱情双丰收但啥啥都没有的、终极梦想是要嫁个富婆的那俩人。 乔乔见到他们第一眼是惊讶的，是不理解的，不过她马上就要理解了。 为了公平和避免刚才在台下惯性准备资料，六个人上了台，就开始抽签决定正反方，结果也很有意思，高阳带着秦京和张悦在正方，池雯带着乔乔和文翰在反方。 秦京和张悦理论上不太对付，毕竟俩人都特想同时得到爱情和事业，还都想通过爱情得到事业，性质相同就容易互相排斥，而池雯那边状况也不容乐观，乔乔和文翰还没有和好，或者应该说，乔乔单方面地不和文翰和好，这样一来，这俩人可能就消极辩论了。 开始前，高阳冲着台下吼了一嗓子：“今天我们输的队，请台下所有同学喝可乐！” 本来系主任老师就觉得论点都被人家说过，也没什么好看的，就准备走了，结果听到高阳那句话，又一个扭身做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当老师这么多年，从来没收过学生的礼，高阳没少气他，能名正言顺地敲竹杠也是好的，虽然只是一瓶可乐，也是三块钱呢。 台上几个人的反应也很快，大家都不是输不起的人，主要也没人不愿意，因为大家都觉得自己肯定会赢。 于是就都打起精神来，两队各自合计了三分钟，正方秦京一辩，张悦二辩，高阳三辩；反方乔乔一辩，文翰二辩，池雯三辩。 正式开始前，简安作为主持也要调侃一下：“这次辩题完全随机，持方也是现场抽签，我想知道咱们一辩、二辩都是怎么决定的。” 高阳&秦京&张悦：“猜丁壳儿！” 乔乔&文翰&池雯：“大眼瞪小眼！” 简安本来以为大家会有什么科学的方法，结果居然这么不靠谱，一时有点儿尴尬，只好嘻嘻哈哈圆过去：“真是一个轻松的开场，希望各位不要对对方手下留情啊！” 随后大家各就各位，秦京作为正方一辩出战，一上来就把所有人唬住了。 秦京是个瘦子，身材很像铅笔，看起来就一副不太靠谱的样子，可一张嘴还是挺吓人，声音浑厚，带有一种很有底蕴的欺骗性： “首先，我来给大家科普一下，装，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学过通识教育的我们都知道，装，是修饰、修整的意思。现在我们通俗的说，违背本性，表现为自己本来不是的样子，视为装。” “理科生的我，想找个参照物，先给文科生科普一下，参照物的意思就是，事先选定的、假设它不动的，作为基准的事物。” “那么，在‘装’这个辩题上，我们视‘生来固有的天性’为参照物，违背天性视为‘装’。” 顿了两秒，秦京忽然一起范儿：“现在请反方听好了，古人有说人生而有欲……” 高阳听了也一惊，想着这人竟然深藏不露，能大篇大篇引经据典，结果马上就跌破眼镜，只听秦京又说： “没人敢否认，对不对？古人说的话，是不是非常有道理！但是！大家为什么不把欲望表现在脸上，啊？我想有个女朋友，做梦都想，我能天天看见妹子都表现出浓烈的爱好和喜欢嘛？” “对面的辩手你们愿意吗？” “台下的观众你们愿意吗？” “台下的男同胞你们愿意路上看见个想要女朋友的男的对着你们的女朋友眼神乱窜吗？” “不愿意！对不对！那你们还不让别人装？还觉得人不应该装？人人都不装，大家都看到好吃的，就扑上去，看到好看的妹子，就扑上去，看到钱，就去抢，社会为什么会有文明？因为人要脸！知道自己那点小九九表现出来会丢人！所以得藏着掖着！忍让着克制着！” “我前面说什么来的？要以人的本性做参照物对不对？知识点！文科生记住参照物的定义了吗？现在是不是想骂我？为什么不敢骂？因为需要文明！而文明需要装！” 秦京突然一收刚才的癫狂：“作为我方的一辩，我坚持认为，做人需要装，我们需要克制自己，人生来不完美，但我们可以努力追求完美，或者努力追求更好，而‘装’这项让我们克制住兽性的本领，将在我们人生的各个阶段帮助我们不要走向歧途，每当想做坏事，只要想想，自己还要脸，你的老母亲还得要脸，你的街坊邻里、你的老乡、你的祖国，你都不能丢他们的脸，所以，要装，这是活成一个人的第一步，我说完了。” 然后秦京“扑通”一声坐下，开始“咕咚咕咚”灌水。 乔乔在反方，先是被秦京突然起势说古文吓了一跳，作为一个文科生，又被秦京吼得头皮都发麻了，最后这人又搬出父老乡亲和祖国来压她，乔乔有一瞬间仿佛感觉到，只要她反对秦京，就会立刻被按上某种无法洗脱的罪名，但辩论还是要辩的。 乔乔站起来，有了前几次的磨练，现在是心不慌，气不喘，一点儿也不颤抖了。 于是镇定地：“正方一辩说，人生来有欲，可是啊，我作为一个泯然于众的普通女生，生来就不会对着美男流口水，也不会因为什么东西闻着很好吃就特别想立刻知道，更不好意思的是，我是文科生，可是你那样说我，我也不生气，也不想骂你。所以我现在温和地对你说话，并不是出自假装。” “好！” 下面一阵男生、女生混合的欢呼，乔乔积累了一些信心，声音也强势了些：“当然我也相信，有很大一部分男生，没有那么饥渴，也不会看到美女就流口水，所以他们，也不需要假装。” “那什么人需要假装呢？这些人假装以后又造成了什么影响呢？” “我举个例子，不带歧视的，有没有女生交过这样的男朋友，刚认识的时候，对你说不结婚绝对不会碰你，接触一段时间就开始毛手毛脚，然后对你说，所有男生都是这样的，最开始只不过是假装的，台下有没有打算坚持到结婚并且一直在那样做的，如果你愿意，请举手。” 高阳和池雯对视了一眼，一起往台下看，真的还有不少男生举了手，还有几个拉着女朋友的手一起举的。 乔乔点头：“我和下面举手的人都不认识，我想说的是，正方道貌岸然地标榜‘装’的好，‘装’怎么样造福社会，可是‘装’的结果是什么？是一些本来喜欢儒雅、内敛男孩子的女生，莫名被一些伪装起来的花花公子类渣男给骗上了勾，结果是什么？是一些本来就真正儒雅，真正内敛的男孩子被人嘲讽道貌岸然。” “今天台下举手的男生和女生都是好样的，他们不怕那些‘真装’的人说他们在假装是个好男生和好女生，他们真正的遵从内心，就是不装。” “我作为反方，坚持认为，‘装’是一种坏习惯，做人不应该‘装’，害人害己，最终渣男伪装成君子，也得到了女生无穷无尽的怨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种不谈感情，直奔最终目的的体验，而真正的好男生，只能看着好女生受苦，或者遇到了以为他在装君子的坏女生，所以说，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不要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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