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走后,鹿鸣也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带着她进了那处殿室。 行宫中给太子准备的居室,条件自然不会差。锦屏画堂,珠帘阁间,虽说久未居住,但也拾掇得干净整洁,罗帐里铺了锦褥,漆案上点了灯烛,门口候了两小宫女,专等人来。 “姑娘喜欢看书,那边阁子上有些闲书,姑娘自便。”鹿鸣引着苏蓁进屋,又让那两个侍候的小宫女退下,再给她略略指引室中陈设。 苏蓁点点头,示意他也可以退下了。 鹿鸣掩门而退,又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复又嘎吱一声推门探头,补了一句: “后头有个温泉池子,姑娘可以去洗一洗。” “知道啦。”苏蓁面不改色,定睛打量着室中锦屏上的日出云海,一边回答。 等殿门再次合上,室中独留她一人,苏蓁就开始不自在了。 浑身不自在! 什么意思?还要到温泉池子里洗一洗?是不是还要洗干净了到床上去等? 这……这也发展得太快了吧。 呃,一时还不适应。 真要跟他同床共枕,宽衣解带,肌肤相亲? 如果他想,她是从?还是不从?从吧,觉得自己好没骨气,还有些邪恶,甚至淫.荡,一边做人家的师傅,一边又跟人家搞不清楚,有点诱拐小郎的意味;不从吧,又觉得有些矫揉造作,她心里,明明是很欢喜的,而且,如果他要强来,她保不齐更……欢喜。 苏蓁心头,就混乱成一团稀泥。既觉得,待在这个不该来的屋子里,隐隐地有些兴奋与刺激,又觉得,自己是在玩火,生怕玩大了,身心俱焚,万劫不复。 反正,男女之事,就是一道没有边界的斜坡,一旦倾了心,开了头,就会开始往下滚,一点一点地,不知不觉,有意无意,根本停不下来,直至坡底的下一个平衡。 最糟心的是,苏蓁还不同于那些懵懵懂懂就入了情关付了身心的女孩儿,她是个明眼人,走到哪一处,行到哪一刻,都能看得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遂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斜坡上,慢慢地倾斜,却也不想自救。 只能在屋子里瞎走闲逛,消解这份心中的迷乱。 在多宝阁上取书来看,一连翻了好几本,都是些墙头马上暧昧□□,还有些半遮半掩的不堪图谱。苏蓁扔回书,摇着头,呸了一口,心道,这年轻儿郎,私底下之时,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尽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又转着去房间后边,看了看那个温泉池。黑玉石头砌的池子,不大,但精巧,还光滑干净;冒着热气的温泉汤,咕咕气泡,清澈透亮;笼灯挂在池边的树枝上,边上还备着解渴的茶水,更换的衣袍。太子身边的宫人,的确很利索妥帖。 苏蓁蹲下身,探手进去,试了试水温。浑身的肌肤都在发痒,直想解了衣物,下水去泡一泡。在山中睡了几日地铺,又尽吃些炙烤肉食,浑身都是滞涩湿气,很不利爽。 然而,她忍了。 生怕自己还光溜溜湿漉漉地泡在水里,太子就回来了,然后……然后就有口难辩,越搅越浑,再说什么,都矫情。 她还抹不下那个脸面。 遂又回到屋子里,连那柔软床帐都不好意思去挨,只在漆案边上坐着,托着腮帮子瞎等。 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深院寂静,偶尔有些人声嘈杂,物响兽鸣,鸟雀惊飞,也觉得颇为遥远。 一直等到眼皮打架,哈欠连天,太子还没有回来。 鹿鸣倒是又敲着殿门摸进来,说陛下今夜兴致好,把太子留在身边对弈,今夜怕是要通宵达旦了,请姑娘不用等他。 宣和帝精力充沛,兴趣广泛,玩什么,都喜玩得废寝忘食。人家父子情深,聊天聊得开心,便摆了黑白棋局来手谈助兴,也情有可原。 苏蓁心头一默,反倒觉得放松,太子不回来,那她岂不是可以放心地独霸这舒适床铺,偷得一夜安眠,还可以在上床睡觉之前,肆无忌惮地泡一泡温汤? 一想着那温汤暖身润骨的舒畅,苏蓁便赶紧打发了鹿鸣,准备安歇。鹿鸣问要不要把那两个小宫女叫过来服侍,她也谢绝了。她一个人,才更惬意。 去到屋后廊下,翻了翻备在木盒中的衣袍,有下水用的丝衣,还有浴身之后更换的袍子,皆是男子样式,又长又大,不过,反正也就她一人在这里,勉强穿一穿也无妨。遂卸了发饰,褪了鞋袜,宽衣解带,换了那宽大丝衣,往汤池子里浸。 坐在那水下的那黑玉台阶上,还有个贴合腰背弧线的石台靠着,温汤没肩,热气熨骨,毛孔渐开,飘飘欲仙。直觉得泡汤不啻为世间一大乐事。 一边感受通身的舒服熨帖,一边又在心中感叹,她明明是个被遗弃在战乱中的孤儿,却还是个贪图享受的娇贵身,也不知是从什么样的父母那里得来的血脉,贪图一切口腹与身体享受,比如碧潭飘雪,比如温汤泡浴…… 总有一天,会因为贪图皮肉享受,把自己给卖了的。 一思及把自己给卖了,苏蓁像是心有感应,猛地回头,就看见池边廊柱上,歪靠着个儿郎,抱着双臂,斜着剑眉,吊儿郎当,垂眸将她凝看。 她浑身一凛,恼羞成怒,双手在水面上一拍,激起一片水花,又脱口呼喊到: “元重九!你……” 太卑鄙,太无耻了!居然对她使诈! 哪里有什么通宵对弈!分明就是诱她宽衣解带,主动往池子里跳。是她自己太蠢,居然就相信了鹿鸣的鬼话! 太子见状,笑得难以自抑,又别开头去,烂着脸笑了一阵,像一只奸计得逞的狐狸。 好不容易止了笑,才上前两步,蹲在池边,凑她跟前,与她说话: “皇姐说你不耐潮湿,在山中地铺上睡了几日,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这温泉汤。” 还是安的好心了? “……”苏蓁拧着身子,拿大半个肩背对着他。池水清澈,头顶笼灯一照,一览无余,不过,坐在水中,好歹有细细水流,将丝衣鼓鼓地飘起,能遮一点,算一点。 池边的儿郎,便挪着身形,探着脖颈,追着要来看她的正面。 苏蓁索性曲腿抱身,将自己弯成一只虾球,蜷坐在水下的黑玉石阶上,只露了一张蒸得湿漉漉的小脸在水面,横眉怒目,与他对峙。 太子眸色幽深,与她对视少息,痴色对娇嗔,爱溺对怒气,说不出的暧昧,涨得满池柔波荡漾。苏蓁受不住,先败下阵来,垂眸去看水中波光。 那人便抬指来勾她耳边湿发,她一个偏头,却没能躲开,伸手去打那只在她脸侧犯贱的手,还没碰着,那手已经又似鱼儿一般,探到水中,掬一捧温汤,瞎玩去了。 灯影波光中,看见儿郎眉目含笑,面容焕发,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开心,还有一种自然流露的孩子气。 “捉弄我,就这么开心吗?”苏蓁咬牙切齿,还是没有顺下那口气。 他就不停地笑,玉面浮幽莲,凝了又绽,灭了又起,像一只夜里的妖,山上的魈,笑得她很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我今日,真的很开心。”太子却还没心没肺,点头承认着,顿了顿,凝了凝神,才与她解释:“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事,而不是昧着心去做一些我不喜的选择;能够揣度人心,左右世事,而不是被他人所掣肘,却毫无反击之力。我真的觉得……很开心。哦,对了,你猜,我刚才去跟父皇求了什么?” “……”苏蓁心中好奇,却按捺着不问。瞧他那得意劲儿! “三千狼牙作率卫。”太子自顾说来,又笑如幽莲。 “……”这一次,苏蓁是呆住了。翕了翕双唇,心中惊喜,无以言表。 确实,是值得他开心的。十万西军是大兴朝最强的军队,八千狼牙骑兵是十万西军中最强的精锐,堪称西军之魂,是犹如前朝之虎贲,玄甲,背嵬之类的存在。太子居东宫,可设三千率卫,但向来都是禁军中抽调,且仪仗之用,多于护卫之功。调三千前线战场上的国之精锐作东宫的率卫,史无前例,却又颇具深意。 且先不说三千狼牙可抵一支几万之军的强悍战斗力,只说这一破例之举,就足以表明皇帝对储君的信任与宠溺,足以让太子在朝中立威。 以前那些谣言,说皇帝不喜太子,想废储另立之类的,都可以不攻自破了。皇子拥私军,向来是天子最忌讳的事情,宣和帝都不忌讳了,还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证明那父子生隙的证据? 原来,太子去招惹文素,最终的目的,不仅仅是要在选妃宴上理直气壮地折如意撂摊子走人,更重要的,怕是这个后着——我想寻找的一点点倚靠之力,都被兄长横插一竿子抢了,并且我又很大度地谦让了,那么,趁机要点其他的做补偿,不为过吧。 真的是很奸诈啊。四两拨千斤,把所有人都蒙得团团转,自己真正想要的,且还得来全不费工夫。 怪不得,得意成那样! 苏蓁愣了半响,终于消化了这个长长的复杂逻辑,心叹,这厮心机深沉,越胜于她,她愧为师傅啊。 她瞪一双水目,坐水中愣神,太子就凑脸过来看她,双掌撑于池边石台,递着头颈,眼看就要与她抵额触面。 苏蓁赶紧往边上挪了挪,道声祝贺: “恭喜你。”她还是很大方的,对于徒弟的长进与收获,不吝言辞。 “恭喜得……一点诚意都没有。” 太子将就往那池边一坐,有些悻悻地说。说罢,一边探手入池,撩拨着温汤,一边斜眸看她。温泉中激起水花与柔波,亦如他眼中流光。 “你要什么样的诚意?”苏蓁也是傻,竟如此蠢笨地反问他。 “你站起来,让我看看。”太子撩起一朵水花,浇上她的肩头与锁骨。 说了半天,还是想看她湿衣裹身的玲珑模样。 “哈,你趁早死了这龌龊心,我今夜哪怕就在池子里睡一夜,也不起来!”苏蓁恼意又起,还起了满心执拗。 “泡久了,要虚脱的。” 太子摇着头,一声叹息。 “哼……”苏蓁将自己抱成团,缩得更紧,下巴搁水面,与他死扛。大有死也要死在水里的决心。 “你知道芙蓉夫人吗?”太子突然岔开话题,一脸严肃认真。 苏蓁以为他要说点什么,不觉抬头去聆听。 “就是蜀地来的那位,当年,就是这间温泉殿,就是这个池子,她把自己给溺死的……” “啊……” 不等太子继续往下说,苏蓁已经毛骨悚然,仿佛水中伸出无数无形的手来,拉得她浑身起颤。顿时什么矜持,什么尴尬,全忘了,哗地一声,芙蓉出水,站起身来,往池子外头跳。 池边水滑,又不敢乱跳乱走,只得立身站定,夜风吹拂下,瑟瑟发抖,一时捧胸抱臂,惊慌无措。 那丝薄湿衣贴身,穿了跟没穿差不多,比什么都不穿又更微妙。浑身纤毫毕现,削肩薄背,烘托着胸前一对小兔,不盈一握的小腰,平坦的小腹,妙曼的腰臀线,笔直修长的双腿,一对白生生的莲花小足,脚趾头还惊魂未定地动了动。 太子懒坐在池边,抬手抹去溅在脸上的水花,然后,微微仰面,将她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目光中,惊艳,玩味,贪婪,火星点点,贱光四溅。 苏蓁干咳,再咳,再咳咳。 说不出的,窘之又窘。 最要命的是,她脱下的衣服,还有那件可以更换的干爽袍子,都在他身后的木盒子里。 她要穿衣服,还得开口求他,挪一挪位置,或者,伸手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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