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气氛依旧沉默。 顾嘉诚握着方向盘，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不时侧目看向副驾驶的顾嘉许。他安静得就如一阵清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沉默，孤寂，把自己隐藏起来，就如同多年前那样闭紧心房，把自己关闭在那个狭小的天地里，不愿走出，亦不允许他人进入。 害怕孤独，却又依赖孤独。 顾嘉诚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块石头，沉闷而沉重。是他做错了，他以为嘉许已经好了，他对陌生人不再那么排斥，对身边的人渐渐多了一份温暖，他真的以为嘉许好了。 所以，当袁亦然请求他把顾嘉许约出去的时候，他虽然有所顾忌，但还是同意了。他以为嘉许能够走出那些阴霾的岁月，可以重新接受他的父母，就算不会马上接受至少也不会像以前那般排斥。而且，这是袁亦然第一次恳求他。 他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公主，恳求他帮她一次。顾嘉诚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袁亦然此生最大的执念就是嫁入顾家。虽然他也姓顾，但却从来都不在她的选择之内。 他对她终究是不忍心的，所以他答应了她。 可是，她却再次欺骗了他，利用了他。 顾嘉诚心下苦涩，笑容几分讽刺。她太心急了，害怕嘉许好转之后会失去最后的筹码，所以慌不择路，竟然算计到了钟荔头上。 只是这次恐怕会弄巧成拙，她的那些小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钟荔。 顾嘉诚眸光暗淡下来，其中情绪复杂，不知是悲是喜。 手机忽然响起，划破此时令人压抑的静谧。 顾嘉诚一怔，神情漠然的看向手机。是言悦打来的。他下意识看向顾嘉许。他一直安静的看着车窗外，摒弃了他，也隔绝了整个世界。 这样的顾嘉许让他无措，也令他心疼。 顾嘉诚接起电话，言悦问他们现在在哪里。他思忖两秒，觉得或许言悦在嘉许身边会好一点。 他告诉了言悦地址，然后挂断电话。 “言悦说要过来找你。” 顾嘉许毫无反应，好像听不见他说话。 嘉诚喉咙一梗，无数的话只能堵在胸口。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怎么去弥补他，怎么去安慰他。 没想到一直沉默的顾嘉许却突然说话了。他还是盯着车窗外，神情淡漠，在明媚却刺骨的阳光映射下，本就白皙的皮肤几近透明。 声音低得像是来自远方，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嘉诚，你骗我会让我很难受。” 顾嘉诚踩下刹车，直直的看着前面，他甚至不敢去看顾嘉许。双眼瞬间酸涩无比，堵在胸口的石头拴着他的心脏，直直的跌落下去。 言悦按照顾嘉诚说的地址，来到顾嘉许外面的一间公寓。这是顾嘉许考上B大后顾老爷子送给他的，因为老宅距离B大有些远，有时不方便回去，这里也算是一个休息的地方。 顾嘉诚知道顾嘉许现在这个状态是不愿意回寝室的，所以把他带到了这里，等他情绪好转之后再回去。 他安顿好顾嘉许后，便出去等着言悦，他明白，或许嘉许现在不想看到他。袁亦然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并没有接，眼下的这种情况，他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言悦来得很快，看见顾嘉诚后赶忙跑向他:“顾嘉许呢？” 顾嘉诚说:“他在房间里，嘉许他……他现在情绪不太好。” 言悦更担心了:“我想过去陪陪他。”顾嘉诚点头，告诉了言悦具体地址。犹豫了一下，还是避重就轻的交代了一下，说道:“嘉许和家里人闹了点矛盾，情绪很不好，可能会比以前更糟糕，如果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还请你不要怪他。”当然，如果他肯开口说话的话。 言悦不停点头，她知道啊，袁亦然都说了，顾嘉许是和妈妈吵架了。虽然她跟言欣玫很亲很亲，但偶尔也会有磕磕绊绊，这很正常的。但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就是父母了，就算吵了架也不会真的怎么样，坏情绪发泄出来就会好了。所有的父母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孩子好，她相信顾嘉许都懂的。 嘉诚很欣慰，把钥匙交给了她。言悦问他:“你不上去吗？” 顾嘉诚摇了摇头，温声道：“嘉许中午都没吃饭，我去给他买点吃的。” 言悦心里跟着一暖，他们的关系她之前听葛飞说过一些，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已经超越血缘。嘉诚就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对顾嘉许真的很好很好，对他很纵容，照顾得无微不至。 顾嘉诚看着言悦快步离开，心里有了几分安慰。还好还有她，希望她对这个世界的热情和温暖可以继续改变嘉许，对他多一些耐心和包容，多等一等他。 他刚要离开，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以为还会是袁亦然，却不想是钟荔打来的。 他心里一紧，神色肃然的接起了电话。 言悦找到顾嘉许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阳台。明明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此时此刻却让人觉得那么脆弱，孤单。 言悦心疼了，她见不得这样的顾嘉许。虽然他一直都话很少，不喜欢理人，更不懂回应她的感情。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对他渐渐有了些了解。 顾嘉许就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或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拒绝长大的孩子。所有人都把他保护得太好，陪着他，纵容他一直长不大。 他在情感表达上很迟钝，甚至可以说是木讷的。有的时候她可以感觉到顾嘉许想要去回应她，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言悦慢慢走近他，蹲在他腿边。仰头看着他，笑容真挚而灿烂。 “顾嘉许圣诞快乐！” 顾嘉许目光不移，神色淡漠，也不知在看什么，眼神虚无，仿佛没有焦距。 言悦并不在乎被他无视，她知道，顾嘉许现在很难受。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也不表达心里的情绪，但她就是知道。 他难过，她也会跟着不开心的。 言悦往他跟前蹭了蹭，直到脚尖抵着他的脚尖。小心翼翼的伸手揪住他的袖扣，像小狗摇尾巴一样轻轻晃了晃。 “顾嘉许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很想知道了。” “其实……我有个超能力。” 窗开着，寒风中混着雪花飘了进来，落在头顶。刺刺的风呼呼的，吹乱了发丝。女孩蹲在地上，揪着男孩的袖口，眼睛里除了笑，就是他。 “看在你这么想知道的份上，我就大度的告诉你吧。我的超能力就是……噔噔蹬蹬，超喜欢你！”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顾嘉许仍旧是毫无反应。琥珀色的双眸浅浅的颜色，和窗外的飘雪一样，纯净得毫无杂质。 言悦松开他的袖子，双手捧脸，继续逗他：“顾嘉许，为什么就连你不理我的样子我都这么喜欢呢。你快扭过头来看看我啊，我喜欢你喜欢成这样你也不管管？” 顾嘉许终于看向了她，言悦赶紧捧着脸耍宝卖萌朝着他挤眉弄眼逗他开心。快笑快笑，只要笑了就好了。 顾嘉许当然没有笑，他淡淡的看着她，削薄的嘴唇因为寒风而有些发白，不知是冻得还是什么原因，脸色比平时多了些病态的苍白。 “我连自己都管不了，怎么管你呢。” 言悦狠狠的松了口气，顾嘉许终于说话了，说话了就好。刚才他那副样子真的让她胆战心惊的，一个人什么都憋在心里很容易出事的。 她笑着跟他说：“那我管你呀。” 顾嘉许一怔，神情恍惚的看着她。她笑得时候闪闪发光，仿佛冬日里的一道火光，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温暖。 就在言悦以为顾嘉许要对她说些什么的时候，门铃却不是时候的响了起来。两个人皆是一愣，刚升起来的淡淡的暧昧瞬间消失散去。 顾嘉许别扭的扭过头去，刚才他竟然想摸摸她的头发。 言悦眨了眨眼睛，又挠了挠头，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好奇怪，明明什么都没发生。 门铃还在响。 言悦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去开门。 “是不是嘉诚回来了，可他按什么门铃啊……” 钟荔看到言悦，一点也不奇怪，刚才顾嘉诚已经跟她说过了，他们的一个同学在这里陪着嘉许。 “你好，我是顾嘉许的妈妈。” 言悦表情呆呆的，这个就是……顾嘉许的妈妈？虽然长得很像没错，但是，这也太年轻了吧！ 钟荔笑笑，也没在意言悦的失礼。她是顾嘉许的同学，而且嘉诚能放心她留在这里陪着嘉许，恐怕关系也是不一般，她的态度自然会温和一些。 “嘉许在里面吗？”钟荔问道。 言悦才反应过来，她竟然把顾嘉许的妈妈关在门外，半天都不让人家进来，太没礼貌了，真是太没礼貌了，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未来的婆婆呢。 “婆婆您请进！” “……” 饶是钟荔，此刻也愣住了，她还不到四十岁，怎么就成婆婆了呢。 言悦想死的心都有了，低下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您，您请进，进吧……” 钟荔却已经没心思再看言悦了，因为顾嘉许走了过来。他站在言悦身后，脊背挺得笔直，蹙着眉，面容苍白而冷漠的看着她。 只是一个眼神，钟荔便红了眼眶。 言悦留意到钟荔神色不太对劲，下意识转身看去。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顾嘉许这样的眼神，竟然是对着他的妈妈。她有些震惊，不可置信的往旁边退了两步。 没有了言悦的遮挡，顾嘉许母子俩更加直观的面对面。他们相顾无言，只是看着对方，没有温情，冷漠生疏得连路人都不如。 钟荔忍住心头的酸涩和委屈，向顾嘉许走了两步。 顾嘉许后退。 钟荔止住，一颗心狠狠的下坠。他对她的排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是不是无论她怎么弥补，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能换回他的原谅呢…… 钟荔一哽，双眼憋得通红，但强忍着不掉下泪来。她看着顾嘉许，声音都是颤的：“嘉许，就算你再不想见到我，我也是你的妈妈，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液。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只是想要一个弥补的机会……嘉许，这么多年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 顾嘉许不再看她，转过身去，声音却是又冷又硬。 “我八岁的时候吃鱼被鱼刺卡到了，去了医院才把鱼刺取出来，从那以后就再也不吃鱼了。” 可这些你都不知道，你是我的妈妈，却什么都不知道。你想弥补，想让我给你一个机会，却为什么你不给我一个机会。 给我一个原谅你，接受你的机会。 我是多么渴望，原谅你…… 最后，钟荔哭着离开了。 言悦看着敞开的房门，再看看自始至终背对着钟荔离开，连一句挽留都没有的顾嘉许。她哭了啊，顾嘉许你的妈妈都哭了啊，就算她做错了什么，就算她真的对不起你，可她是你的妈妈。 言悦看得出来，钟荔是真的爱顾嘉许的。一个妈妈卑微的恳求孩子，给她一个弥补的机会，很难吗？ 言悦转过身，目光笔直的看着顾嘉许的背影。她曾经以为，她对顾嘉许熟悉到单是一个背影便可以从万千人之中认出他来。可是现在，他却是那么的陌生。言悦觉得，她真的有点不认识顾嘉许了。 她自小就只有妈妈，妈妈是她所有爱的来源。妈妈是天，是地，是光，是火，是让她热爱世界珍惜一切的源头。她从来舍不得妈妈流一滴眼泪，她做梦都希望妈妈可以有人陪伴，可以获得幸福。 可是，为什么顾嘉许却可以这样？ 她以为，他只是性格寡淡，只是不会表达情感。其实，他拥有一颗滚烫的心，因为他的笑容那样纯粹，他偶尔的小别扭是那么的直率。可是现在，经过了刚才那一刻，她想，或许她错了。 一个连自己的妈妈都可以无视伤害的人，怎么可能会拥有一颗滚烫的心。 言悦盯着顾嘉许的背影，第一次没有前进，而是后退了几步。 “顾嘉许，你妈妈哭了，你没听到吗，她哭了啊！” 顾嘉许紧握双手，沉默不语。当他选择背过身的那刻，便选择了隐藏自己所有的悲伤和不舍。 他的冷漠，是对自己的折磨。 可这些言悦却不懂，她看到的只是顾嘉许的残忍和冷漠。 “顾嘉许，我不知道你和你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天底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不论你妈妈做了什么，我相信她都是为了你好。你可以不接受，但请你理解一下，不要那么伤她的心好吗……那么多人关心你，可你从来看不到，就像嘉诚，他对你那么好，把你当亲人一样，可你……” “闭嘴！” 顾嘉许忽然出声打断了她，言悦的苦口婆心对他来说无疑就是一种道德绑架，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正因为是妈妈，是嘉诚，所以他才会这样。 “言悦，你真的很烦。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话，你以为你是谁。” 言悦彻底愣住了。是啊，她以为她是谁呢，她不过是顾嘉许众多追求者当中的一个。 顾嘉许从没有接受过她。 他说她很烦…… 顾嘉许，其实这是你一直以来想跟我说的是吗？ 言悦抹了一把眼睛，双眼火辣辣的开始疼。一个连妈妈都可以伤害的人她不想再喜欢了。 “顾嘉许，未经允许喜欢上你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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