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骑射课。 “小铭衣,这边!” 铭衣方到演习场,便听得尚书令陆泽缘的嫡次女陆以融唤她的声音。 尉迟将军的规矩,在她的课上不分男女没有高低贵贱,也不论是皇室还是公卿,一律以名姓相称,谁也不许摆架子。 铭衣跑过去,笑眯眯的:“融姐姐今天也还是这么好看。” 一身利落红色骑射装,马尾高高扎起的少女笑哈哈地拍着他的肩,大大方方地承认:“那是!” 铭衣其实蛮喜欢这个豪爽大气的姑娘,面对她时不似面对皇姐们那般需要处处隐忍小心,反而十分畅快。 “小皇弟今日又险些迟到了呢。”身着明黄滚金骑射服的高挑少女走过来,眉眼微挑,一双冷眸漫不经心地瞧着她。 “皇弟愚钝,”铭衣笑嘻嘻的,“向来不及皇姐好学,皇姐可莫要嫌弃我才是。” 一旁着蓝色骑射服的姑娘笑容温和道:“铭衣还小,难免贪玩,皇长姐何必如此苛求他。” “三皇姐。”铭衣唤道。 “嗯。”三皇女摸了摸她的头,“快些列好队罢,一会儿师傅该来了。” 大皇女楼兰起羲看着他们这一副姐慈弟孝的模样,唇间溢出一声冷哼,转身离开。 三皇女无奈地笑了笑:“皇长姐固然严厉了些,却也是为你好,莫要放在心上。” 瞧瞧这话说的多高明。 铭衣面上流露出小孩子般的信任与依赖:“嗯!我就知道三皇姐最好了。” 看着三皇女走向队列的背影,铭衣眉眼弯弯地压下唇角的冷笑。 她自出生便受尽母皇宠爱,幼时遭皇长女妒忌,屡次刁难于她。只是皇长姐一向在母皇面前伪装得极好,即便她向母皇告状母皇也不会信。最多训斥几句,下次她便会面临皇长女变本加厉的欺负。 那个时候她哭诉无门,只有三皇姐会在她受了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保护她,也只有三皇姐会在她难过地偷偷哭泣的时候安慰她。 她原以为这世上不会有比三皇姐更好的人了,直到那一次她躲在廊下,将三皇女的计划听得清清楚楚,才明白原来这世上没有谁会平白无故待谁好。 后来她渐渐长大,母皇教了她种种权谋算计,她才慢慢看懂宫廷内的明争暗斗,也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明哲保身。 方才三皇女的话看似在为皇长女开脱,却不动声色地挑拨了二人的关系,若她楼兰铭衣真如表面上显出的那般贪玩不务正业,听了这话定会被激起逆反心理,从而与皇长女愈加不睦。 偏三皇女说的又极为熨帖漂亮,一无论是传到皇长女还是谁那里,都让人挑不出刺来。人们也只会说她敬姐爱弟,性子温和,这在皇室实在是难得。 若日后她与皇长姐矛盾激化,被夹在中间的三皇女也绝不会引人注目,反而她只要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便会引得旁人对她投来赞赏的目光。 处处机锋,正是宫里人生存的手段。 “师傅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众人忙老老实实站好,齐声喊:“师傅好!” 尉迟将军尉迟少宣是个背脊挺拔英姿飒爽的女子,如今不过二十有八,是北裔国最年轻的将军,也是他们骑射武课的教学师傅,极为严厉。 她扫了一眼面前的天之骄子们,也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们,忽然眉眼一拧:“温家景和呢?” 温景和,温家四小姐,也是温家唯一的嫡女。她母君为她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能温和端正,没想到她的性子却傲烈得很,与几个庶女极为不和,与别家小姐也关系寻常,一贯独来独往。 也正因如此,今日谁也不知她的去向。 尉迟少宣自是知晓温景和的性子,皱了皱眉,也没为难那几个庶女,反而负了手,边走边道:“眼瞧着结课的日子临近了,今日我便交给诸位一个任务,谁若完成了,便是结课成绩的第一名。” “一天之内,找到温景和,并弄清她今日未到的缘由,且第一个回到我这里告诉我来龙去脉的人,便是第一名。” 有人忍不住插话道:“那若是第一个找到温景和且弄清缘由的人,最后一个回来呢?怎么算?” 尉迟少宣看了她一眼,冷道:“我说过了,只有第一个回来告诉我来龙去脉的人才算第一名。若是被别人抢了先,只能说明自己无能。你们自个儿各凭本事,谁也不许动用母族力量,否则直接算作不能结课。” “那可以结伴么?” “可以。” 众人刚松了口气,便听尉迟少宣又道:“若是几人协作,最后必须队伍里所有人都到齐才算,只有一个或几个人到达仍然不算。” “啊?”众人叹气,那还不如自己呢。 尉迟冷笑:“怎么?怕旁人拖自己后腿?” “真正的战场,你的战友永远不会拖你后腿,会拖你后腿的只有自己!没有战友就没有你!把这句话给我牢牢记住!” “我们又不用上战场啊……”不知哪名不知死活的贵女小声嘀咕。 这位姑娘真是好胆量啊。 铭衣偷眼看去,心底啧啧叹道。 尉迟少宣不怒反笑:“既如此,阁下回去将这句话抄三千遍,如此不上战场也能记住了。” “三千遍?”那姑娘瞪大眼睛。 “怎么,嫌少?” “不不不,”她慌忙摆手,“不少不少,足够了,我能记住了。” “很好。”尉迟少宣道,“现在是未时三刻,次日的今时,我在此恭候诸位。” “是!” “小铭衣。”陆以融抬手拍拍她的肩膀,“我跟你一起啊。” 铭衣笑应:“好啊,若有什么意外可要融姐姐保护我了。” “那是自然!”陆以融豪爽一笑,“走!” 二人出了宫,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这是铭衣第一回出宫,以往她年纪太小,母皇是不允许她出宫的。因此现在看什么都很好奇。 陆以融虽不是头一次出来,但也是个爱玩的。因而她们二人在小摊子前逛逛停停,不一会儿手里便捧了一大堆东西,边吃边走。 “哎,别往那处走!”陆以融忙拉住她。 “怎么了?”铭衣疑惑道。 “那里是……”陆以融怕自己带坏小孩子,抓耳挠腮地不知该如何解释,最后一拍大腿,“反正你记着,这里叫做花街柳巷,现在你还不能去便是了!”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铭衣歪头问她。 “得成年之后才可以。”陆以融笃定道。 成年?也就是十六岁? 陆以融也才十三岁,想必她也没去过。 铭衣摸了摸鼻尖,虽然有些好奇,不过还是算了。 她咬了口袋子里的驴打滚,正要说:“我们想想如何找人罢。” 忽然察觉到一道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天生感官敏锐,这点连母皇也肯定过。因此她几乎是同时抬头望了回去,发现来处正是陆以融所说的花街柳巷中一间二楼开了半扇的窗户。 那人隐在阴影里,她这么远远望着根本瞧不出什么。 心底有些在意,想要去看看,又见陆以融拉着自己不撒手的样子知道怕是不成。 得想个法子与她分开才行。 铭衣灵动的眸子滴溜溜转了转,忽然瞥见街边卖木人的摊子旁兀自扇风取凉的小贩与另一边偷偷摸摸的扒手,顿时计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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