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们走,或者我杀了你娘和弟弟,怎么样?” 黑狼说这话的时候笑了一下,虽然脸蒙黑布,但是叶上秋清楚看到他眼周的皮肤在往中间挤,与此同时,他琥珀色的瞳仁里正射出一道寒光,狠如头狼,立时令她失去了颤栗的力气。 “你们这帮土匪!”娘在她身后喊,带出一串咳嗽来。 叶上秋在黑狼刀锋上看清了架在她娘和弟弟脖子上的刀,而她脚边,老黄狗身体还温热,舌头伸出大半,贴在地上,肚子却已经不再起伏了。 黑狼的铁扳指轻轻刮过叶上秋的脸,那扳指上有刺,刺上立刻染了血:“以一换二,你不亏啊!” “何况,”他凑近,吮一口刺上的血,“你又不见得会死。” 土匪们开始笑,笑得叶上秋脊背发麻,指甲狠掐进掌心。 ——母亲病弱,弟弟年幼,父亲临行前殷殷叮嘱,要阿秋千万照顾好他们。倘若他挣了大袋银钱回来,看到却是三副白骨,不知还活不活得下去? ——若能用她一条命换他们三个重聚,虽不圆满,但总好过家毁人亡。 ——那她呢?是会死,还是……生不如死? “怎么样,想好没有?” 黑狼不耐烦,一抬手,弟弟和娘的惨叫便先后传过来。叶上秋回头,看见弟弟小腿肚上扎着一把刀,血淙淙流出来,跟地上老黄狗的连成一片。 站在弟弟身后的独眼土匪把刀拔/出来,对着他后心比划,血珠成串地往下掉。 “我跟你们去!” 吼出那一声的同时,叶上秋扑上去推开独眼,抱着弟弟喊:“阿阳,你醒醒!”未等阿阳醒过来,叶上秋背心一疼,立刻人事不省了。 黑狼咂咂嘴:“好一个兰心蕙质、孝心可嘉!” ****** 醒来时听到有人说话,但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什么也没看见,除了一片漆黑。 “请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一道怯生生的女声从左手边传来,叶上秋觉得她听过此人声音,扭头看去,只见一团黑影贴墙缩着,黑影之上有四四方方的青灰色,应该是扇窗户。 “我下不了手,你帮我好不好?” 这声音比窗下黑影近很多,就在她手边,而她眼睛渐渐适应黑暗,看清黑影是个人,而且应该也是个女人。 “她已经……”说话的姑娘把声音压得很低,“……受辱了。” 叶上秋才听出来,那是李秀才家的女儿,李秀清。县上数她腼腆,就算跟小姐妹说话也不例外,声音细小,眉眼低垂,还特别容易脸红。 但她现在的音量还要更低,若不是黑暗里安静,几乎听不清。 “你让我帮你什么?” 叶上秋问道,但随后她手里就被塞了个硬东西,是把匕首,把手被攥得发热。 “听说插在心口上很快的,请你……对准一点。”停顿之后,李秀清的声音抖得厉害。 叶上秋慌道:“你要我帮忙杀了你?” “嗯。” “不行。”叶上秋把刀推过去,她现在适应了黑暗,看清那方青灰确是窗户无疑,伸手指道:“我们把窗户撬开,外面要是没人,一块儿逃走吧。” “窗户从外面钉死了。”那团黑影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你是赵员外家的红玉嫂嫂?” 红玉是赵员外家的儿媳,刚生下儿子不满半年。 “是我。”红玉的哑嗓听起来更显苦涩,“咱们进了狼窝了。” 叶上秋伸手撑地,起身时,脚在稻草上一滑,险些摔倒,被李秀清伸手扶住。但是扶罢,李秀清却小声哭起来。 叶上秋没去劝她,贴墙摸索起来,这屋里空空荡荡,除了一地稻草,什么都没有。她摸到门后,推了推,没有动静,拉了一把,仍然稳如泰山。 只听李秀清抽抽搭搭道:“我爹说,黑狼是江东六县最厉害的土匪,心狠手辣,什么都做的出来。我昨天本来是要一头撞死的,他们不让……我爹说,女儿家清白最重要,咱们如今落在黑狼手里,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死就死了,只是,恐怕就算死了,也清白不了了。可怜我爹一辈子最看重名声,到头来……还是被我毁了!”说到最后,她已放声哭起来。 “你别怕,你有匕首,”叶上秋硬着头皮安慰她,“你把它收好,等他们来的时候就扎过去。” “我爹说,那是留给我的,”李秀清哭得更厉害,“可我下不了手,我害怕。” “嘘!” 窗下的红玉出声提醒,叶上秋竖耳倾听,门外有脚步声,还有人声——是男人猥琐的调笑:“我跟你说,别的我都不要,我就要秀才家那闺女,待会啊,我一边弄她,一边听她作诗,咱也当一回读书人!” 黑暗里,叶上秋和红玉两人都听到了从李秀清的喉咙里发出的一声轻嗝,在男人的淫/笑声中显得格外清楚。 门一开,先是火把的光亮照进来,如烈火烹面,逼得叶上秋和红玉不约而同地捂眼睛。随着耳朵里传来土匪的惊呼,她们才从指缝里看到先进门的那个正在拔插在李秀清心口的匕首,而后进门的那个脚下一滑,踩着稻草跌出去老远,火把也飞了出去,点燃了稻草。 叶上秋盯着口吐鲜血的李秀清,后者正瞪着大大一双眼睛回望她,嘴唇抖动,被不断涌出的鲜血呛得浑身一抽一抽的。 “快跑啊!” 叶上秋被红玉裂嗓而出的一声吼叫拉回现实,急忙提起群摆,追着红玉衣服上的碎布条奔出门去。 天幕里已掺了青,山上的风特别凉,即便只是扫过,也让叶上秋一身鸡皮疙瘩,但她顾不上那些,因为她们奔逃的路上空无一人。黑狼的老窝只是一座围院,大门昭昭,想逃出去,只要跑就行了。 叶上秋心里浮起一丝渺渺的希望:说不定……能逃出去。 ****** 土匪们正喝得醉醺醺、睡得迷瞪瞪,听到自己人叫喊,也只零零星星出来几个,看到二女逃走,打着哈欠去追,竟不当真的样子。 黑狼立在门楼上,迎风撒尿,歪着嘴角将那/话/儿对准叶上秋的背影,问手下:“没用过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独眼眯起仅剩的右眼,答道:“叶上秋,药材商叶厚朴家的闺女。老大不记得了?” “哦,就是那个‘兰心蕙质、孝心可嘉’!” 黑狼身子一侧,将剩下的尿液抖到独眼身上,但独眼并不躲,只是笑着应和道:“我说这县上的人也真有意思,好看就说好看,扯孝心干什么?老大,这仨可算是县上最好看的女人了,地方小,挑来挑去也就这样了。” 黑狼吸吸鼻子:“蛮好,蛮好。” “那我现在就让人给追回来,送您屋里去?” “慢慢追,别急,”黑狼盯着越来越小的人影,不急不缓,“跑热了,身子比较软。” “是,还是老大您懂得多。”独眼弓背一笑。 黑狼回头,看向厢房中冒黑烟的那一间,咂咂嘴:“赶紧送我屋里来,再晚点都熏黑了。” “已经……断气了。”独眼犹豫道。 黑狼只稍皱了一下眉头:“断气就断气呗!” ****** 被黑狼的人抓到时,叶上秋已逃至半山腰的红果树林里,尽管雾气很重,但她确信看到了山下的药农。她喊得很大声,殷切盼那黑影回一下头,然后穿云渡雾、手执长/枪来救她。 ——可是雾气太重,他没听到她的呼救声。 叶上秋被装在麻袋里,背上山,一路鸟鸣兽语,听来都像地狱暗语。她觉得此生已已,再不会有什么更恐怖的了,直到麻袋从她头上摘下,李秀清的尸体半裸横陈在她面前,大大眼睛还怒睁着。 黑狼胸口、头脸上沾满了血,不用猜,也知道那是李秀清的,因为他也半裸着,正冲她露出极诡谲的笑,无声无息,止于眼下,琥珀色的瞳仁里是比前夜更阴冷复杂的光,介于满足和期待之间,令她汗毛倒竖。 所谓地狱,就是此时此地吧。 叶上秋觉得自己是一条鱼,正置身于极黑极寒的暗河中,而身体的撕裂感则是一根极细、但是极韧的渔线,勾在她身体最纤弱之处,每当她魂游方外,就会猛地一下被拉回来。 她此时才算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 又是一个未尽黎明,因为那种静谧是一样的,多的只是呛鼻的血腥味。红玉抱着叶上秋的头,像母亲抱着孩子。 叶上秋眼里沤了一潭死水:“请你,帮我个忙。” “我不,”红玉的眼泪落了一滴到她脸上,“我儿子还不到半岁,我不能死!这地方我一个人活不下去,你得陪着我!” 外头突然闹起来,脚步声混乱,夹着金属声,像是前赴后继犁过的雷,震散了叶上秋碎成末的精神。 门哗啦一下被撞开,金光薄薄地洒进来,原来天已经开始亮了。叶上秋模糊的视线里,一名执刀的男子大步跳进来,红衣,特别像涂满李秀清身体的血。 但是他开口说:“你们得救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