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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    身穿青袍、头系青带的范家四少爷范季青立在门下,一脸狐疑,他右肩上还背着药箱,箱上一个“夏”字标识着他夏家医馆大夫的身份。    听见叶上秋叫“四表弟”,范季青提着药箱快步上前,望向她头上浸血的青绸问:“怎么回事?”说话间,眼睛自上而下扫过张道年。    叶上秋摸摸额头,解释道:“不小心磕到的,多亏这位捕快大哥拉了一把。”    “那你坐下,我给你上药。”    范季青抬手往井台边的石墩上一指,手提着药箱带子放到地上,然后蹲下来开箱拿药,一回头,看见张道年立在一边,蹙眉道:“这位捕爷,麻烦你打点水,我表姐头上的伤口得清理一下。”    张道年一愣,往井台边看了看。    叶上秋低声道:“那是衙门里的人,你客气一点。”    但是张道年已然走过去打水。    范季青把她头上的青绸解下来,皱眉问她:“我娘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叶上秋被青绸扯得有点疼,半边脸皱起,“就是那对元宝,她也没说什么。”    范季青鼻子里出气,没说话。    张道年打了水端过来,叶上秋跟他道谢,被范季青摁着头不让转,一面拿青绸沾水擦她头上、脸上的血,一面向张道年吩咐:“叶家孤儿寡母,烦请捕爷帮忙打个水、劈点柴吧。”    叶上秋急向张道年摆手:“不用!不用!”哪知张道年也不恼,竟果真提着桶往厨房送。    看他走远,叶上秋皱眉向范季青道:“你这脾气……”    她这位表弟,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第一面见的人,十有八/九会以为他是位文弱书生,但其实他脾气很坏,一点也不像学医之人,更遑论书生。    范季青在往她额头洒药粉,抖到了她睫毛上,眼前黄黄一片,叶上秋抬手在眼皮上扫了一下,问道:“你大哥回来的这么巧,是赶着来看我笑话的吗?”    范季青垂眼看她,本来还想说她自作多情,瞧见她脸上靑肿,硬是把话咽了回去,一伸手,把空药瓶塞到她手里,捋着白布条给她包扎,不咸不淡地说:“他既然跟你退了亲,你跟他就没关系了,管他怎么想的?”    叶上秋想了想,还是没把信的事情告诉他。    “其实你不嫁给他才好,”范季青边缠布条边道,“我这位大哥,读书读坏了脑子,你若真嫁给他,日子保管难过的很。”    叶上秋垂下眼帘,苦笑道:“我现在日子也很难过。”    她那笑是真苦,若能摘下来入药,大概黄连都要自叹不如了。    范季青看了,只觉得大哥和母亲面目可憎,眉头抖了两下,指着她手里那瓶药粉说:“这个你留下吧,止血有奇效。”然后又从药箱里拿出捆好的一包药,往叶上秋腿上一放:“阿绯给你配的,不是喝的,煮了水,”他喉咙一滚,“坐浴。”    顿一顿,又补上:“预防用的,别多想。”    叶上秋点点头,转向北面窗户:“娘和阿阳都在屋里,你自己去看吧,我坐一会。”    她有意躲开范季青的视线,却与迎面而来的张道年四目相对,看见对方眼里的谨小慎微,顿觉自己可怜又可悲。    “大人,您别忙了!”她招呼张道年放下木桶,“既然是来查案的,有什么话就赶紧问吧。”    范季青给叶上秋上药的空,厨房的水缸已被张道年灌了个八分满,眼见对方招呼,他忙放下木桶上前,顿了顿,谨慎道:“姑娘若是觉得不方便,我可以改日再来。”    叶上秋摇摇头:“你问吧。”    既然哪天问都是问,何必还要挑日子?难道改日,她的境况就会好一些?    张道年在井台边坐下,从怀里掏出卷在一起的纸笔,看向叶上秋问道:“黑狼他们一共抢走多少财物?”    “两张银票,加上一些碎银子,大概一百八十两吧。”    “器物呢?”    “打坏了一些,但是并没有拿走。”    “没拿东西?”    “嗯。”    张道年在纸上记了一笔,眉头锁得厉害。叶上秋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张道年捋着手里的纸,歪头道:“有点奇怪,赵员外家被劫银子数目极大,被掳走的金玉器物也记了半页纸,连一些绸缎衣物都没放过,怎么到了贵府会这么收敛呢?”    “收敛?”    叶上秋冷笑一声:“黑狼他杀了我家养了十年的老黄狗,我弟弟才八岁,大夫说他以后会变成瘸子,还是说,大人觉得他对我有所收敛?”    张道年急着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姑娘你误会我了!”    他后悔刚才没有及时打住,从包子铺开始,今天一共见她三面,每次都赶上她受辱,刚才还差点要投井自杀。他但凡沉稳一点,就该知道不能开口,看来父亲没说错,他说话做事就是不过脑子!    “是我说话不中听,”张道年起身抱拳,“但我绝没有袒护黑狼的意思!”    “表姐!”范季青推窗喊道,“姨母让你过来一下!”    叶上秋从石墩上起身,向张道年摊手道:“家里有事,不方便招待大人,请便吧!”    张道年面上讪讪的,欲待还想解释什么,叶上秋已经迈步向北屋走去,留他一个人在井台边呆站着。他家里没有姐妹,后来又一直在衙门当差,实在没有跟姑娘家相处的经验,更何况,现在回想他刚才那句话,的确很过分,人家没打他已经很好了。    张道年自知理亏,眼见叶上秋不会再出来,只好挠着头出门,想到接下来还要跟秀才老爷打交道,头挠得更厉害了。    当晚,叶上秋躺在窗下矮榻上往外看,因为快到月半,月亮已圆得颇有成色,外面镶了一圈朦胧的边,往外冒着一丝一丝的仙气。    母亲和弟弟的呼吸渐次传过来,有点像,都不匀,深一下、浅一下,越听越揪心,听多了自然就睡不着。    唰!月亮突然对她睁开眼睛!    ——琥珀色的瞳仁,是黑狼的眼睛!像看猎物一样盯着她,她身体里面又开始被撕裂,那种疼,是什么药也治不好的。    “小姐,小姐你在吗?”    一个陌生的、压得很低的声音从西厢房外传来,是男人的声音,叶上秋精神一凛,立刻握紧了枕头下的剪子,坐起在窗下,往外看去。    男人在西厢房窗外叫了几声,没听到动静,踮脚挪到门边,看见挂在门上的锁,懊恼地捶了一拳。    叶母在大床上翻了个身,呼吸顿了一下,复又响起来。叶上秋握紧剪子,耳朵竖得高高的。    院中男人往四周打量一下,重新踮起脚来,往北屋挪,先是在门外停下来,推了推门,然后快步挪到窗下,低声道:“小姐,开个门吧!”声音极尽猥琐。    叶上秋把呼吸压低,抓着剪子往前送。    “反正已经被黑狼睡了,多我一个有什么呀?范家都不要你了!”说到得意处,窗外的人影也狂妄起来,竟敢伸手贴在窗上,摩挲起来。“小姐你不要伤心,我喜欢你好久了,你就此跟了我,咱们做一对快活鸳鸯岂不自在?”    听声音像是街面上的无赖,但是叶上秋以前出门身边都有人跟着,没跟这伙人有过遭遇,所以并不能听出来具体是谁。但那个人的手在窗面上的摩挲让她很反胃,手里剪子前端不由送到了窗面上。    刺下去之前,她回了下头,果看见母亲睁眼望向她,一相对视,引出一阵激咳,又想往下压,实在又压不住,听起来特别难受。    窗外的男人立刻快步跑掉,外面又恢复了朦朦胧胧的月色。    但是面目可憎。    叶母咳了半晌,将叶起阳都吵了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娘你怎么了?”叶上秋起身去哄弟弟睡觉,听见母亲对她说:“下次别手软。”    叶上秋眼圈一红。    第二天,叶上秋走进刀铺,她买匕首的时候想到了李秀清,但是店里人看她的眼神,却像看一只会直立走路的猪。从店里出来的时候,门口一位满脸褶子的老妪往地上啐了口浓痰,从喉咙后面往外挤了一句:“伤风败俗!”    回家的路上一直听到有人对她发出“啧”的口水音,大多还带着眼神攻击,像黑狼的刀一样向她砍来,或者就像刚才那位老妪的那口浓痰,又臭又黏,死死地扒在她身上,甩都甩不掉。    拐进黑石巷的时候,看到门口停了辆牛车,那牛很不见外,拉了一地的屎,熏得她一拐进巷口就开始掩口鼻。    一进门,就看见有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蹲在井台边,黑黑小小的一坨,嘴巴好像有点合不拢,一直滴滴答答地往外流口水,落到地上的黄土里,还有他自己的衣服上,看见叶上秋进来,忽然冲她咧嘴,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拍手喊:“你给我生娃娃!你给我生娃娃!”    叶上秋拿出匕首亮了亮,他也毫无反应,仍然对她喊:“你给我生娃娃!你给我生娃娃!”好像不知道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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