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于楚娆羽而言。 第一件事,服用混着淡竹叶的晨露,吐出一夜浊气。 第二件事,以百花、牛乳沐浴,润体生香。 第三件事,饮花茶,佐以清淡小食。 第四件事,半日的香料熏蒸,这香料取东海的龙涎,昆仑的冷雪,林海的沉香,四海的百花,一两百金,半日就要烧半两。 这就到了午时了。 侍女已经将衣服熏得暖香暖香的,小憩一小会儿,嬷嬷便过来叫人了,开始一下午的学习。 教授舞艺的女子曾经是名满京城的花魁娘子,只是脸上的那一道黑红色的疤痕分外吓人,据说啊,是自赎时自己划下的,为了一个年轻的白衣书生。 “宣娘,后来呢?”年幼时的楚娆羽曾经问过那个体态妖娆的师傅。 名唤宣娘的女子抚摸着脸上的疤痕,轻轻笑着说:“后来,负心的书生死在了容颜尽毁的花魁手中,那女子被丞相府的大公子从死牢里救出,改名为宣。” 一回眸一笑,手如莲花盛开一般舞动着,楚娆羽在这午后的阳光中想起过去,想起宣娘说话时眼中温柔的流光。 她知道自己的生母的乳名就叫做小宣么,如同宣纸一般薄命的女子,在丞相府的后院依靠着楚丞相或者说曾经的大公子一点点主仆情谊,苦苦挣扎,只留下一个女婴便含恨而终。 生如微光浮尘,只有一日日送来的君王的喜好和画像才是唯一的真实。 课程过半,休沐中的大哥楚廉之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着楚娆羽,就像蛇围绕着猎物,吐着信子,目光垂涎阴冷,哪怕身着的官服显赫,终究是沐猴而冠,比不过画纸上的君王风姿卓绝,楚娆羽遮掩住不适,在心中细细描画着君王的容颜。 “三日后,是你与皓娘入宫的日子,好生准备着。”楚廉之冷声说。 楚娆羽闻言忍不住上翘了嘴角,春日宴,上阳花,三年约,陛下,我依约而来了。 楚廉之看着楚娆羽不言不语、静若寒蝉的模样,神色复杂,宣娘笑语盈盈地走过来道:“夫人已经嘱咐过了,大公子放心。”,婉转温柔,娇莺恰恰,楚廉之伸手将宣娘的发簪抽了下来,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劳烦宣师傅了。” 宣娘含媚一笑,楚廉之又扫了一眼楚娆羽,一甩袖袍,倒也不再纠缠。 看着他走了,楚娆羽站了起来,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宣娘刚刚插着发簪的青丝,手帕香气袭人,楚娆羽靠近宣娘,低声唤着:“宣娘,宣娘..” 宣娘柔柔一笑:“只望老天护佑,让你万事胜意。” 舞结束后,略略休息了一会儿,便该是乐了,不拘于古琴,琵琶、笛子,凡是乐器,在三年的时光中,都被精心教养、管弦精通,稍有任性,就是关在祠堂里反省,幸好,只用再忍受三天了。 琴师无纠,是个有趣的男子,他的眼中有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北地风光,是陪着和亲的公主一路上留下的风景。 今日的课程结束后,无纠停下了手中的古琴,眼前的少女,二八年华正好,是一株被精心培植的花朵,犹豫了一下。只是低声说:“娆娘你乐理纯熟,只是琴中无心,陛下琴艺无双,还是少贻笑大方之家” 她知道的,“吾君雏凤音,燕燕不肯去”,是十三岁的君王抚琴后,一位老臣含泪写下的,她的陛下啊,绝世无双。楚娆羽细细描画着自己手中古琴上雕琢的双燕图:“我记得师傅曾向父亲夸赞我天资聪颖。” “你生有反骨,天性凉薄,怎解广陵之悲。”无纠合上双眼。 楚娆羽微笑着放下了手中的琴,默默不语,无纠叹了一口气:“罢了,陛下要的也不是知音。”。 师傅,琴师无纠,是个有趣的男子,自从十四岁时,不小心逃课听见公主与师傅的私语,楚娆羽就这么觉得,下面一句是公主的悲语:“而今君弱臣强,主少国疑,民生多艰,鸢国势强,公主嫁鸢,本就是宿命,也是我为小弟能走的唯一的一条路。”以及师傅叹息一般的声音:“我送你一程吧。” 被抱在师傅怀中的公主或许看不见,但楚娆羽看得见,师傅眼中化不开的志在必得。 而后的一年,琴技由宣娘暂代教授,公主远嫁,琴师送嫁。 有趣啊,有趣,痴男怨女。自己眼中的师傅,师傅眼中的自己,大抵都是一个笑话。只可惜了我的琴,如果无法谋夺那位君主的真心就只是无用之物啊。 晚间,吃了些牛乳与水果,便让婢女将饭菜撤了下去。 心绪不宁、食不下咽,楚娆羽望着镜子里皱起的眉,当真是如西子捧心的可人儿,想到这儿,她微微笑了起来,志得意满,一旁婢女垂着眼眸,安静而温顺,不发一言,楚娆羽所住的兰芷轩,永远是这样的安静,宛如死水一样的安静。 楚娆羽拿出三个荷包,开口吩咐:“芷儿,给夫人送去,说是我给哥哥们的一点心意。” “是,小姐。”说着,芷儿便敛身退下。 入宫前的第二天,又是一个好晴天。 美人慵懒起,弱柳不胜风。 婢女小桃却面色焦急地向刚醒的小姐禀告:“小姐,芷儿一夜未归。” “禀夫人吧。”楚娆羽碾碎一朵花瓣,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 陛下啊,女子的心是多么容易嫉妒,就像自己内心燃烧的妒忌。 香烟袅袅,有美人低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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