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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崖谷一役后越军竟当真不再进犯北境,但由于上一次中了越军的埋伏,晋军再不敢掉以轻心,过了多日,得知越军确实已退兵,众人才终于放心。  北越退兵后,西境与西凉的战事也接近尾声。七皇子君淮在主帅姜仪养伤期间全权负责其军中事务,屡立奇功,一举击溃凉军,将失地全数收回,并占领了西凉的一座边邑。  承熙十六年八月末,西凉投降,表示愿意臣服,同时奉上金银珠宝无数,请求联姻。帝大喜,奈何宫中再无成年公主,一时没了主意。  这时,忽然有人想起了多年前陛下许下的一个承诺。  “当年江大人为陛下而死,陛下曾许诺为江家小姐择一门好亲事。”兵部尚书章凌提醒道。  “倒是有这么一件事,朕差点给忘了。”承熙帝眯着眼捋了捋胡须,想起那个英年早逝的少年,深感惋惜。  “章大人的提议似有不妥,”内阁学士陈贤道,“江家父子为国为君奉献己身,让她去和亲,岂不是要陛下背上凉薄之名?”  承熙帝点点头,深以为然。  在众臣为和亲人选苦恼时,四皇子回朝的消息传来。众人连忙赶到宫门口迎接。  四皇子在众臣簇拥下上了正殿,其后跟着一同归来的陆忠。  二人行了一礼,承熙帝夸了他一番,问他想要什么封赏。君岐正欲开口,却听旁边陆忠道:“陛下,此次双崖谷一战,实则是得一女子相助,才挽回战局,要论封赏,是否……”  “哦?”承熙帝起了兴趣,“此女是何人?”  君岐袖子下的手握成拳,不觉紧了紧。他本不想让陛下知道此事的,奈何陆忠是七皇子的人,这样一说,便抢了他的头功。  “陛下恕罪,臣不知,此女一战后便离开了,”陆忠顿了顿,又道,“不过——七皇子也许知道此人。”  承熙帝兴味更浓,以往他每每要给他这个儿子纳妃,都被儿子以各种理由推脱了,他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能入了淮儿的眼。  殿后一个小太监同内侍说了几句,内侍碎步走到承熙帝身旁,低声道:“陛下,七皇子回京了,现已到城门外。”  “退朝。”承熙帝今日心情不错,此刻他只想私下问问淮儿是否对此女有意,他为淮儿的婚事已经操心多年了。    御书房。  “陛下,七皇子来了。”内侍走进书房,俯身对承熙帝禀报。  “快让他进来。”承熙帝批完一份奏章,搁在一边。  月白锦袍男子缓步迈进御书房,一边笑语道:“儿臣参见父皇。”  承熙帝抬抬手,示意君淮坐到他身边,君淮含笑坐了。  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不止因为他的才华与出身,还因为他敢于像寻常人家子女一般对待他的父皇。别的儿子大多忌惮父皇是君,而他,人前尽臣子本分,人后只是一个承欢膝下的孩子,分寸拿捏有度,帝王家本就亲情淡薄,如此做正是投了承熙帝的好。  “淮儿,让父皇好好瞧瞧你,边境苦寒之地,可是瘦了?”承熙帝拉着君淮的手,关切地询问。  “劳父皇挂念,儿臣一切安好。”  承熙帝问了几句边境的情况,君淮都一一答了。承熙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措辞。  “父皇在想什么?不妨同儿臣说说?”君淮试探道。  等的就是这一句。  “父皇听说,你将螭纹云鸾坠赠给了一名女子,此人……”  君淮愣了愣,六年前他就此物作为信物寄放在江昼歌那里,后来她离开帝京便没了消息,他也不再关注。如今想来,当年她似乎是师从鹤虚子,莫非她在鹤虚山上?鹤虚山不就在定远城边么,双崖谷一战出现的那个女子竟是她?  他果真没看错人,当年他就觉得她不可小觑,才有赠她玉坠一事。  “回父皇,晚歌在世时曾托儿臣关照他的妹妹,儿臣便以此为信物交给江小姐,若有一日她命人将此坠送至府上,儿臣必将兑现当日承诺。”君淮坦然答道。  “哦?只是如此?”承熙帝半信半疑,“父皇还以为你有意于她。既如此,你觉得陈家的二小姐如何?”  陈家二小姐,陈馥,帝京第一才女是也。  “父皇,儿臣还不想成家,儿臣只想做父皇的孩子,陪伴父皇身侧。”君淮含笑抓住承熙帝衣袖,眼中满是真诚。  承熙帝听了,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君淮的额头,嘴里念叨着:“你呀你呀……就是不肯让父皇省心。不过你如今也已二十二了,若是明年你还无心仪的女子,父皇可要硬塞给你了。”  “儿臣明白。”  “当年朕也承诺要给江家那位小姐配一门婚事的,若是你有意,朕想着由她作你的正妃也不错,可惜啊……”  承熙帝不再言语,他依稀记得那年舍命救他的少年,才华横溢,容貌出众,想来他的妹妹自然也不会差,如今那女子立下奇功,倒也正常。如此女子,背后没有复杂的朝堂势力,自身又负有才华,倒也不失为王妃之选,只是淮儿似乎并无如此心思?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流云万千沉浮于苍穹之间,任瑟瑟秋风送走夏末的余热,又是一年花谢时。  待这一地的花落了,便要等来年再开了。  江昼歌躺在遍野的曼珠沙华间,花色如血,红衣如血。她轻轻伸手将一株曼珠沙华压低,细细地一嗅。  这种花分为花季和叶季,花与叶一生一死,一死一生,永不相见,所以世人又称它为彼岸花。  人在彼岸,永无相逢时。  “哥哥……”  她松开花茎,花茎恢复到原来的位置,摇曳着,摇曳着,终于渐渐停下来。  她在花丛中睡去,落入午后一个清浅的梦,呼吸安稳。  再醒时已是傍晚,鹤吟派人来找她,她才回过神来。  这些年她住在鹤虚山上,鹤吟一直陪着她。那年哥哥离世,她发誓要成为哥哥的骄傲,潜心跟随鹤虚子学习,不过两年便已学成。出师后鹤虚子便再次抛下她和鹤吟云游四方去了,听闻是去了北越拜访故人,之后便不得而知了。  她所学涉及各个领域,鹤虚子唯一不能教授她的武功,她也在鸣泽提点下日益精进,堪称奇才,同龄人中能出其右的屈指可数。而鹤吟对于鹤虚子那些课程似乎并无太大兴趣,大多只浅浅地学上一点便不再深究,唯有武功和医术他学的上心。他习武太晚,总归算不上多好,医术倒是十分精湛,比她隐卫中卓绝者更胜一筹。  这也是为什么鹤虚子走得那么放心的原因。  鹤虚山上阵法复杂,一般而言安全是不存在的问题的,至于病痛,有鹤吟在,只要不是什么不治之症,都可以应付得来。  不过更令江昼歌欣赏的,却是他的厨艺。  江昼歌伸了个懒腰,起身向竹屋走去。靠近竹屋的时候她便闻见了饭菜的香气。  她觉得以后如果她不嫁人,就这么和鹤吟住在山上也好,鹤吟做的饭实在是好吃。可是转念一想,就算她不嫁人,鹤吟不也要娶妻生子吗?要不还是嫁个家里有好厨子的人家吧,君子远庖厨,她总不能强求哪家公子会做饭的。  江昼歌几步跨进竹屋,忽然发现桌前坐着一个红衣美人,托着腮转过头来,乍一看有些眼熟。  那不是她的脸么?  江昼歌眯起眼,警惕地看过去。  那美人娇笑着,丝毫不为江昼歌略带敌意的眼神所动。  “不想北越的太子殿下,竟有女装癖。”  美人愣了愣,偏过头去,用袖子遮了脸。  “那么……奴家如此花容月貌,官人不来宠幸奴家么?”他低低地笑了,声音却是江昼歌的声音。  江昼歌听着有些反胃。  但她强忍着,捏了嗓子模仿纳兰渊的嗓音,道:“纳兰小姐,本公子这就来。”  话音未落,人已至。  那红衣美人的手腕落在江昼歌手心里,江昼歌用手指扣住了他命门。  江昼歌冷冷地盯住他。  纳兰渊偏过脸去。  江昼歌听见关节扭折和外皮剥落的声音。  纳兰渊脸上的假面一寸一寸碎裂开了,落在桌上。他的身材也恢复了正常,全然不同于方才娇小可人的模样。  那娇小是属于江昼歌的,那可人却是纳兰渊的,江昼歌可不会做那邀宠之事。  纳兰渊的手肘支在桌上,绯红如血的衣袖滑落在下来,露出一截如玉的手臂,而江昼歌冷着脸掐住他手腕,甚是煞风景。  “官人……弄疼奴家了……”纳兰渊微微蹙眉,语意带笑。  “殿下很闲。”江昼歌松开手,瞥了一眼小厨房。  “他没事。”纳兰渊看穿她心思,淡淡道。  她这才放心。  “殿下为何而来?”  “为你。”纳兰渊答得毫不犹豫。  鹤吟端了菜出来,看见两人一愣。  纳兰渊坦然对他一笑。  “昼歌,这是……”  “哦,不速之客,不必理会。”江昼歌随意道,说完起身去小厨房帮鹤吟端菜。  鹤吟瞥她一眼,将菜碟放在桌上,含笑道:“来者是客,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既然昼歌没赶你,那便留下一起吃饭吧。”  纳兰渊拿起筷子,夹起一筷青菜来。“多谢公子款待。”他尝了一口,又道:“味道很不错。”  鹤吟笑了笑,转身进了小厨房。    三人一起吃完饭后,鹤吟开始收拾碗筷。纳兰渊作势要帮忙,却见江昼歌已经走出了屋子。他便不再留在屋内,对鹤吟道了一句“麻烦你了”便追江昼歌去了。  纳兰渊贵为太子,本就不擅长这些杂务。既然正主都跑了,他干嘛不跑?  两人一前一后行到后山空地,那里被江昼歌种满了曼珠沙华,看来蔚为壮观。  江昼歌忽然驻足。  “说吧,找我何事?”  纳兰渊缓缓踱步到她身侧。  “姑娘很特别,我想和姑娘交个朋友。姑娘应该知道,当日我本可以一举歼灭晋军的,或者,拿下你。”他浅浅地笑了,俯下身随手折了一株花。  “我想做那采花之人。”  江昼歌接过他递来的花,沉吟道:“花虽美,入口却是毒。”  “但它也是药,不是么?”  一阵凉风吹过,绯红的花瓣肆意地摇晃起来,有几分妖冶。  江昼歌松开手中的花茎,那株花在风里渐渐飘开去,落在不远处的泥地里。  良久,两人相视一笑。    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尽数凋谢时,两人轻装离开了鹤虚山。  鹤吟留守山中,临走时江昼歌对他道:“阿鹤,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看上哪家姑娘,我命人给你置办一座宅子,风风光光将姑娘娶进门。你看这山上除了我的隐卫也没有什么旁的人了,师父那老顽童又常年在外,你不如去城里住。”鹤吟当时含笑应了,却依然留在山中,日复一日过着同样的生活。  江昼歌只带了鸣泽,还有一部分隐卫悄悄跟着保护她,而纳兰渊也只带了他的贴身护卫许秦,至于有没有带别的人来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两人正并行走在飞花镇的一条大街上,纳兰渊看着那街上的摊货倒是新奇,江昼歌却不以为意,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只是他天生贵胄不曾好好看过这民间的玩物罢了。  纳兰渊今日穿了一身浅青色的衣裳,看着气质清雅,如玉之姿。  江昼歌觉得,果然脸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着甲胄便是将军,穿长裙便是美人,换了一身锦袍,便成了翩翩公子了。  不过她总觉得周围有粘稠的目光落在她——旁边的纳兰渊身上。  “你应该易容的。”她瞥了一眼周围痴痴望向这边的女子们无奈道。  纳兰渊笑了笑,道:“你不是?”  江昼歌愣了愣,面色如常地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腰,在外人看来仿佛在打情骂俏。  “嘶……好狠。”纳兰渊装腔作势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对她一笑。  周围女子恨恨地盯着她的手肘。如此佳人在侧,竟也下得去手!  江昼歌感觉到那些敌意,不以为意地收回手,但也不再做小动作了。  她扫了眼街两旁的店面,忽然眼睛一亮。  花茗坊的分店竟然开到了这里。  “嘿,”她拍了拍纳兰渊的肩,“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纳兰渊听了,好奇地跟上她。  排了半天队后,江昼歌提了一盒糕点出来,往他面前一递。  “这是什么?”他伸手掀开盒盖,眼睛眯成一条缝,“绿豆糕?”他粘了一块尝了,又道:“味道不错,不过我宫里的厨子可以做出更精致的糕点。你要是喜欢,改日我命他前来走一遭。”  “殿下,对我而言,有些平凡之物更为可贵。”  纳兰渊低下头,看进她那双似寒潭清冷的眸子里藏匿至深的温柔。随即他笑了笑,又取了一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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