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群飞过校场上空,发出此起彼伏的鸣声,底下推推搡搡的人群拥在旁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么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比得过王队长……” “哎,听说她在前方助长策军打了胜仗,瞧这小身板,真能打仗?” 细碎的语声清晰地传入江昼歌耳中,她一笑置之。 传闻不可信,实力方能说话。 江昼歌立于校场空地上,手中一柄长剑,剑柄尾部系了一个玉坠,玉坠下长长的酒红色璎珞在秋风里摇晃。 王猛站在她对面,手里提着一柄长刀,他冷笑一声,道:“请吧,江小姐。” 江昼歌抬手示意他先请。 王猛也不推让,无论先手还是后手,结果都一样!一个黄毛丫头也想统领长信卫,做梦! 汉子提刀奔来,迅速劈下,招式快而狠,江昼歌用剑格挡,刀未至,人已后退半步。 王猛再劈,江昼歌再退。 几招下来,江昼歌渐渐靠近校场边缘的红线,人群中有嗤笑声,有担忧声。 王猛力大无穷,她怎么可能赢? 王猛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渐渐消失。 将要过线时,江昼歌身子后仰,脚尖一勾,将王猛带出了红线,自己却借着王猛腿腕的力一个回旋加倒翻回到场内稳稳落地。 王猛跌落在红线外的尘埃里。 “她耍赖!”有人忿忿道。 “哦?”江昼歌尾音拉长,似乎并不很在意。 “够了!输就是输,我认!”王猛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单膝跪地,朗声道,“王猛甘愿为指挥使大人驱策!” 江昼歌这才笑了。 “你不错。” 王猛笑了笑,站直身子站到一边。 他如何能不服?他的刀法胜在快狠准,而江昼歌正是看中了这点,才极力避开他的优势,她用剑巧妙,且战且退,在他最后全力一击时借力换位,顺便一踢他脚踝将他带了出去。 这样的人,强的不是力量而是心思。 江昼歌拍拍他的肩,他有些不自然地缩了缩,但立即又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对上她目光。 “当实力不足以抗衡时,扬长避短可以增加胜算。” “受教。”王猛一拱手。 最桀骜不驯的王猛都顺从了,底下的人如何还能不服?营中的士兵嘀咕了几日也便算了。 之后江昼歌和鸣泽常常在营中操练士兵,一路巡视,一路指点过去。时日久了,长信卫才渐渐信服。 一切进入正轨后,江昼歌才渐渐空闲下来。 江昼歌每日到长信卫大营报道后便回府教导小江瑾。营中有陆川这个副使坐镇,她不必担心。 宫中的防卫每日一换防,长信卫除正指挥使外另有一两名副使,三名队长,每日的宫禁由一位指挥使和一名队长负责,也就是说,她值一天班便有两天的假。 于是小江瑾每读书两天,便有一天的假。 随着时日的推移,小江瑾的字也渐渐能看了,后来还学会了作诗,虽然还不算很出众,但承熙帝看到小外孙的诗作时仍然高兴地夸赞了一番。 初冬第一场雪过后,陆皇后忽然兴起办了一场赏雪宴,宴请帝京未出嫁的世家小姐。 江昼歌自然是没有兴趣的。 赏雪?帝京几乎年年下雪,有什么可赏的,怕不是赏人吧? 事与愿违,请柬发出的当日,君淮就派人前来通知她务必赴宴。 她一边应下,一边刻意将此事抛诸脑后,日日往长信卫大营跑,和陆川家长里短。陆川是君淮的表弟,由他作证,事后她才好推脱是忙于训练士兵给忘了。 赏雪宴当日,江昼歌刚刚走到校场上想看一看士兵操练成果,却发现校场上静悄悄的。倒不是没人,而是没有人敢说话。 校场中央站着一条月白色人影,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昼歌,不如我们比试一场?”那人声音清冷而温柔,就如他的人一般似一块无瑕的寒玉,美而彻骨。 “殿下早啊……”江昼歌笑靥如花地和他打招呼,装傻道,“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长信大营参观?” “哦,有人忘了与我的约定,我来接她。”君淮语气平静,似乎很不在意,但她知道他要是不在意就不会跑这一趟了。 什么约定?士兵们眼神暧昧,忽然想起那个关于七王妃人选的传言,继而露出了然神色。哦——我们指挥使大人今年好像十五岁,是该谈婚论嫁了,七皇子倾心于大人,大人莫非以后会成为七王妃? 江昼歌望天:“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君淮走到她身边,牵了她便走。 这一幕落在士兵们眼中,看她的眼神越发暧昧了。江昼歌有些不自然地挣脱他钳住她的手,怒道:“不许围观!都去操练!” 士兵们才怏怏地散了。 君淮瞥她一眼,轻笑。 “走吧。”江昼歌抢先一步走在他前面。 走到大营门口,她才发现君淮只骑了马来,于是挥手示意一个士兵去给她牵一匹马来,却被君淮制止。 江昼歌狐疑地看着他。 “你骑我的马。” 哦。 江昼歌走到那马儿身边,牵着马的人她记得是君淮的一个贴身护卫,好像叫君南。她翻身上了马,拉着缰绳走了几步。 君南也上了马,剩下君淮站在地上。 江昼歌愣了愣,却见君淮走过来,一跃上马,稳稳落在她身后,环住她的身子,牵住她手中的缰绳。 “你干嘛?”她低声问道。 “不这样,你怎么宣告你的身份?”君淮狐狸似地笑了。 “我有什么身份需要宣告的?”江昼歌蹙眉。 君淮在她身后,有微微的热气呼在她耳边,惹得她耳边一阵酥麻。他清冷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未来王妃。” 江昼歌呆了呆,一抹绯霞染红了她如雪白皙的脸颊,又很快消弭。 君淮看见她这模样,觉得甚是好笑。 难怪当年九弟喜欢捉弄这丫头。 两人共乘一马到了皇宫,守卫的士兵看见七皇子不意外,看见江昼歌也不意外,意外的是看见两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不过也只愣了那么一瞬,便放行了。 君淮一路带她去到陆皇后的凤仪宫。君淮早料到她可能会不配合,便命人备了衣裳,准备带她来换。 君淮将她引到一处宫室,对她道:“这边是我寝宫,你去换了衣裳出来,我在外面等你。” 君淮又和伺候的宫女交代了几句,便转身出去。 那宫女要上来伺候她更衣,被她拦下。 “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宫女应声离开。 江昼歌捧着那只托盘,上面是一套水蓝色宫装,领口和裙摆绣着细密的白色彼岸花,布料是产自江淮的上好织锦,暗纹流转若星辉绚烂,窗外的日光投射进来,照在布料上泛起粼粼微芒。 她细细摩挲着那衣料,心情有些复杂。 江昼歌换了衣裳,发现托盘上还有一簇永生花,用一把小巧的银篦簪了。她唤了那宫女进来,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将那簪花银篦插入她如缎的乌发间,不知道是花更美,还是人更娇。 宫女赞美了她一句,她含笑谢过。 转出君淮寝宫,便看见了背对着她的君淮。君淮转过身来,看见她不免眼前一亮。 江昼歌平日去大营都是穿一身短打,在宫中值班又是套着软甲穿着战袍,英气是有的,却很难将她与闺阁小姐联想到一起。如今这一打扮,却是美人如画的。 君淮含笑向她招手。 江昼歌乖巧地走到他身边,随他一同前往赏雪宴。君淮也换了一件衣裳,亦是水色,与她看起来倒是相配。 路过的宫人们瞧着,也觉得这一幕甚美好,只是可恨自己不能成那画中人。 落雪湖在御花园附近的后山旁,落雪,落雪,冬日落雪时,湖面上的水草积了雪,看起来像是浮了碎雪一般,故以此名之。 今日的赏雪宴便在这落雪湖边。 落雪湖周围载满了花树,只是这冬天草木枯萎自然是见不着的,唯独那枝桠间藏着的白雪,平添了一份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意来。 各家的小姐陆陆续续来到落雪湖边,熟络的便一同说说话。 今日的宴会究竟为何而办,她们心里通透得很,不过大概也是觉着对方不能入了殿下与娘娘的眼,便少了几分对情敌的敌意。当然也有不是如此的,有极少数女子能让人自愧不如,也便不与之相争了。 比如陈家的嫡二小姐,帝京第一才女的陈馥。 陈馥站在一棵花树边静静地赏雪,身边是沐家的幺女沐嘉盈。 沐家属于四皇子派系,照理说四皇子与七皇子明争暗斗的,沐家自然也不会想着把女儿嫁给七皇子,偏偏这小丫头对君淮一见倾心,死活要来,沐夫人只好托了陈馥将她捎带上。 陈家没有明显介入党争,与各家的关系虽然不密切却也都尚可。陈大学士自然知道女儿家的心思,他家孙女不也念着那七皇子吗?不过他想着自家孙女出众,带上这么一个小丫头应该对她也没什么影响,便答应了。 此时小跟班沐嘉盈正屁颠屁颠地跟在陈馥身后,东看看西看看。 “听说,殿下前些日子带回一名女子,也不知是何等女子能入了殿下的眼。”有人随意说道,语气却是不屑的。 “似乎是老定远侯之女,定国公的妹妹。”有人接话道。 “哦?江府那位小姐?她不是几年前就离开帝京了么……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听说是在北境立了战功,陛下还封她做了指挥使。” “一个姑娘家成日打打杀杀成何体统,难怪皇后娘娘明知殿下与她有些交情还……”那人忽然露出一丝娇羞神色,“还借这宴会为殿下选妃呢……” “我听我家长姐说,当年定国公还在世时,有几位世家小姐仰慕定国公,到定远侯府拜访,就是被那女人赶出来的,怕是得罪了不少世家女。” 陈馥静静地听着,用手指抚摸着枝桠上的雪。 “陈姐姐,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和你比呢,殿下见了姐姐一定会回心转意的。”沐嘉盈在陈馥耳边这样说道。 沐嘉盈想着,有陈馥这样的女子在,她定是做不了七王妃的,但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他日若是有幸做了殿下的侧妃,也好请陈馥帮衬帮衬。 陈馥垂目看她,缓缓开口:“你也认为殿下喜欢那样的女子?” 沐嘉盈愣了愣,道:“传闻是这样的……” “你错了,殿下从来都不会喜欢任何人。他那样,应该……也只是逢场作戏吧。”陈馥自嘲地笑了笑,她见过君淮好几次,君淮待她温和,那温和里却是保持着距离的,别的女子不懂,她却明白。 他其实,对每个人都很好,又都不好。 沐嘉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皇后娘娘应该也快来了,我们过去吧。” 陈馥带着沐嘉盈走到人堆里,一边听她们嚼舌根,一边等待赏雪宴的开始。 一阵风吹过,带落树桠上的薄雪,擦过她的裙摆,没入尘埃。 这些人,其实大多一样寂寞。 一样地守着一颗真心,一样地做着不可能的美梦。 陈馥倚着身后的花树,讥诮地看着那些世家女,又似乎在看着自己。 “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连忙整理了一番仪容,站到一起,恭敬地行礼等待皇后凤驾驾临。 “参加皇后娘娘。” 有华贵雍容的宫妇在宫女簇拥下徐徐走来,步态优雅,不失皇家风范。 来人正是陆皇后,君淮的生母。 “免礼。”陆皇后笑着抬了抬手,继而同各位世家小姐寒暄了一番,这才回身问她的大宫女:“殿下还没到么?” “回娘娘的话,方才奴婢已派人去请过了,说是刚刚回宫,稍后便来,这会儿应该快到了。”大宫女挽袖含笑回道。 陆皇后“哦”了一声,便招呼起各家的小姐来。她还特别提议让陈馥一起招待客人。 陈馥受宠若惊,乖巧地帮着陆皇后操持起来。 众人心中了然,皇后娘娘这是中意陈二小姐了。 “七皇子到!” 一声通传过后,女眷们纷纷向声音的来源望去,便见簇雪的花树后,有水蓝色人影缓步走来,如玉雕琢的俊美侧脸在枝桠掩映下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意蕴,让人生了旖旎之思。 “见过七殿下。”那些女子向他行了一礼,齐声道。 君淮只抬抬手,“嗯”了一声便不再看她们。 众人都有些失望。 “儿臣参见母后。”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听见这女声,众人才发觉七皇子身后跟着一名女子。又想到那句“微臣”,想来便是江家那位小姐,如今的长信卫指挥使了。 那女子容颜姣好,远山峨黛般的眉微微扬起颇有几分英气,却又不显张扬,深邃寒凉若浮雪之泽的双眸里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一点朱唇似茫茫万顷雪原上悄然绽放的不经意覆了薄雪的曼珠沙华,惊艳了风霜。她着一袭水色宫装,裙摆底部葳蕤着大朵大朵的白色彼岸花,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她与君淮站在一起,那般如画容颜,那般气度从容,令人真真觉得这样的女子才算般配。 一对璧人! 众人都惊讶于自己此时的想法,前一刻还对她恨地牙牙痒,如今却会觉得那般女子才配得上自己倾心的绝世公子。 传闻中,她是战场上一举歼灭敌军伏兵、挟持敌方主帅的战士,是内阁里不知轻重贸然接旨的有功之女,是长信卫大营内一场比武收服勇将的指挥使。一个武官,本以为是一个粗野的黄毛丫头,不想竟是这样英气与温柔并存的美人。 陆皇后看着江昼歌,一时倒是没认出来。若不是那句“微臣”,她还以为是哪家名门闺秀。 其实她也算是名门闺秀,只不过似乎她们都忘了罢了。 “起来吧。”陆皇后的表情稍顿了片刻,又恢复了那笑意盈盈的模样。 江昼歌微微抬眼,瞟了一眼君淮。 君淮温和地笑着,与那些世家小姐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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