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燕的王侯众多,但真正能影响朝局的不过四家,燕王白家,定安侯洛家,淇王墨家,还有一家便是前些年一朝倾覆的裕王。 江昼歌这些日子可没闲着,三天两头地换了男装,跟着白临琅上他们家串门,很快便和燕都的纨绔们厮混在一起。但每每他们问起她的来历,她都说自己是临琅的远房堂弟,便不再多说。 相比起江昼歌,那些纨绔们倒对她那女护卫更感兴趣。 有一天洛家世子洛然非要劝江昼歌一起喝酒,他本就有了醉意,突然被鸣泽横臂一拦,手没拿稳,泼了自己一身酒水。他一怒便撒起酒疯来,和鸣泽大打出手,结果几招就被鸣泽打趴下了。 后来,鸣泽就多了个小跟班,那小跟班缠着她要她教授武艺,最后被她整了一顿才罢休。 而那些与洛然不相上下的纨绔子弟,见了鸣泽大多会恭敬地喊一声“阿泽姐”——他们可不想被揍。 以致于鸣泽近来有些头疼,便不再跟着江昼歌了,只嘱咐白临琅好生照顾她家主子,又派了几个得力的隐卫暗中保护,自己跑去操练凌霄军了。 “临昼兄,我敬你一杯。”墨淇对江昼歌举杯,笑道。 临昼是江昼歌的化名。 “多谢墨淇兄。” 江昼歌含笑举杯,一饮而尽。 今日墨淇邀她赴宴,她想着必然是要饮酒的,便提前服了解酒丸,以免自己酒醉失仪。 要说这燕都子弟,墨淇确实说不上纨绔的,年纪轻轻便封了淇王,听说早些年大晋攻打东燕时很是立下了一些战功。别人邀请她倒不足为奇,这墨淇邀请她倒忍不住要一探究竟了。 众人坐在席面上,一边吃菜一边看歌舞,有的还不时点评几句。 江昼歌对歌舞却没什么兴致,这曲不如纳兰渊的,这舞还不如她嫂嫂的。 她埋头吃菜,偶尔看一眼白临琅,白临琅对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不再理会。 一曲终了,歌舞谢幕。 “临昼兄,这歌舞可好?” 江昼歌忽然被点到名,放下筷子,看了一眼中间的舞伎们,连忙道:“甚好……甚好……” 有人从舞伎中缓步走出,身姿绰约,容颜如画,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那女子略施一礼,道:“墨妍献丑了,还望诸位莫要笑话。”言罢,墨妍偏过头对江昼歌一笑。 江昼歌也对她笑笑,低头继续吃菜。 墨妍的脸微微红了,眼波盈盈如水。 众人将她表情看在眼里,再看向江昼歌时,眼神里有羡慕,有嫉妒,有幸灾乐祸。 墨妍走到旁边落了座,安静地吃菜。 接着众人就开始谈论起燕都的一些趣闻,江昼歌托着腮,漫不经心地听着。 “说起歌舞啊,你有没有听说过那个天下第一琴师?” “你是说子渊琴师吧?” “是啊,听说前些日子来了东燕,贵妃娘娘留他在宫中住了几日。” “让外男住在后宫里,贵妃娘娘也太……”那人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被住了嘴。 “美色惑人啊……” 众人开始遐想起这天下第一琴师的容貌,听说此人不仅琴艺出众,容貌也是极佳的,比大多数女子还要美上一些。 “不过我听说啊,那子渊琴师对我们那位公主也很是上心,不知道公主该是怎样一位妙人呢。” 江昼歌挑挑眉,你们当着本人的面议论真的好么…… “要我说,难道还能比临昼兄更好看?”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昼歌的身上。远山峨黛般的眉,如水澄澈寒凉的目,棱角分明的轮廓与胜雪的肌肤,一点朱唇似覆了薄雪的曼珠沙华,绽放绵延万里江山如画。 美而不失英气的脸,确实惑乱人心。 难怪那眼高于顶的墨家千金都会为之一顾。 “你们这样看着我……我还怎么吃饭呀……”江昼歌尴尬地笑笑,低头挑弄碗里的菜。 众人哈哈一笑,又开始谈论起哪家公子心仪哪家姑娘来,中间还开了墨妍几句玩笑,那个带头的被墨妍白了一眼还嘻嘻哈哈的不当回事。 唯独墨淇和几位世子持重些,默默听着。 江昼歌瞟了一眼席间某个据说是爱慕墨妍的贵公子,心想那么轻佻难怪人家看不上你。 末了,众人相约过几日一起出去狩猎,江昼歌也应下了。 因为鸣泽没跟着,白临琅便先送江昼歌回宫。两人在马车上对坐着,江昼歌掀起车帘看燕都风物,白临琅则沉默不语。 快到宫门时,白临琅终于道:“我看那墨家小姐似乎对你有意,你最好早些断了她的念头。” “嗯,我明白……” 话未说完,白临琅忽然扑倒她,一支长箭从她头顶飞过,带落她束发的发带。 缎子般的乌发如瀑倾泻下来,落在她水色的锦袍上。 白临琅将她拉起瞬间,周围车壁忽然向三面散开,两人身形暴露在刺客的视线中。 车壁还未落地,三面铁锁向江昼歌面门袭来,呈交错之势。 两人凌空跃起,脚尖一点铁索,借势上了街边铺子屋瓦。刺客紧跟两人上了屋顶。 一名刺客绊住白临琅,另外两人转而追上江昼歌。 刺客手中铁索劈下,江昼歌脚下瓦片碎裂,她向右后方一个倒仰,左手向上一抬,指间一片柳叶刀划破那刺客腿部。 未待她收手,右侧铁索缠上她手腕。那刺客拉紧锁链,往自己方向一扯,带得江昼歌手一颤,身子没稳住向下一倒,撞破屋顶,压断房梁,落到一张木桌上。 断木碎屑间,铁索向下飞来。 江昼歌解开左手腕背上的绑带,一柄小巧的腕弩弹开,箭匣里藏七支黑漆短箭。弩弦上系一根铁链,过一只极小的滑轮,连接一只搭扣。 她中指穿过搭扣,对准铁索的方向一拉,□□穿过铁索环,带偏了铁索。 上方两条铁索不接连向下刺来,江昼歌在一方桌木上翻覆躲避,忽有一柄长剑缠住铁索,向旁边一扯,上面的人猝不及防,被带了下来,砸向桌面。 江昼歌连忙翻下桌面,被人一牵带入怀中。 “不想临昼公子也会抄袭别人的设计。”头顶那人笑意盈盈,一边拉动腕上□□,将一名刺客一击毙命。 另一名刺客见势不妙,上了屋顶要逃,被后来的白临琅一剑穿胸。 白临琅跳入屋内,见纳兰渊揽了江昼歌在怀,有些别扭地偏开脸去不看他们。 “公主没事吧?” 江昼歌推开纳兰渊,道:“没事。” “那便好。”白临琅低头用手帕擦去剑上的血。 “昼歌,你还没答复我。”纳兰渊满怀期待地笑眼看她。 江昼歌整理了一会儿衣裳,漫不经心地问:“嗯?你说什么?” “你说呢?”纳兰渊眼神暧昧,慢慢靠近她。 白临琅忽然咳嗽了两声。 纳兰渊这才停了动作,道:“子渊会一直等公主来。” 那就等着吧。 “嗯。”江昼歌敷衍应了。 “临琅,走吧。” 白临琅对纳兰渊略施一礼:“多谢子渊公子相助。”他随江昼歌退出了屋子,带上房门。 纳兰渊站在屋里,看了眼屋内的尸体,又看了眼破了洞的屋顶,叹了口气。 “许秦,拿上我的琴,换个地方住。” 门外,有人颇为不满地推门进来,走到墙边,抱起小几上的焦尾琴向外走。 纳兰渊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撩耳边的发。随着他下楼的脚步,楼下饭桌上的女子们目光也随之流转。 纳兰渊见了,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纤长细密若墨黑蝶翼的睫毛轻颤,底下琉璃般的眸子流露些许笑意,惹了多少少女芳心。 下面的女子们都以为他在对自己笑,不禁喜不自胜。 然而纳兰渊却带着许秦出了酒楼,没有再看她们一眼。 两人心里都对这些女子嗤之以鼻,只是不喜表现出来罢了。 许秦是成天对着纳兰渊这张脸已经免疫了,觉得这些花痴女子太肤浅。 纳兰渊则想着,自己这般容颜,怎么江昼歌就不为所动,还狠得下心辣手摧花呢? 不过想了一会儿他也就不想了,他要想别的事。 比如,那些刺客。 许秦驾了马车带纳兰渊逛遍了燕都的酒楼客栈,最后他主子说:“算了算了,不住了,去找李殊。” 天青色苍穹中浮云如绪悠闲飘摇,春暮之时的风吹过围场茫茫的草野,草叶锋芒如浪潮生潮灭。 赶着春天的尾巴,燕都的世家子弟们组织了一场狩猎。这两年陛下身体抱恙,一年一度的春猎也便取消了,如今公主归国,在燕王世子提议下,请求陛下开放围场容他们围猎,陛下准了。 高岗之上,马匹呈一字排开,马上骑士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墨家大小姐今日怎么也有闲情逸致和我们这些粗人一道来狩猎?”洛则见墨妍左顾右盼,故打趣她。 墨妍微微蹙眉,手里揉捏着缰绳,不语。 “临昼兄怎么还没来啊……”洛然悠悠道,余光一瞟墨妍的脸。 墨妍红着脸,用手指一掐洛然。 “哎哎哎……墨大小姐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洛然收回手,躲开墨妍的魔爪。 “临琅,怎么现在才到?”洛然眯起眼,对着低处草野的白临琅喊道。 墨妍听了一喜,连忙顺着他喊话的方向看去,却见白临琅身后除了他的贴身护卫外只跟着两名女子,愣了愣。 四骑上了高岗与众人会合。 “临琅,怎么不见临昼兄一起来?” “这不是?” 白临琅向旁边一让,身后一骑白马,马上女子红衣翩然。 “阿然,几日不见,便不认得临昼了?” 洛然偏过头,仔细打量了江昼歌一会儿,眼睛一亮。 “临昼兄竟是女子。” 他又对墨妍笑道:“墨大小姐,你的芳心怕是错付了。” “女子又如何?”墨妍不以为意,“我喜欢。” 江昼歌汗颜。 “不是说狩猎吗?”江昼歌岔开话题。 “临昼姐姐我们一起吧,我可以保护你。”墨妍对江昼歌一笑,又转而看向洛则,佯嗔道:“去去去,你们几个公子哥儿一边去。” “那临琅跟我们一组吧,”洛则道,“墨大小姐你就等着看,我们公子哥儿一会儿打的猎物肯定比你们多。” 白临琅犹豫了一会儿,看向江昼歌。江昼歌眼神示意他无妨,他才点头同意。 洛则瞥见两人小动作,若有所思,露出暧昧眼神。 众人分组完毕,各自散开去打猎物,约定申时在此会合。 江昼歌鸣泽与墨妍一组,白临琅与洛则一组,洛然与沈漾一组,魏七魏九一组。 “临昼姐姐,你看那儿有只野兔,妍儿打下来给你烤肉吃。”墨妍指着树丛后一只灰兔子欢喜道。 她从背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箭上弦,瞄准那只兔子一放。兔子的后腿中了箭倒在地上,跟随她的护卫上前捡起那只兔子,对墨妍和江昼歌举起一晃。 “墨小姐的骑射倒是不错。”江昼歌随口赞道。 “真的吗临昼姐姐?”墨妍心中欢喜,“哎呀什么墨小姐,姐姐这么说生分了不是?” 江昼歌心想我们很熟? “阿妍。” “嗯阿,临昼姐姐我们去前面看看。” 墨妍打马先行,江昼歌示意鸣泽跟上保护。 “那主子怎么办?” “无妨,我的武功你教的你还不放心?” “就是这样属下才不放心,主子太自信。” 鸣泽是在怪她容易轻敌了。 “知道了,你去吧。” 鸣泽只好打马去追墨妍,无论如何淇王府的千金若是跟江昼歌一起出了事可不好担待。 江昼歌一挥马鞭,白马驮了她慢慢跟过去。 她沉默骑在马上,听着周围的动静,突然抽出一支箭,拉弓搭箭,射中一只山鸡。 又一箭,射落一只低飞的山鸟。 身后。 江昼歌回过头,看见树后有一只鹿在吃低处的树叶。 抬手间,她又放出一箭。 那只鹿倒是机灵,屁股一扭,让过了她的箭。 原本她还觉得无趣,忽然便来了兴致。 江昼歌打马去追,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只鹿。 她连射了几箭,都被那鹿一一躲过了,于是她也不急着放箭了,跟着找准时机。 那鹿跑了许久,一不留神被一截倒下的树干绊了一跤,速度渐渐慢下来。 江昼歌将箭头对准了那只鹿,一放。 眼看那支箭便要穿过鹿身。 忽有一支箭从林中飞来,与她的箭同时射中那鹿,那鹿倒在地上,苟延残喘了一会儿,便不再动弹。 “谁?” 跑马的声音逝去,她便感觉到了周围一些极细微的刀剑摩擦声。方才一心逐鹿,似乎进入了某个包围圈,又或者,他们本就是在埋伏什么人。 纳兰渊轻笑,骑了马从树后出来。 周围的气息消弭。 他打了马到她身旁,牵住她□□白马。纳兰渊伸手理了理她耳边的发,她身子向后一缩,抬手挡开他的手。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纳兰渊抓住她手腕,将她拉近自己。他压低声音道:“你真应该听鸣泽的话。” 她一怔。 没有平日的笑意盈盈,只剩一丝清冷如雪沉渊。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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