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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荍在回颂贤堂的路上一直在想,何书瑶这是有喜了?    又想,不大像真的。    萍儿的故乡盛产香料,她本人对于制香也有着极高的天分,因此在林府的职责便是为主子和嬷嬷管家熏衣,通常都是沉香配苏合香油,根据每个人对于香味的喜好程度不同,适当地添一些兜娄婆香、甲香、山苍籽、白芷,用蔷薇水和云母石爇之,大同小异。    只不过,熏在何书瑶衣裳上的香里,多了一味麝香。    这种香伤身,也擅长伤人于无形,更可致女子小产。    没道理何书瑶熏了大半年的香了,萍儿一死,她就有喜了?    不可能。    再说了,姑爷没去过她房里,她怎么可能有喜?    楚荍放下心来,又有点不放心。    林言溪他,当真不曾去过何书瑶房里吗?    想来想去,自己脑门都有点疼了。    德春苑闹得不轻,楚荍把食盒拎回去摆上桌的时候,林言溪隔着桌子平静地问了一句:“德春苑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问到,出什么事了?”    楚荍如实禀告:“听说是大小姐吐了大半夜。”    闻言,林言溪却不能冷静了,甚至于连筷子都撂下了,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前走过来走过去,一派心神不宁的样子。    他的影子在烛光下明明灭灭,始终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令楚荍无法看透。    末了,他唤来书童,吩咐道:“去德春苑,把情况打听仔细了再回来。”    书童是他家道中落之前就一直侍候他的人,与他而言,相当于心腹,是个安分守己,不常在府中露面的人。    书童说:“哎!”领了命便离开了。    楚荍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头,看上去像个枯萎的花瓣被揉碎在她的眉间,但她很快就又恢复成平静如常的表情,细声细语地问林言溪:“姑爷,若实在放心不下,也不要在这里折磨自己了,不如让我陪你去德春苑看一下情况?”    林言溪却摇了头,漠然道:“不必。”    楚荍摸不透林言溪的心思,闷闷地咬着嘴唇,心想林言溪到底是个顾念旧情的人,何书瑶不过是呕吐,他便这样担心到咽不下饭睡不了觉。    又怕被林言溪看到她这样妒忌的姿态,忙低下头去夹菜吃饭了。    书童这一去,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回来,久到林言溪和楚荍都准备睡下了,他才敲门回来禀报德春苑的情形。    林言溪一听见书童的声音,就急忙从卧房里走到大厅里去,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夜风吹进来,吹乱了他墨黑的发丝,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冷一样,急切地问跪在门前的书童:“打听清楚了吗?吐得厉害吗?”    书童言简意赅答:“倒不是那么厉害了。听人说,夏嬷嬷带着大夫赶去了,现在大小姐已经歇下了。”    楚荍正拿件袍子追出来给他披在肩上,他握住了楚荍搭在肩膀上的手,手心里全是汗,令楚荍也有些吃惊。    他就这样汗津津地捏着楚荍的手,仿佛魂魄离体一般,恍神了好久,才柔声道:”那就好。”    楚荍听见,眼眶发红——又气又委屈,还不能发作出来。    林言溪侧头深深地看了楚荍一眼,又转头去看小书童了,不知道是真没看见楚荍的神情还是装没看见,他轻声道:“你一会儿去跟桃红说一声,说明日一早我去看望书瑶。”    书童答:“哎!姑爷,我这就去!”    “等等,”林言溪沉思片刻,又说,“不,先不用去说了,明日一早,楚荍你替我去一趟德春苑。”    书童疑惑地抬起了头,楚荍也是双眼装满疑惑地看着林言溪。    林言溪无力地笑了笑:“她见到我,怕是心情更不好。往常也就算了,吵吵就过去了,现在她病成这样,我再杵在那里碍她的眼,怕惹她不快。还是你替我去吧,再顺便帮我捎过去几味药材,熬煮的方法你都懂,记得一定要看着桃红给她煎下。我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了。”    楚荍红着个眼眶,淡淡道:“好的,姑爷,我都知道了。”    翌日。    清晨。    楚荍按照林言溪的吩咐,一早便去德春苑看望何书瑶。    楚荍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她从前忌惮何书瑶,从前何书瑶脾气暴躁,常常给她脸色看,也常常打她骂她,府里人尽皆知,她又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不准林言溪纳妾,林言溪便随她心意,楚荍便这样没有名分的在府里晃到了今日。    可如今她有些怕何书瑶,如今何书瑶脾气沉稳了不少,然而楚荍一想起她就想起萍儿血淋淋的尸体,想起她那双像藏了万水千山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一切,让她脑袋后面都直冒冷汗。    定了定神,楚荍在心里问自己,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对自己默念道,你在这世上已经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还要给自己留什么退路?    又轻轻劝慰自己道,你死后注定是要下地狱的,何必给自己留一线生机呢?    如此反反复复好几遍,才稳住了心神,捧着手上的药盒子继续朝着德春苑走去。    楚荍走在门口,远远地看见了桃红,还未走近,桃红就翻了个大白眼,转身进院子里去了。    是她意料之中的反应。    楚荍也不恼,叫住了桃红,走上前去,把手上的药盒递给她。    桃红看样是昨夜里熬到很晚,耷拉着两个黑眼圈,满脸疑惑地看着她,还是收下了,问:“这是什么?”    楚荍说:“姑爷昨夜里听说了大小姐的事,放心不下,今天让我来看替他看望一下大小姐,准备了几味药材,还给大小姐准备了冬虫夏草和鹿茸燕窝,有滋血补阴的功效,可缓解一下大小姐的症状。”    桃红眯着眼,狐疑地看着楚荍,冷漠道:“有空让你送来,没空自己来?”    楚荍常被她这样呲一顿,倒不觉得有什么难堪,轻声解释道:“姑爷正跟大小姐怄气,怕大小姐看见他气上头,正打算等大小姐好些了再过来看望她,虽然说人没有来,但心里始终是挂念着大小姐的。”    “哼,”桃红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地瞥了楚荍一眼,俏生生道,“是,想得真周到,大小姐看见姑爷就来气,但是没有人告诉过你,我看见你就来气吗?”    “你净说笑了,”楚荍还是个是个温和的模样,柔声细语地说,“我刚进府的时候,什么都不会,你也常这样骂我,骂着骂着,我就什么都会了。我那个时候就在想,我头一次遇到这样凶的小女子,但是这样凶的一个人,在我划伤了手之后,却会一边骂我一边帮我上药,动作轻柔,让我记到现在。”    桃红有些不自在地看着眼前这个“狐狸精”“小贱蹄子”,悻悻地说:“你记性可真好,我倒是不记得有这些事情了。”    楚荍便温温柔柔地笑了,她长得好看,并且好看得没有一点攻击性,是个十分赏心悦目的美丽,她一笑,唇角边眉眼边就像能生出花来一样,还带着含羞带怯的风情。    桃红一看她这样笑,火气就像煮沸的热水气一样,腾腾地直往上窜。    一想起她就是这样对姑爷笑的,一想起她就是这样笑着把姑爷勾走的,桃红火冒三丈,想当场甩给她一个大嘴巴子问问她:我当时该教的都教了,该骂的都骂了,怎么最后你没成一个踏实本分的丫鬟,最后还爬到姑爷床上去了?    再看楚荍的脸,却真挚到仿佛掺不下一点点假。    桃红捏紧了手中的药盒,直视着楚荍,目光如炬:“楚荍,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就非要跟姑爷这样不清不白地扯下去?你到底图的是什么?”    图的反正不是爱。    楚荍还是笑,笑着提醒:“别光说我的事了。你好久都避着我,我也没什么机会找你说话,今日有些多言了,你手中的药盒里刚好够一日三次的量,你可别忘记了给大小姐煎上。”    桃红皱着眉,是个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记下了。你也记住吧,主子和下人,天壤之别,不要肖想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美梦了。”    楚荍还是笑,只是这会儿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忧愁,她轻轻柔柔地说:“我倒是也想啊,我要是能更早一点遇上你就好了,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法子回头了。”    声音轻不可闻,桃红皱着眉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嘟囔了什么,什么早啊,什么回头的,以前错就错了,现在想明白了也不迟。”    知道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楚荍也不打算解释,又叮嘱了一下她药要用温水还是沸水来煎,药熬多久才可以过滤,吩咐完后,便告辞离开了。    桃红看着她的窈窕背影走出德春苑,走远了,长叹了一口气。    又想起手中的药盒是姑爷特意给大小姐送来的,感觉看到了这夫妻俩之间转圜的希望,喜笑颜开地去煎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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