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罚

桦刹宫是妖界的行宫，坐落在凛骊山北。妖界唯一的官方学院——致知学院，因受到妖界宫主——端萝的重视，一百多年前从凛骊山脚迁到行宫内，如今致知学院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立志要让世间所有的小妖精学知识习法术，从娃娃抓起，扩大妖界在六界的影响力。　　　　到致知学院上课的小妖精们都要经过桦刹宫的大门，再由大门左侧的江匝大道上云梯、入院门。虽是被安置在桦刹宫旁，致知学院却和桦刹宫的宫殿隔出两个世界，桦刹宫里能看到致知学院的一切，从致知学院眺望桦刹宫，却始终是隔了云雾一片，只闻得到桦刹宫里传来的阵阵鸟鸣。　　　　桦刹宫伫立于凛骊山顶，山巅高耸入云，每每站在山巅看着缓缓游过掌心的云雾，小鱼都觉得自己会生出一股闯上天界南天门的冲动，可当她说出她的鸿鹄大志时，清猗总会摸摸她的头发，对她说“千万别多想，像我们这种普通的妖精也就能活几百岁，几百年后轮回或者灰飞烟灭也摸不到天界的界限”，云离则直接白她一眼，眼神里面一副“蚍蜉撼树”的轻视。　　　　今日凛骊山巅的风是桦刹宫旁的花道里吹来的十里花香，小鱼闻着香气，一边拖着清猗爬这所谓的“知零云梯”，一边抱怨道：“为什么介悟院长可以想出这么损的东西让我们受累，还‘知零云梯’，‘法零云梯’差不多。身为妖精，却不能在这个破梯子上面直接飞过去，简直就是浪费法力——浪费！”　　　　“三日也就这么一次好吧。再说了，介悟院长说了，只有先感受到身体的疲惫才能让我们能更好的投入到每三日一次的课程里面。”清猗不仅在安慰小鱼也在安慰自己，每每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能体会到作为人的艰辛。她气喘吁吁地拖着小鱼，再望望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石梯，她伸出手一把拉住走在前方悠闲自在的云离，“你把这个‘包袱’拿走，我不行了。”　　　　“所以素日让你们别没事儿就躺在荷叶上看星星。”云离这样说着，仍旧伸出手把“包袱”从清猗手中接了过来。　　　　*　　　　“如今现世安稳、六界制衡，人界以最为蓬勃的姿态发展前进着。相较于神界、仙界、魔界、妖界、冥界，人的寿命可以说是最短，均数不过短短几十载，比起那些存于世上百载甚至千载的神仙妖魔更是微不足道，饶是如此，人界反而拥有最强的生命力。或许是因着生命苦短、当且珍惜的因由，无数人类以势不可挡的力量改变历史，创造历史。六界本身其实就是一个因果更迭，妖可升仙成魔、魔可追神堕冥，人亦能修道为仙，神亦可或堕魔或为人。数不清的岁月匆匆流去，六界早已划分好各自疆域，仙界独立于世，作为神界的衍生，仙界更像是这个世界的管理者；妖界和魔界各自为营，互相牵制的同时也在共同进步；冥界则像是世间所有罪恶的载体。神界近乎传说，已经很难有人可以确确凿凿地说，这个世界还有神的存在。但若是不存在，“浮世谱”上怎么有神界的记载？关于神的传说也在历史的变迁中被越传越玄乎。而在老师眼中，人界就如同神界一般，以渺小之姿，活出这般的奇迹。他们创造出文字、乐器、礼仪，总结出不同领域的知识。在拥有强大力量的和漫长生命的神魔面前，人类绝对不是渺小卑微。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如今要学习人界兴办学校、因材施教。而你们作为妖界最正统修学院——致知学院的第三十二届学生，要知道，能进入咱们学院的妖，都是天资聪颖、天分极高、悟性极强的……”　　　　“明明大部分都是走关系进来的。”一个音量不小的嘟囔声突兀响起，一颗黑色小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那声源所在。　　　　“哎哟。”小鱼捂着额头惊叫唤起来，一抹黄色影子“呼”地稳稳落在她跟前，小鱼眼前出现一株向日葵，葵瓣张牙舞爪地自棕黑色的圆心向四周伸展，布满密匝匝葵籽的圆盘内此刻分布出五官，龇牙咧嘴的唇瓣又吐出一颗黑色的葵籽，正中小鱼额心，疼得她又是“哎哟”一声。　　　　葵精鹿荚原本就是靠自己的不断努力才留得妖界的官方行政机构——桦刹宫，更是凭得自己的一身本领如今得以留在致知学院任教，堪称寒门出贵子的一大典范，平素里最是看不起那些借势上位、趋炎附势之流，可小鱼一天尽瞎说些大实话，这已经不是鹿荚第一次在学生中听见类似言语，学风不正乃学院之大忌，她是断不能任由此般腐败肮脏的话语歪了学风、泄了那些一心求学又毫无背景的学生之罡气，她老早就想杀鸡儆猴，今日终于寻着时机，现在她就要拿这学院最嚣张的“关系户”小妖之一——冥小鱼开刀，势必要起到杀鱼儆众妖的作用。　　　　“锦鲤精冥小鱼，上次尔在吾之课堂偷看不三不四的话本吾念在你是初犯尚且不予惩处，此次尔又口出诳语、无中生有、败坏致知学院的学习风气。罚你在今日课上化归原形，于堂内水仙花盏中反思，这样你才能明白静心听课、勤奋思考的重要性。”　　　　鹿荚话音未落，一旁的拓跋云离和清猗还未来得及求情，但见一道黄色灵光裹住小鱼，很快灵光缩小成一道炽目强光，笔直地朝讲台旁边透明的琉璃水盏射去，“扑腾”一声，溅起的几许水花洒在窗棂上，小鱼呆滞地看着那几滴水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适才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透明干净的琉璃水盏之外，小鱼看见鹿荚已经回到讲台摆弄她的“幻尘珠”，清猗想要冲向琉璃水盏，被拓跋云离即时拉住。　　　　小鱼幽怨地对着清猗吐泡泡，用他们三人才有的“配环莺壳”传音道：“清清别冲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日我定拔光这朵恶花的叶瓣和瓜仁！”　　　　清猗闻言，对这鹿荚的后脑勺狠狠瞪了一眼，她闻得身边不时传来几声压低的嘲笑，一扭头就见到敖苓撑着下巴，一脸惋惜地看着水盏中的小鱼，继而又将目光转向清猗与云离，如水的盈盈目光让清猗心底升腾起一股无名业火，心想敖苓这小贱人，此刻定是巴不得化作那她那丑陋的蝠鲼原形，将小鱼三两口吃下肚中。　　　　鹿荚像是感应到这边的小波动，呼地又是两粒小籽向清猗和敖苓射去，云离反应极快，只在刹那就注了力量于掌心，稳稳地在葵籽把清猗的脑门射出一个大包之前将其接住。　　　　敖苓依旧看着水盏中急忙忙摆着尾巴的小鱼气定神闲，葵籽在她面前碰到透明障碍一般，竟直晃晃地掉在桌子上。她的跟前还荡漾着一圈紫色涟漪。　　　　几日不见，敖苓的法力竟又有提升，绕是她是蝠鲼妖族族长之女，练法修行、增功强魄时比其它妖可以多走些捷径，但她不过一百三十岁，能凭气波就挡住鹿荚的术法，实则有些蹊跷。不过云离疑惑归疑惑，明白现在先安抚好身旁这条冲动起来做事情就不顾后果的斗鱼才是正事。他扯了扯清猗的衣袖，示意她注意场合，不要意气用事，清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鹿荚，又狠狠瞪了敖苓一眼才作罢休。　　　　鹿荚将灵力不断注入幻尘珠中，一圈淡黄色的灵光自托着珠子的素白托盘处溢出一圈光芒，自底至顶，光点汇集在顶处再溢成一方幕布，活灵活现的画面跃然而出。　　　　“上一节的《六界通史》我们讲到，混沌时期，天地一片灰暗，连妖、魔都和人一样，要借助火光才能生存生活，只有极少一部分妖、魔的双眼可以透过混沌，看到这个世界的本相。世界上唯一有光和力量的地方便是阴阳罅隙同它辉泽下的不周山。狐妖族作为当时妖中最强大的妖族，联合蛟龙族占领不周山下的‘吟风镇’，最终在‘不周山之役’中，和蛟龙族一起被创世神所收服并设下从此以后世代寥落的诅咒……”　　　　说到这里，全班的目光不由得在云离和另一个坐在角落看起来软糯白净的小生之间游移。　　　　“砰砰”两声，全班的目光即刻又转向鹿荚，只见鹿荚以叶瓣执戒尺，目光如炬道：“学习历史，是让你们不仅明白自己存在的这个世界经历过什么，更要明白其中意义。但历史终究是历史，它有自己的不足之处，那就是，它的细枝末节在时光的流逝中被洗涤或更改。所以，在座的你们，切不可做那断章取义、故意揪人短处之人。要知道，君子当以厚德载物、润身修心，要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做到豁达弘毅、可温可厉。”　　　　鹿荚一席话说完，继续回归课本，讲台下的小妖们大多还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将注意力转回她用法力变幻出的“不周山之役”的景象，唯有少数几人依旧将目光锁定在蛟龙云离与那白净狐妖之间，奚落有之、怜悯有之、嘲讽有之。清猗也顾不得鹿荚会生气，向身周那些各异的目光狠狠瞪了过去，她露出尖利的獠牙，生生逼回了好些探究的光点。不多时，手背又覆上熟悉的触感，云离看着她，像适才那般摇摇头，依旧俊朗的面庞，朗眉星目、轮廓锋利，平素里总有两分戾气的眸子里此刻泊淡如水，让清猗看了一阵心疼。　　　　配环莺壳里的小莺蚌吐着泡泡，在小鱼鳍下的“纽点空间”里被安安稳稳的夹着，它撞了撞“纽点空间”，不一会儿就自己撞了出来。它的本体比小鱼小了许多，它打开壳，游到小鱼身边，看着小鱼此刻可怜巴巴望着拓跋云离和清猗的样子，用壳拍了拍小鱼的背鳍以示安慰。何一种修炼成人的生灵都有自己的“纽点空间”，“纽点空间”是生灵原形器官的一部分。生灵从人形变回原形，身上的一切物品自动收回到“纽点空间”里，若是失了灵力，“纽点空间”则会失效。　　　　小鱼回过头看一眼小莺蚌，小莺蚌对自己鼓励性的拍拍像是一个抱抱，她此刻多想像清猗一样呆在云离身边，就算无法从学识上反驳鹿荚这些历史有好些都是道听途说空穴来风（冥鹤曾经看过她的历史课本亲口说的），至少可以同清猗一起，将那些小妖一个个瞪回去，不就是比持久性吗，论“六十秒不眨眼”，她冥小鱼在和张国这片妖域可是战遍天下无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