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随了水面的柳条纷至沓来,柳条浸在水里,随风拂开阵阵涟漪。水黾把水面当陆地游走,湖里突然又一阵不小的动静,不过片刻,湖面便没了水黾的踪影,一群五彩斑斓的鱼从四面八方赶趟儿一样涌向湖心亭,争先恐后往外涌。 丹儿小心翼翼地不停将手中的鱼食递给悯帜,要知道这留沧苑的锦鲤是有专人照料,每日定是被喂得饱饱的,今晚小姐生闷气,一言不合就撒鱼食,都数不清这是喂的第几波了,丹儿真怕这些老爷的这些心头爱被活活撑死,若是几条翻了白肚,小姐可是又要挨骂了,虽然如今有当朝定国将军之子前来提亲,可没出家门就是宰相府的人,宰相平素对悯帜小姐就不待见,若是小姐撑死了他的鱼,还不晓得他又要怎么给小姐甩脸色呢。 小鱼一踏上湖心亭就听到湖里一阵吵闹的声音,仔细一听是湖里的同类们为了鱼食争抢。 “咦,这些鱼怎么都走了,真是奇怪。”丹儿惊呼湖里的锦鲤们突然之间一哄而散,连悯帜还在往湖里撒的鱼食都不再抢夺,她担心道,“莫不是这些锦鲤真的被撑坏了吧。” 小鱼背着手来到丹儿身边,吹吹丹儿的小辫子,道:“那是因为我来了嘛,遇到有灵力的同类,肯定会怕得躲起来呀。”这些话丹儿自然是听不见的,她只觉得一阵风吹来忽然有些冷,她抱着胳膊还在不断往湖里瞧,此刻湖里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瞧不见一条鱼的踪迹。 没了鱼儿,悯帜倒也不尴尬。自踏进湖心亭起,她便一句话都没说过,原本以为这简安曜是武将出身,定耐不住她的冷落无趣而发作,没想到他倒好,不仅出乎她的意料生了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来到这湖心亭直接招呼人抬来一座太师椅,说了声“这儿虫蚊真多”就睡下了,宰相府的下人自然不敢怠慢这位刚刚得胜还朝的新晋将军,冰块和大羽扇一样不少,若不是这位将军身边的侍从拦着,跟着一同来“监视”他二人的老管家洪叔定要搬出宰相府的戏班来唱上两曲。 小鱼踱步到悯帜身边,只见悯帜端坐在石凳上,一语不发地望向湖边发出蒙蒙光亮的油灯,眼睛一眨也不眨,久了,生出一圈薄薄的红晕。 “悯帜小姐你别哭啊……”见悯帜的眼睛蒙了一层薄雾,小鱼突然变得手忙加乱起来,她抬起头张望,丹儿站在悯帜身后一边给悯帜打扇子驱蚊一边偷偷打哈欠,看来丹儿是指望不上了,她这么笨,不帮倒忙已经是万幸。再左右望望,竟在树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伍才乾又是谁?小鱼才要冲过去,只见才乾身体笔直却落寞地站在树荫里,眼睛直直地看着悯帜的背影,眼睛里面也有一层雾蒙蒙的东西。 前一秒还想直接把伍才乾直接撂在悯帜跟前的小鱼忽然也生不起气来。她阴着一张脸走向罪魁祸首,站在太师椅旁,俯视身下一袭素色云锦长衫的倾长身影,围着太师椅转了一圈,因着他跟前有放冰的桌子挡着,小鱼只得回到他身后,这让小鱼瞧不见他的容貌,不过光从身材来看仿佛是个美男子,若是美男子的话其实她也可以考虑放他…… 不对不对,怎么可以见色忘友,悯帜小姐可是她在人界唯一的朋友。小鱼这样想着,心中的计划正慢慢成形。 “公子……老爷说要打道回府了,让我前来寻您……”一声稚嫩的童音由远及近,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厮急忙忙地跑过来,见到湖心亭中这番冷清的场景不由得一愣,这似乎和老爷和宰相预想得不一样啊。 太师椅上的人微微动了一下之后没有任何动作,小厮迈着尴尬的小步子走到离太师椅不远处也在打盹的年轻男子身边,小声道:“方哥,要不你叫叫公子?” 小鱼这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个气度不凡的小哥,他虽是站在阴影里,小鱼却能瞧他瞧得真切,这一瞧,只觉得自己在班上见到的那些臭男生简直就是清猗说的地瓜和大枣,自然,云离除外,云离可是学校里公认的美男子,一到上学的时候总是能收到各式各样的书信。而被唤做“方哥”的男子这相貌气度简直能和云离比上一比,若是有机会,她定要结识这样貌美如…… 不行不行,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她不可以见色忘友不可以见色忘友。小鱼紧紧捏着小拳头,第二次默默鄙视自己。 鄙视完之后,计划已经在脑海里完全成型,小鱼走回悯帜身边,自认为已经很清楚地和敌人划清了界限,接下来,就是她冥小鱼大展身手拯救悯帜小姐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时候了。 方燃俯身在简安曜耳边说了几句,太师椅这才摇摇晃晃起来,小鱼虎视眈眈地瞧着简安曜起身,趁简安曜还没起来,对着悯帜坚毅的侧脸说了句“相信我”,下个瞬间就附进悯帜的身体里。 “穆小姐,今日来到府上多有叨扰,还要多谢小姐的陪同及府上的太师椅,若是小姐赏光光临将军府,简某定全程陪同。简某告辞。” 小鱼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悯帜原来姓穆,听这简安曜的声音,竟是比简谱先生的声音还要悦耳上三分,正沉浸在闻声猜貌的想象中,听到“告辞”二字,小鱼赶紧站了起来,动作迅速地把她身后的丹儿吓了一大跳。 “等等。”小鱼的声音大得几乎在静谧的留沧苑里都有了回响,赶紧调整好自己的音量,小鱼趁热打铁对着那个似乎也被她的狮吼功吓住的背影说,“本小姐要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 在小鱼见到简安曜之前,她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像是简谱先生这样一般谪仙似的人物,可如今面对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面孔,小鱼明显感到自己的双颊变得越发滚烫手脚麻木心跳加快,原本应该是带有质疑的你死我亡、气吞山河的“喜欢我”三个字,此刻化成春风绵绵、柔情蜜意的试探。 丹儿在听到自家小姐那句温柔似水、欲拒还迎、少女情怀总是诗的“你是不是喜欢我”之后,内心受到了一万点惊吓,她不敢回头看伍才乾的表情。 简安曜倒是没有小鱼想象中的那样惊讶,他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悯帜”,笑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我当然知道。”小鱼支吾着不敢抬头,手紧紧揪着裙衫,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刚刚在心里演练过的话,“若是你不……不喜欢我,那就不该像宰……向我姨父提亲,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呢。” 此话一出,丹儿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表小姐肯定是失心疯又发作了,她拖着沉重的腿走到表情复杂的才乾身边,气若游丝:“快,快去小姐的闺房把小姐的药拿来。” 伍才乾却一动不动,此刻的悯帜,不似平常那般理智优雅,可以说是已经逾越了她总是恪守的礼仪和禁忌,但这样毫不遮掩的悯帜更加让他心动,她的话就像是一味焰火,点燃他的勇气。 当丹儿看到才乾脸上突然出现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丹儿心中顿时觉得不妙,紧紧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小姐如今是急的赶鸭子上架,连你也不顾全大局了么?若是惹恼了老爷,你和小姐就完全没有希望了!” 丹儿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才乾有些恍惚地看向她,又看看跟前离自己不远处和简安曜对峙的悯帜,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他知道,丹儿说的对,悯帜今天急昏了头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他不能,他不能一冲动就断了他和她的后路。 简安曜有些好笑地看着“悯帜”,他低声问道:“你喜欢谁?” 小鱼没想到他这么直截了当,可她不能出卖悯帜小姐和才乾,她沉口气、头一仰:“我就是打个比方。父母之言又怎样、媒妁之命又怎样,你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你,就算我和你成了亲我也不会快乐。”见一双漆黑的眸子藏不住笑地望着自己,小鱼补充道,“当然你也不会快乐。” 小鱼觉得她如今和这位人类将军的对峙简直能用“剑拔弩张”来形容,谁能辩赢谁就能在道德的至高点占据上风。 “妙极……”一阵不合时宜的轻笑声从一旁“观战”的男子口中发出,方燃见两双眸子不约而同望向自己,赶紧用手遮住自己的嘴,留出一条缝讪笑道:“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简安曜盯着“悯帜”细长的大眼睛,此刻她的眸子就是另一个人,之前的疏离和冷漠此刻统统不见,也不再有按捺的隐忍和城府,此刻分分明明只有一股清澈的恼怒,于是他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快乐?说不定我很享受呢。” 这完全是小鱼没有想到的回答,一时间她的脑回路转不过来,又不能散了好不容及重新聚集起来的气势,支支吾吾到:“那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悯,喜欢我?” “我说过吗?”简安曜不经意间离“悯帜”又近了一些,“时间不早了,这个问题,我们下次再讨论。” 原本因为简安曜的小动作又开始双颊发烫手脚麻木心跳加快,听到后面的话,小鱼长长地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拿出对付那些磨人小妖精的精神,小鱼摆出一个自认为大家闺秀式的标准微笑:“悉听尊便。” 目送简安曜离开湖心亭,小鱼回头望了一眼丹儿和才乾,他们俩并排站在树荫里,用了悯帜的眼睛,叫她瞧不真切他们此刻的表情。 “悯帜小姐,老爷让您这边完之后去一趟正厅。”洪叔在一旁恭敬道。 这定是宰相老头儿一早就安插在这里的眼线,小鱼秉承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原则,刚要大义凛然地大跨步往前走,身子猛地被拉了一把,她往后踉跄了几步,眼看着悯帜也跟着后退,她想要伸手去抚她,另一只手也被牢牢抓住,好在才乾一个箭步冲上来扶着悯帜。 没等小鱼反应过来脑门儿就被一顿猛戳:“说你是个混世魔王你还要反驳我,你看看你现在捅的篓子。” “我是要处理的。”小鱼忙道,“我这就去那个宰相老头儿跟前跟他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呀说清楚。”清猗忙拉住还要附身的小鱼,“无论你说得多么有理,态度多么强硬,到头来承受这些后果的都是悯帜,你能做的就是当个旁观者,如果你做不到当个旁观者,那我劝你看都不要看,安安心心回到湖底当你的小锦鲤。” 清猗说得一点都没错,可小鱼就是看不惯宰相老头儿仗势欺人,她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看着身边精神有些恍惚的悯帜,喃喃道:“悯帜小姐是我们在人界唯一的朋友,如果我们不帮帮她,她最后真的被逼着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怎么办。” 清猗轻轻抚弄着小鱼瘦小的背脊,叹口气:“我又何尝不想帮悯帜和才乾远走高飞呢,可是人妖殊途,我们不可以过多地干涉人类。以前你小打小闹,借着悯帜小姐的眼睛看颜色和人界的东西我不阻止你,可现在很可能因为你的原因改变她的命格,你这样是在往自己身上留污点你知道吗?不被发现还好,被桦刹宫的人发现了怎么办,把你贬为普通生灵吗,那冥鹤会多难过,你在雾埗都的爷爷该有多难过,我和云离得有多难过。” 小鱼一把抱住清猗的腰:“我错了,我以后静静看着就好,再也不附身在悯帜小姐身上了。” “你啊。”清猗无奈地笑道,“有一点好,就是认错认得快。” 小鱼笑道:“可是我觉得悯帜小姐待会儿肯定会被宰相老头儿为难诶,我们帮帮她好不好。最后一次!” 清猗看看悯帜,悯帜听了丹儿的诉说,以为自己的失心疯又发作了,怔怔地坐着不说话,泫然欲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清猗轻声说:“就当是帮她最后一次吧。”说完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悯帜的额头,一股红色的光顺着悯帜白皙的皮肤蔓延全身,悯帜瞬时柔柔地倒在丹儿怀中,清猗看着才乾和丹儿急匆匆把悯帜带走的背影,对小鱼道,“三日后我再来收回法力,到时候,宰相就算有再大的气也该消了,而且面对这么一个因吹多了夜风感染风寒的弱女子,若是他有些度量,应该也不会拿她怎样。” 小鱼闻言笑道:“谢谢清猗。”转念一想,“适才那个让人感染风寒的术法你是在哪儿学的,教教我好不好?” 清猗笑道:“无师自通。” “那你教教我啊,技多不压身嘛。”小鱼一个劲儿地扯清猗的衣袖。 “好啊。”清猗轻轻甩开小鱼的手,“你的速度追上我再说。”话未说完便化作一道红光往宰相府角落的荷花池飞去。 “居然趁人之危。”小鱼嘟囔道,“看我追上你不挠你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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