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小息片刻,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 窗外才现曙光一线,晓雾蒙蒙,白子画(第二元神)盘膝坐起,先整理了一下三天的记忆。一桩桩一件件,井然有序,成文罗列。几件让他为难的紧要的公务已处理完毕,来不及做完的,也留下可循的法度章程,以供参考。没想到当上掌门才短短几年,处理起千头万绪的俗务,另一个已游刃有余,恩威并使,公正而贤明,怪不得长留出了个妖神,他还能让天下归心。 “多此一举”嘴上虽然死不认账,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笙箫默可不是魔言师兄,无论大小事,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长留内外怨声载道,他正为此事头痛不已,没想到另一个三天就处理完了半年积欠,还建议恩赦竹染,可去了他的一块心病。 “不对啊!”白子画皱起眉来,从头又理了一遍,明明过去了三日三夜,怎么才三日两夜的记忆?无论他如何冥思苦想,对于缺失的那晚还是一片空白,必定是另一个让笙箫墨,用长留禁术抹去了那夜的记忆。 衣衫上尤存她身怀的异香。坏了!心中顿生不详的感觉,白子画立即暗运神识内视自身,各处经脉圆润如故,真身……完好无损,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白子画对自己很是自信,但是对于另一个,那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荒唐、糊涂已经不足以形容,对自己如此稚嫩的小徒儿,都能动心动念,简直就是……算了算了,反正他走了,以后就当他不存在,小徒儿跟着自己只会循规蹈矩,心无旁骛修炼道法。 他与另一个去了弥梵天的,并无主次之分,只有强弱之别。不幸,他天生比另一个略略弱那么一点点,只能受另一个压制,任其驱逐。如今,他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另一个道心已破,再努力苦修,也休想超过他。 “我定会做得更好!” 卧榻之旁,再无他人鼾睡,白子画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踏着晨光和风,穿花拂柳走过御花园,繁花纷纷飞落两旁,仿佛花木有情,自知不法比拟上仙绝世风姿而退避三舍。 大殿比试已经完毕,胜出的果然是白子画属意的明王后裔---孟光庭,但白子画依据另一位的临行嘱托,没有当即宣布,而告之待长留公选完毕,一齐发榜以示公允。蜀皇孟玄郎和皇后轻水,本想替自己宠爱的二皇子孟玉朗讨个人情,如此一来也不便冒然开口,只好作罢。 一日的政务处理下来,虽还算不上得心应手,但也不再捉襟见肘,白子画顿时信心倍增,心境自然不同,事必躬亲,不再厌烦案牍劳形。一连数日勤政不缀,无暇他顾,偶尔想起小徒儿,但同居一个院落,起居可闻,知道她一切安然,也就不作它想。说是不想,其实内心深处,白子画不免惴惴,那被抹去的一夜,他忘了,小徒儿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另一个究竟对她做下了什么过分的事?难道比在七杀殿时还荒唐不成? 皇宫不是久居之地,蜀国之事一了,师徒俩就该商量下一个去处,可小徒儿几日都没来请安,当师父的只好亲自去叩门找她。 “师父,弟子想去蜀山拜祭清虚道长,随便看看云隐师兄。” 白子画想了想,点头应允道:“的确应该,当年若不是清虚道长赠送御魔锦给你,只怕你在襁褓之中,就难逃鬼怪魔爪。为师与清虚道长也是至交好友,一起去蜀山拜祭吧” “好的,师父。”花千骨甜甜地冲他笑了笑,转身就去收拾行李。看她落落大方,毫无芥蒂的俏模样,白子画暗自松了口气,猜想他们之间,大概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亲密无间。 蜀山离蜀国凉京不远,白子画决定轻车简装前往,半日行程便来到蜀山脚下,为显祭奠清虚道长的诚意,师徒俩弃车,从羊肠小道步行登山。 “骨头姐、骨头姐!” 一声声高呼,花千骨蓦然回首,却是东方千刀。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追上他们,一把拉住花千骨的袖子,弯着腰喘道:“嗨,骨头姐,等我一下。我听说你们要来蜀山,昨天晚上就来到这必经之路上等你们,刚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差点没看见你们走过,让我好赶啊。” 似曾相识的一幕又上演了,花千骨又好气又好笑,笑道:“小东方,你现在知道叫姐了?哟哟,还拉拉扯扯的,你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东方千刀一晃脑袋,装出老学究的模样:“礼记内则曰: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同食。我才六岁半不到七整岁,还不懂男女之别,何来不亲之说。” 花千骨从小跟着爹爹,什么好玩学什么,却没读过女德女戒,师父长居仙界,更不会去教她这些,搞得她连伦理纲常都半懂不懂。拼书本自然拼不过家学深厚的东方,花千骨干脆撸起袖子,追着拍他的后脑勺,笑骂道: “小鬼头!书呆子!” “君子动手不动口!” “你也算君子?才六岁半的小小人一个!” “啊哟,夫子曰:为女人与小人难养也!圣人之言,果然不假!” “死东方,你还乱说!” 东方千刀被打得缩着脑袋,鬼叫鬼叫的,惹得花千骨捧腹大笑起来,和这么清冷的师父在一起,一路都得谨言慎行,好久没如此开怀。 白子画淡然漠视他俩打闹,只是冷不防冒一句道:“他果然比你聪明。” 花千骨一愕,突然想起生日那夜,师父叮嘱他提防东方,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停止了玩闹。皱眉问道:“东方,你又来跟着我们干什么?” 东方摸摸打得生疼的脑袋,不好意思地道: “骨头姐,我不是故意要跟着你们,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一声,我要入长留当杂役弟子啦!” “杂役弟子?” 花千骨看东方一脸认真,估计所言不假,心中甚是不解。东方这一世虽然没有回异朽阁,但他好歹也是堂堂护国公家的公子,怎么会委屈自己,去长留当一名杂役弟子? 长留除了八千正式弟子外,还有数百名杂役弟子,虽然彼此间也是师兄弟相称,不分高下贵贱。但杂役弟子大多来自长留附近的凡人村镇,只选十岁左右的少年,身家清白、本性忠厚良善即可,无需通过任何考试。他们在长留只负责各殿阁的打扫,修剪花木,还有亥殿的烹煮洗涮。服役长留期间,长留会按月给他们家里送些银两钱米,待他们成年后即遣返本家。是以,贪婪殿的杂役弟子李蒙不见,白子画并未留意,以为他只是回自己家去了。回到人间后,他们会忘了长留的所见所闻,除了身体强健一些,和普通凡人并无二样。 听东方这么一说,白子画也很意外,但略一思索,他便想明白了。转身对花千骨道:“依循长留与蜀国约定,蜀国特招的皇子入学长留时,允许随身带一名书童,只是仙道艰险,唯有毅力坚韧才可脱颖而出,所以历代入学的皇子都不会真的带个书童来长留。没想到,这一次我还没有宣布哪位皇子入选,皇子的书童却已经先定下了。”说着淡淡地扫了一眼东方,对他的司马昭之心,甚是不屑。 东方千刀忙紧张地解释道:“上仙、骨头姐,不是你们想的这样。我不是为了纠缠你们,才去长留当杂役弟子,我是真的想出家修仙。” 花千骨惊问道:“为什么?”据她所知,历代异朽阁主,必须得是凡人之躯,再说,一个杂役弟子也得不到什么真传,如何修仙? 东方千刀咽了咽口水,道:“为了救我爹,我区区一身,虽死无憾。可我死后,我怕我娘会伤心死。为了我娘,我开始犹豫不决,到底该不该去死。” “然后呢?你决定不死了?”花千骨当然不想他小小年纪,就去舍身取义。 东方抓了抓脑袋,继续道: “所以我想,如果我去长留修仙,岂不等于出家,那么我和我爹的父子缘分岂不算是了断了?我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但总想试一试,总没错。” “错!”白子画突然插了进来,冷然道:“你根本没必要上长留,仙道通途,各门各派的基础道法,其实大同小异,最终还是要靠自身领悟,得道成仙,才算了断尘缘。你还是不要让费时间去长留,当什么杂役弟子,相信以异朽阁的能耐,让你入太白门当一名内门弟子,应该不成问题。” 东方千刀突然垂下头来,道:“我再也不回异朽阁了,这个长留杂役弟子的名额,还是我娘亲三番四次入宫,苦苦哀求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我绝不会半途而废,让我娘失望。” “东方,你真的离开异朽阁了。” “是的。”东方咬紧了唇,坚定地点了点头,又道:“只要我爹娘一世平安,我连死都不怕,还在乎什么异朽阁主的虚名。” “师父!”花千骨已被东方的孝心打动,满眼企盼地看着师父,求情之意不言自喻。 白子画被小徒儿哀戚的眼神,逼得没办法,只要叹了口气道: “东方,你是循例自愿来长留,我自然不会横加阻止。”说着又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加了一句:“你以后好自为之!”说完,拾阶登山,不再去理会他。 “师父答应了!”花千骨欢喜得差点跳起来,向东方招招手道:“东方,你要跟我们回长留,就别磨磨蹭蹭的,快点跟上!”一边急急忙忙追上师父,心里别提多开心,再见东方,他已然和异朽阁一刀两断,从此再无须多个心眼提防他,相处起来就自然多了。 蜀山拜祭完毕,师徒俩又随意走走看看,东方则提前开始了他杂役弟子的生涯,投宿打尖,背包跑腿,随行伺候,忙得不亦乐乎。 一路上,师徒俩都在各自忙碌着,看似毫不相关,实则气息相连。白子画日夕批阅长留卷宗之余,将所悟大道,与人世间红尘万象一一印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法自然,方为道。花千骨的日常修炼,却是斩妖除魔,磨砺长留剑法,师父虽不在她身边,却分了一缕神识常伴她左右,以防不测。未得师父允许,花千骨不敢擅自传授东方长留心法,特意从流传凡间的道法中,选了一两个粗浅可行的,让东方自行参悟修炼。 春耕秋收,此时正是人间最忙碌的播种季节,白子画有所感悟,自觉红尘游历已届圆满,急需闭关静思所悟。便携花千骨匆匆返回长留,一回到绝情殿,白子画便设下结界,端坐露风岩边,临九天之巅,缓缓闭目,慢慢进入无所觉而无所不觉的上清至境。 数日之后,待白子画双目重开,长身而起,站在露风岩上,俯瞰着千上万水,将大千世界收于眼底,前尘往事,尽上心头。周身氤氲紫气,周而复始,徘徊不去,长发无风自动,眉心处隐藏的仙人印记,不可抑止地一点点散发出夺目虹光。 此时,绝情殿上空,七彩云团久聚不散,喷出千朵紫金色小莲花,洋洋洒洒,纷落如雨,正式仙史记载,历历可数的位登上仙之吉兆。然白子画并非初登上仙,只是恢复跌落后境界,所以,环绕他身上的氤氲紫气,并未引来天火焚身之劫。 待境界稳定后,白子画只轻轻一握,奔腾外溢的如潮仙力尽收体内,再环顾四周,双眸淡然如水,俨然又是昔日那与天地融为一体,清冷孤傲的长留上仙。 结界一打开,久等在外的花千骨欣喜若狂,一路飞奔过来,祝贺道:“恭喜师父,贺喜师父,重归上仙之位。” 看着亭亭玉立的小徒儿,白子画眼中的淡漠暖化了些许,却依旧是云淡风轻地道:“不过是恢复上仙境界而已,功力尚未复原,何喜之有?” “师父,你不是教导过徒儿,境界如海,功力如水,水流千里终须奔腾到海,只是时间问题,无需担心。” 白子画微微扬起嘴角来,道:“孺子可教!”望着心爱的小徒儿,神情刚柔和起来,突然一皱眉问道:“小骨,你怎么还没有打通仙脉?” 花千骨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师父一出关,就是查问她的功课,硬着头皮请罪道:“弟子愚笨,又负师父厚望。” 虽是低头请罪,花千骨却有不得已的苦衷。白子画闭关前,便命她自行打通仙脉,还给她立下三道戒令,不许倚赖他人相助,不许服用灵丹妙药,不许使用长留以外的功法。可是,花千骨的仙资本来就不算好,加上心有牵挂,再也做不到清心寡欲,闭关数日毫无进益,反弄得全身经脉酸痛不堪。只得出关向儒尊笙箫默请教。 殊不知,笙箫默虽然知道,大道万千,殊途同归,不必拘泥于长留三清道法。但他怎敢教导师兄的宝贝徒弟,教好了是多管闲事,教不好更是吃不了兜着走。只得含含糊糊,委婉劝慰她,修道切忌急躁,急于求成,反而适得其反,休息,先休息!所以,花千骨就听了儒尊的话,一直休养到白子画出关。 白子画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其中缘由,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那一个走后,有了自己的陪伴照料,她怎么还在想他,连自身修炼都荒废。 转眸凝睇,她的水瞳中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款款深情,眷眷柔意,难遮难掩。白子画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任由自己身影在她眸中变得清晰,然而结果却令他更沉默,更冰冷。他在她眼中的只看到自己的身形,并没有自己的灵魂,她的心一定在另一个身上,她难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小骨,从今天起,你早晚都念一百次清心咒。不打通仙脉,不要再来见我!” 白子画冷冷丢下一句,愤然拂袖而去,只留下错愕不已的花千骨,搞不清师父怎么突然生起气来。刚才师父说“不要再来见我!”,那是一时气话,还是当真不见她了?打通仙脉对于长留弟子,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顺利的话三日三夜即可,不顺利的话几十年苦修下来,发白齿落才成仙的,也大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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