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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阿拾想起来,十一岁那年,她带方阿妙到溪边抓鱼,回来的路上,方阿妙被蛇咬了。  咬她的也是青竹蛇,细长细长的一条,忽然从树上晃荡下来,一口咬住了方阿妙的胳膊,甩了好久才把它甩到灌木丛里。也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蛇毒发作,方阿妙很快就晕了过去,十一岁的方阿拾抱着十岁的方阿妙,边哭边走,足足走了三里地才到家。方老黑急忙把姐俩送到了隔壁鲁七叔那,求他给方阿妙诊治,方阿拾在旁守了一夜,一步都没有离开过。  “也就是说,你知道怎么治蛇毒?”  张昌仪抓住方阿拾双肩,激动得差点没把她晃晕。凤眉好不容易把方阿拾从张昌仪手里搭救下来,代她回答:“娘子可以试试。”  “试试?万一试不好怎么办?”张昌仪急得双眼充血,“你不会把秀儿害得更重吧?”  “害?”凤眉按捺不住气道,“我家娘子一片好意,三郎要是不稀罕,我们这就回去,省得被有些不识好歹的人指摘!”  张家几兄弟里,凤眉最推崇张昌期,最看不起张昌仪,也因此对他说话的口气总不太恭敬。从前她就觉得,张昌仪好好一大老爷们,成天跟下人腻歪在一起不说,还“秀儿秀儿”地喊个没完,光这一点就足够倒人胃口了。再加上方才对方阿拾的质疑,凤眉恨恨地想,要不是主仆有别,她早一巴掌呼过去了,哪还会容忍他在这叽歪个没完?  方阿拾倒没她那么计较。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长秀,不仅面目全非,连神志也开始不太清楚了,嘴里一直哼哼着,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光是这么看着,方阿拾都能感知到他那份痛苦难捱,也就不太在意张昌仪的无礼了。  “三哥,”她鼓起勇气劝他,“解毒的法子,我不一定记得全,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放任长秀自生自灭吧?你让我试试,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张昌仪心乱如麻,情急之下,也只好应了她:“好,方才是三哥糊涂,一时说错了话,五娘切莫见怪,你需要哪些药材,我这就去帮你准备。”  “先不用找药材,三哥,你帮我找一捆草绳吧!”  “草绳?”  张昌仪满脑袋疑问,但想到救人要紧,还是急乎乎地找来了一条草绳给她。凤眉不肯让方阿拾“做这些脏活”,张昌仪只好亲自上阵,在方阿拾的吩咐下抬起长秀上身,把伤腿放低。  方阿拾蹲下身,仔细查看了长秀的伤口,然后指点张昌仪:“三哥,看准在这伤口上方约三寸的位置,拿草绳绕着他小腿紧紧捆一周。”  “好,好。”张昌仪立马照办。“然后呢?”  “你记得,每两刻钟松开一回,就松开一小会儿就好,然后再捆上,这样毒液回流多少能放缓些。”  看她总算能说出个道理来,张昌仪也稍微安心了些。紧接着,方阿拾又给他下达了新命令:“三哥,你去打一桶井水过来。”  张昌仪硬着头皮,又亲自提了一桶井水回来。长秀一病倒,他屋里也找不到其他人伺候,只好凡事亲力亲为。方阿拾教他一边帮长秀冲洗伤口,一边从伤口上端往伤口处揉按挤压,不多会,就有些许毒液从伤口处渗了出来。张昌仪高兴得直喊:  “五娘快看,有用!果真有用!”  方阿拾叮嘱他:“按我方才教你的那样,至少两刻钟,冲洗和揉按都不能停。”  “不停,不会停的。”此时,张昌仪已经完全信服了她:“再来呢?”  “我想想,再来是……哦对了,凤眉,去拿根烛火来。”  “烛火?拿烛火是要……”  “火烧呀!”  凤眉给方阿拾拿来了一根烛火,好让她演示给张昌仪看。“拿一根烛火,在伤口附近微微灼烧一会,蛇毒怕热,这么烧过之后,也就不那么凶猛了。”  “好,我记住了。之后呢?”  “之后的……”方阿拾尴尬地挠着头,“之后的,我就记不太清楚了。”  “啊?”张昌仪再度慌了阵脚,方阿拾连忙向他保证:“三哥别急,先照着我刚说的那样去做,至少三四个时辰以内,这蛇毒还能控制得住,等到那时候,医士也该回来了,由他给长秀继续用药就是了。”  眼下,张昌仪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只好连声答应。此刻张昌仪对她的态度,与先前判若两人,他把她送到门口,向她长鞠一躬:“若长秀得救,日后五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要是长秀救不了了呢?”凤眉反问。“既然是中了蛇毒,多少该有这般觉悟才是。”  张昌仪脸上刚恢复了点血色,这时候又黯淡下来。他哑着声音说:  “长秀就是我的命。他要是有个万一,我也不会独活的。”  方阿拾只好安慰他:“我听说青竹蛇虽毒,但毒性不大,轻易都不会致死的。三哥只管放心吧。”    仔细一想,短短两三个时辰功夫,方阿拾还真做了不少事。先是去了趟书屋,和张希臧打了个照面,然后就是去打救长秀,也费神费力了好一会儿(她大概忘了,体力活都是张昌仪干的)。忙活了这么会儿,方阿拾就已累得倒头大睡,再醒过来时,天已经全暗了,张易之挨着她坐在床上,正对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围棋盘和棋谱研究下棋。方阿拾躺着一动不动,睡眼惺忪地问他:“什么时辰了?”  张易之瞥了她一眼:“刚打完落更。”  “这么晚了!”方阿拾连忙坐起身,急乎乎地问:“吃的呢?”  “就知道吃。”张易之头懒得抬,指了指案上的食盒,“喏,凤眉给你留了饭菜,快点解决了吧。”  方阿拾乐呵呵地爬下床,对着吃食又是一番狼吞虎咽。她吃饭动静太大,张易之被她吵得实在看不下棋谱,索性把棋盘推到一边,看着她说:“听说你今天干了件大事。”  “大事?”  “三哥的心肝宝贝长秀,难道不是你救的?”  光顾着吃饭,方阿拾差点忘了长秀的事了。“他怎么样了?给医士看过了么?”  “看过了。得亏你那些乡下土办法,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三哥说的?”  “嗯,回来时正好遇见他送医士离开。”  “那就好。”方阿拾咽了一口饭菜,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一半。  “三哥说这都是你的功劳。他要我转达你,眼下他还要忙着照顾长秀,一时间也走不开,等长秀好些了,一定来向你道谢。”  “那倒不必。都是一家人。”  “别胡说八道,就是个小厮,主仆有别,算什么一家人。”  “你不知道,今天我在那看着,为了长秀,三哥连伺候人的活都干了,对他可好了。”  “怎么,羡慕了?”  “嗯,有点儿。”  “嗬,倒还挺实诚的。”张易之解了束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你知道,就因为长秀这小厮,三哥足足推掉了四五桩亲事了,把阿娘给气坏了。”  “真的?”  “嗯。阿娘还劝过他,就算他不喜欢女的,也大可以娶了放在屋里不管,不会妨碍到他和长秀厮混。”  “那三哥怎么说?”  “三哥担心长秀会被那些女的欺负。他白天要当值,没办法时时在家护着长秀,所以最后还是拒绝了。”  方阿拾放下筷子感叹道:“之前没怎么跟三哥说过话,想不到他还是这样长情的人。”  “哦?你之前不喜欢三哥么?”  “不不不,没有不喜欢,就是……凤眉对他评价不太好。”  张易之嗤笑道:“凤眉那个老古板,不喜欢他是正常的。你看,她对我不也冷言冷语的么?”  “嗯……”  “等等,”张易之伸手把方阿拾往床上一拉,“你刚刚说羡慕长秀,是在怪我对你不够好?”  方阿拾摇头:“我没这么说呀。”  “啧,”张易之揪住她的小鼻子,“就你这姿色,我愿意和你睡就已经够意思了,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方阿拾委屈巴巴地说:“我没说你对我不好。你叫我不要管你找女人,我不都没吭声吗。”  “对,”张易之松开她鼻子,满意地摸了摸她脑袋,“咱们就这样好好过日子,我不会亏待你的。”  第二天,全家都知道了方阿拾勇救长秀的事。韦氏拉着她连声夸赞,说:“你这孩子,想不到还藏了这样的本事,看来以后有点小病小痛的,也不用去找医士来看了,找你就成。”  方阿拾连忙解释:“其实我真不懂,就是有时候去鲁七叔家,他给别人治病,我刚好看到了,就这么记住了,根本不算是什么本事。”  “那也厉害,不是人人像你这样,看到了就能记得住的。”  方阿拾注意到了,韦氏今天心情好得异乎寻常,似乎还藏了别的什么喜事。果不其然,韦氏紧接着说:“昨天大郎告诉我,小叔叔已经给五郎谋了一官职,在尚乘局任奉乘一职。”她亲昵地摩挲着方阿拾的手,“虽说只是九品下阶,但总算也是个正经官差,往后必定会越来越好的。”  方阿拾知识面有限,便问她:“尚乘局奉乘,是做什么的?”  “尚乘局掌宫内御马,皇家用的马匹,都是尚乘局管的。”  “那,算是喜事么?”  “自然是喜事。”韦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你瞧你,多有福气,进门还不到一个月呢,这喜讯就已经挨个地来了,我呀,欢喜得很。”  “郎君知道了吗?”  “还没来得及和他说,晚些时候再告诉他。”韦氏捧起方阿拾的脸,真是越看越喜欢。她在心里暗暗念叨:“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给你爹妈的聘礼总算是没白花。下一回,你又会给我们带什么喜讯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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