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湾山

第一章小湾山　　　　冷月，苍白如雪。　　　　群山如幢幢鬼影，映于清冷霜天，月下一片惨白寂静。悬崖之上散布着乱石杂草，冷风飒飒中，崖下的流水声依稀可辨。　　　　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站在山崖上，高大而瘦削，月光中，棱角分明的脸毫无血色，宽阔的肩膀在短小不合身的衣衫下显示着嶙峋的骨架。　　　　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刀。　　　　黑暗的刀袱，宽大的外形，一把很被主人珍视的刀。　　　　他站在那里，盯视着面前的悬崖。陡峭的岩石在月光下凌厉而冰冷，崖谷下则是一片幽深黑暗。一条粗糙的绳索紧缚在崖旁的岩石上，向黑暗的深渊上空延伸而去，却不知去向何方。　　　　这里是荒凉的小湾山中最荒凉最人迹罕至的崖顶。也许在过去的漫漫岁月，也只有几个孤独的采药人来过。这根绳索也许就是他们凭借灵活的躯体渡过崖谷采药的途径，也是一条险恶得随时可能丧命的途径。　　　　男子默默凝视面前的黑暗，目光逐渐移向苍白的天幕。冷风中，意识逐渐涣散，往事历历，好似又飘过眼前。　　　　当终点如此清晰出现在眼前，也许每一个人最下意识做的事，便是回顾一生。　　　　“追风刀客，方道同？”　　　　冰冷得令人窒息的声音突然在半空响起，让这个意识涣散的人猛然惊觉，立即收回目光，借着月光搜寻声音的源头。　　　　方才黑暗的深渊上方竟多了一个人，在他神思飘荡的时候，悄无声息出现在那片虚空之中，就在那条残破粗糙的绳索上。　　　　那个人有一张发青的脸孔，即使不是在这样的月光下，即使身处阳光明媚之中，他的脸也会是同样发青的颜色，这种颜色让人感觉不寒而栗。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这张发青的面孔上那条斜行的疤痕，狰狞、蜿蜒，让他的五官都呈现着一种异样的扭曲。　　　　他的脚就踩在那条悬空的绳索上，整个身体随着绳索在风中摇晃，散乱的头发飘来荡去，却没有一丝声响。　　　　“正是。”悬崖上的人仍旧站着不动，苍白的嘴角掀起一丝微笑，“你就是风有悔。”　　　　青面的人手抚着抱在怀中的长剑，乱发后双睛射出两道寒光。　　　　“你终于接受了我的挑战。”　　　　方道同再次微笑，这种微笑看上去并不像是对着一个强劲的对手，反而像是面对着光明和希望。　　　　“我接受。”　　　　风有悔依旧站在绳索上，就好像悬浮在深渊之上。　　　　“已经很久了，是什么原因使你突然接受了我的挑战？”　　　　方道同道：“为剑而生的风有悔，也会关心其他事么？”　　　　风有悔道：“在我挑战的人中，你是拖的时间最久的。”　　　　方道同沉默一瞬，突然长叹一声，“红尘羁绊，我甚至都无法随心所欲做个江湖人。不过，今天我可以什么都不在意了。” 　　　　“好。”风有悔青湛湛的脸上好像掠过一阵寒风，竟是在微笑，这个笑容使他脸上的疤痕越发扭曲，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按照我的规矩，如果你死了，我会替你做一件事。”　　　　方道同不假思索，立即道：“我只有一件事要你做。我的母亲就在小湾山下的小湾县城。她年已老迈，还身患绝症，时日无多。如果我死在你的剑下，请你照顾她的余生，替我为她送终。”　　　　风有悔略一停顿，“你确信我能找到你的母亲？”　　　　方道同道：“世上没有风有悔找不到的人。”　　　　黑暗中，晃动的绳索上冷冷的声音幽幽传来，“我答应你。拔刀！”　　　　方道同抬手握住右肩上的刀柄，暗黑的刀袱中光芒闪现，雪亮的刀锋在月光下寒意逼人。　　　　面前的虚空中突然掠起一阵风，那个怪诞的人影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残败的绳索更加剧烈地在半空晃动。　　　　方道同猛抬头观看之时，那一道凌厉剑光已然袭奔面门。风有悔拔剑出剑只在一瞬之间，随着卷地而起的风，他的人，他的剑，几乎同时出现在突然收缩的眸子中。　　　　方道同手中的刀以风卷落叶之势荡开去，同样的速度，同样的力道。　　　　一声凄厉的刀剑相击之音，在惨白的月光下回荡起来。　　　　风有悔身形当空回旋，闪过方道同身后，手中一声啸叫，长剑归鞘。　　　　他在方道同身后稳住身形，回脸喝道：“你的刀，不是追风！”　　　　方道同冷笑一声，抬起手中的刀，月光下，刀刃上一个残破缺口。　　　　风有悔继续道：“你身上有伤！”　　　　方道同咬咬牙，回身面对着他，“对，这把刀不是我的追风刀，我身上也确实带着伤，但是，我是方道同，追风刀客方道同。”　　　　风有悔面颊抽搐了一下，“你是方道同，但是，我不可能与现在的你决战。”　　　　方道同道：“你已经向我挑战过多次了，今天不战，也许以后你将再也没有机会。”　　　　风有悔目光如电，“这一次你究竟为什么接受我的挑战？”　　　　方道同道：“那并不重要，你是为剑而生的风有悔。”　　　　话音刚落，寂静的夜空中突然传开一阵低柔的内力传音，沉细而清晰，可以感知到发出传音的人身怀着非同一般的内力，必定是一位高手中的高手。　　　　“方道同，你果然没有死……”　　　　方道同全身猛地震动了一下，风有悔似是也吃了一惊。　　　　细微的风声中，传开一片细密的簌簌声响。初闻不甚清晰，但那声音很明显是在逐渐迫近。很快，四下陡峭的山路间依稀闪现了一些身影。飘飘渺渺上山而来，犹如鬼魅般被风吹送着前行。　　　　方道同立即转身瞪视风有悔，目眦欲裂，“风有悔！拔剑！杀我！”　　　　风有悔怀抱长剑，却不回头，只是两眼注视着那些上山的身影。　　　　“他们是什么人？”　　　　方道同早已一改方才镇定得有些颓废的样子，目光如炬，几乎在厉声怒吼：“不要管他们是什么人！拔剑！”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刀已然卷起一片狂风，刀光闪动，根本不按任何招式，只是在急于逼迫风有悔出手。　　　　然而，刀光尚未接近风有悔，半空中闪过又一道剑光，犹如闪电般横过方道同面前，刀剑相击发出犀利之音。　　　　与此同时，那些上山的人影已经快速欺近了他们身边，是十几个黑衣黑帽的人。借月光看去，这些人身穿着款式完全一致的漆黑衣袍，质地看上去都很精良，精美的饰边闪闪发光。　　　　看上去，这是些有身份的人，而且属于一个有地位的组织。　　　　衣袂破空声传来，一个同样衣饰的身影飘落在方道同和风有悔之间的空地上，手中提着一把雪亮的长剑。方才的刀剑相击就是来自这把出鞘的剑。　　　　从这个人很是纤细的身材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年轻女子。转身之际，比月色更加清透的眉目映入眼帘。　　　　虽然穿着类似男子的衣饰，她依然是一个清秀脱俗的少女，只是那修长的眉梢眼角，倒多了很多男子都没有的凌厉气质。　　　　方道同手中提刀后退了两步，左手按在胸前，似是在按下什么痛苦。　　　　他叹了一口气，黯然道：“夜灵卫，你们的行动果然迅速。”　　　　女子手中的剑挽起一个剑花，归入鞘中。　　　　“你知道我们会来？”　　　　方道同低声冷笑，脸色越发惨白，“现在追杀我的人，又何止是官府和夜灵卫？但是，你们夜灵卫始终还是最快的。”　　　　女子清凉的眸子闪了闪，抱剑向他一拱手，“在下夜灵卫左使，秋无梦。”　　　　方道同点头道：“你便是已故夜灵卫左使，秋连城之女。”　　　　秋无梦并未接他的话，目光如剑，直视着他，“京城那个替死之人，究竟是谁？另外，除了官府和夜灵卫，还有谁在追杀你？”　　　　方道同低下头，发出低沉的笑声，“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秋无梦道：“那么你觉得，你还可以逃得掉？”　　　　方道同道：“我不会逃。”他侧头看向那边怀抱长剑一脸冷然的风有悔，“风有悔，今日你我决战之后，我可以向你推荐一个非常值得你的潜渊剑去挑战的人。”　　　　风有悔冷冷道：“什么人？”　　　　方道同道：“拔剑与我决战！我会告诉你。”　　　　风有悔略一停顿，立时反手拔剑。　　　　那一边方道同持刀退后，身形疾速后撤，双足踏出悬崖，落在那条残破的绳索上。　　　　风有悔正要举步赶上去，却被一条手臂猛地拦住去路。　　　　秋无梦站在他面前，沉声道：“住手！这个人刺杀朝廷命官，是多起凶案原凶，此次我必定要抓他归案！”　　　　风有悔闪目看了秋无梦一眼，“让开，我从不与你们这些官府的鹰犬过招！”　　　　他手中的剑荡开去，名剑潜渊，周身激荡的非凡剑气异常犀利，秋无梦只得暂时后退闪避。风有悔的身形早已窜出悬崖，向绳索上掠去。　　　　秋无梦与跟随的夜灵卫向悬崖靠近之际，只听到刺耳的刀风剑鸣，绳索上方道同大声道：“风有悔！你应该去找一个叫慕行初的人。他很年轻，也还不够老练，但是，他是一个不可限量的人。他的剑，值得你真正去挑战。”　　　　刀光剑影中风有悔喝道：“这个人现在何处？”　　　　方道同大笑道：“他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　　　　话音未落，一声沉闷的剑鸣从绳索上传出，月光下有什么东西飞溅开来。　　　　“不好！”秋无梦一惊，这只是非常短时间内发生的事，风有悔与方道同过招也非常短暂。　　　　因为方道同本就是自寻死路，他在对话之时，身体的要害部位义无反顾迎向风有悔的剑锋。　　　　潜渊剑没柄而入，正在他心脉之处。　　　　风有悔也同时吃惊，方才过招之时，他的心中只有慕行初这三个字。　　　　翻手拔剑，血如飞溅之泉，喷涌而出。　　　　方道同惨白的嘴角颤动了一下，“风有悔，不要忘记了你答应我的事……”　　　　他说完，身体转了半圈，便从绳索上翻倒下去。高大的身躯直坠向那片黑暗和虚空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