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慕行初 京兆府衙的捕头雷庆昌,一面抚掌大笑,一面迈步走进茶棚,却并没有看到秋无梦,而是对着那个正在举着酒壶喝酒的人。 秋无梦心下越发诧异,便暂时没有上前搭话,而是坐在那里静观其变。 只见雷庆昌走到那个人的桌前,笑着跌足摇头,“你既然来了,怎不让门子去叫我?还在这里等?” 那年轻人毫不在意,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依旧喝着酒,口中随意答言。 “你手下那些货色,我懒得跟他们说话。这几天累死了,本想在这里喝完这壶酒,你若再不出来,我就找个地方去睡觉。” 雷庆昌连忙笑着拉他,“好了好了,你去睡觉,还不知道要睡到多早晚,这里火烧眉毛呢,还是赶快跟我进来吧!” 那人道:“酒还没喝完,茶钱也没有付。” 雷庆昌道:“好说好说,茶钱我来付,至于酒嘛,我这里有的是好酒好菜,案子完结了,我好好请你。” 那人哼了一声,“什么好酒好菜,我不稀罕。我也不过是对你的案子感兴趣罢了。” 雷庆昌正待说话,突然眼角跳了一跳,不由闪目向一旁看去,却见角落里那张桌前,坐着一位身穿绣服,腰间佩剑的姑娘。 看那清透的眉目,以及目光中淡淡的英气,让他顿时呆住。 “秋……” 雷庆昌刚说出一个字,便立即噤声,目光向周围扫了一扫。 “秋妹妹!”他笑着改口,转头来到秋无梦跟前,“今天是刮的什么风?都是贵客临门啊。妹妹过来找我,怎不叫人进去通告?我也好准备准备,给你接风啊。” 秋无梦看了那边那个人一眼,故意笑道:“你的那些手下,可给人通报么?都说衙门六扇向南开,果然如此。” 雷庆昌一愣,沉下脸来,“这些家伙,回头看我好好教训他们,给妹妹出气。好了好了,外面很冷,两位赶快进来。” 秋无梦刚刚起身,便见那个人放下酒壶,懒洋洋站起来,手里提了一个布包,反剪着双手向府衙大门走去。 从后面看,他的个子很高,身姿也相当挺拔,虽然只是随意的装束,还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没一丝威风气势可言,可是那姿态却很是引入注目。 大门前的衙役已经老远看到了捕头与他们说话,惶恐低头放行。 雷庆昌跟在那人后面,进了大门走了一段路,确定安全,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向秋无梦道:“秋左使,你今天怎的突然来了,事先也没有打个招呼,难道也是为方道同的案子而来?” 前面的人听了,便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 秋无梦也跟着站住,却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他。 雷庆昌这才醒悟,连忙笑道:“你们看看,我是不是糊涂了?竟然忘记了你们还不相识,来来来……”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个人便抬手止住了他。 “不必引见,我们认识。” 秋无梦轻轻锁眉,双目闪了一闪,“哦?请恕在下眼拙,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足下?” 那人斜飞入鬓的长眉挑了挑,双目再次闪过那种雪亮雪亮的光彩。 “秋左使不认识我么?” 秋无梦听他叫出秋左使这样的称呼,一时竟有些怀疑,不由上下打量面前的这张脸,可是,除了看出这个人的样子很不难看,确实找不出一点似曾相识的印象。 那人嘴角一扬,发出一声轻笑。 “我姓慕,慕行初。” 慕行初!秋无梦的心里立即再次一阵惊悸,这样的波动对于她来说,还是很不常见的。 方道同临死之前,向风有悔推荐的这个值得他的剑去挑战的人。会被如此推荐,可知他不会是一般的高手,而且,还记得方道同这样形容他说,他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 她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而且,慕行初这个名字这些天在她的脑子里也过了无数遍。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就在这里毫无准备地见到了他。 更奇怪的是,他好像认识自己。 一旁的雷庆昌连忙解释,“秋左使,这位兄弟是我的旧识,以前我在泛阳府做过捕头,那时他就帮助过我破案,所以就有些交情。前不久泛阳府知府被杀一案,还是我推荐他过去协助他们破获的,是他查出了方道同这个杀手。如今这个案子越发蹊跷,我便约他今日来这里。”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指着秋无梦对慕行初道:“兄弟,这位姑娘不是一般人物,她便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慕行初便摇摇头,回身继续走去,口中道:“我知道,不就是什么漱雪还是漱血的,不是官府,却为官府做事。说起来他们也是江湖人,可是老百姓的那些烦心事,他们从不关心。若是他们没事到民间走一趟,也就能知道他们的探案技巧,有时倒不如听听老百姓怎样说。” 他这一幅不屑一顾的样子,令秋无梦心下不悦,眉间便再次锁起。 雷庆昌见了,连忙低声向秋无梦道:“这个……左使休怪,我这个兄弟就是这个样子,他虽不会说话,却是一个心地不错的人。” 秋无梦道:“无妨,我今日来,是想去仵作房看看。” 雷庆昌点头,伸手相让,“我猜到了,左使请。” 秋无梦与雷庆昌一起,沿着府衙中的小径直奔仵作房。她一面走,一面好奇地看着走在前面的慕行初。却见他手里提着那个布包,并未回头看他们一眼,却是不慌不忙,信步前行,目的竟也是仵作房的方向。 不由得侧目看了雷庆昌一眼,看来这个慕行初来到京兆府衙并不是第一次,对这里的路径好像已经很是熟悉了。 雷庆昌请他来帮忙,第一步自然也是去看那个死者的尸体。这一点很显然,所以他都不屑回头跟他们打一声招呼。 来到仵作房门口,慕行初稍稍一侧身,将肩膀靠在廊前的柱子上,垂着眼睫不做声,等他们跟上来。 雷庆昌连忙赶上几步敲门,说明来意,三个人一起进入仵作房。 最里面的空屋子里,便是那个在大街上被人发现的尸体。当时根据他的打扮,还有他身边那把标志性的追风刀,初步怀疑他的身份便是追风刀客方道同。 仵作向雷庆昌施礼道:“启禀捕头,近日京城内并无失踪人员上报,此人的身份仍未确定。可是,依据尸体的情况,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刚刚毙命的。” 雷庆昌点头,回头看看秋无梦,又向那张床板一伸手。 房间正中搭起的床板上,用白布蒙住,通过那凹凸的形状,可以得知白布下面是一个人的躯体。 秋无梦走上前,从尸体头部开始,轻轻掀起覆盖的白布。 那是一张被利器划得稀烂的脸,只能依稀分辨五官的位置,根本看不出这个人原来的容貌。这样的一张脸在这个孤独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恐怖。 杀人者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死者的身份。 秋无梦接着掀起白布,将尸体全部显露出来。 这个人看去身材并不十分高大,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胸前的衣服解开,一道斜行的伤口从胸到腹,血已流尽,只有黑乎乎的缺口。 这是一处明显的刀伤,也是这个人死亡的致命伤。除此之外,此人身上就没有了让他致命的伤损。 秋无梦的目光向下移动,突然皱眉道:“这个人的鞋子呢?” 雷庆昌道:“很奇怪,现场都没有发现他的鞋子。” 秋无梦道:“这个人的衣服是方道同平时行动经常穿着的衣装,但是他的身材比方道同瘦小一些,所以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比较宽大。他的致命伤很显然是刀伤,但是,这个伤口可是出自追风刀?” 雷庆昌道:“我们把他胸腹部的伤口与追风刀做了比对,这个伤口并非出自追风刀。所以,凶手杀他用的是另外一把刀。” 秋无梦道:“若是杀他的人是方道同,他杀了他,给他换上自己的衣服,又划花他的脸,还把自己的刀留下,自然就是希望别人认为这个死者就是他。那么,他在杀这个替死鬼时,就一定不会用追风刀的。” 雷庆昌道:“对,这个人就是为方道同替死的。但是,杀他的人究竟是不是方道同呢?如果是方道同杀了他,又把他弄成这个样子,让人们暂时认为他已经死了,又是为了掩饰什么呢?其实这样做,也只不过是可以稍稍拖延些时间罢了,因为无论是谁,都不会用太久时间就可以发现,这个死者并不是他。” 秋无梦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尸体,“从身形看,他也是一个习武之人,虽然算不上什么高手,功夫也不会太差。他的衣着都被替换了,而且最能提供信息的鞋子也不见踪影。这就是说,杀人者换掉了他的衣服,但是却无法把自己的鞋子跟他对换。因为两个人的身材如果不一样,脚的尺码也是不会一样的。衣服也许可以将就穿一下,鞋子就是万万不行的。因为那样,他穿着一双比自己的脚还小的鞋子,根本就不能赶路。” 秋无梦说完,便回头观看,却见慕行初身子倚在屋门前的屏风上,双臂抱在胸前,眼神似笑非笑。 秋无梦盯着他道:“你有什么高见么?” 慕行初笑了笑,仍然倚靠着屏风,没有上前。 “不错,你肯定知道杀他的人就是方道同。因为,一者,此人身上的刀伤一看就是出自一位绝顶高手的刀,这一刀力度角度都非常准确,一刀致命,可以挥出这样的一刀,这个江湖上真的没有几个人。再者,你亲眼见过,方道同死时,身上也同样穿着很不合身的衣服。那身衣服肯定就是这个人的。” 秋无梦听着他说,不由发怔。 “怎么?方道同死时穿着什么衣服,你如何得知?” 慕行初道:“我自然知道。我亲眼看到他与风有悔决战,看见他被一剑毙命落下悬崖,我还亲手将他的尸体从河里打捞上来,如何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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