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流云依旧起了个大早,挑选便于活动的两件套衣裤,化了个淡妆,随后出发,坐地铁前往曹兴贤的家。因了这回已是第二次前往,出发之前,流云特意将沿途需乘坐的交通工具悉数研究了一番,时间地点都用心地记录在手机之中,以防自己就此错过,耽误到达的时间。 待赶到曹兴贤家所在的小区之时,时间尚还充足,不到九点。流云坐电梯上了楼,寻到那间位于整个走廊最幽僻之处的房门,正待按响门铃,冷不防却见那大门正留着一道缝隙,并未完全关上。流云见状心里咯噔一声,心下升起一阵心悸不安之感。她放轻手脚,轻轻把住门把,克制住使用较小的力气将大门往外拉开。房中工作室里那刺目尖利的白色节能灯光便如猛虎扑食一般向流云铺天盖地而来,令流云那习惯了走廊幽暗光线的眼睛倍觉刺激。她不禁微微眯起双眼,以阻挡白光对眼睛的伤害。在半明半昏的视线之中,她恍惚只觉与昨日相较,工作台的白光显得更为惨淡,而工作台前伏案作画的那个身影竟是一动不动,仿佛雕像一般沉默不语地屹立了上千年。流云想开口招呼一声,待目见工作台前那个专注的身影,口中却如噎住了一般,发不出一声儿来。她立在门口半晌,随后方才学着昨日里锦司的模样从玄关的鞋柜里取出一双鞋套静静套上,再随手带拢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 还未待她走到工作台前,便闻一个声音猛然传来,令流云下意识打了一个激灵,只见曹兴贤头也不抬便道:“你来了,我懒得应门,所以为你留着大门。” 流云听罢这话,心下莫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老师留的,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呢……” 待此番靠得近了,流云方才瞧清曹兴贤的状貌,只见她仍穿着昨天的那套衣裤,并未换过;又见她的面色暗沉,眼袋发黑,心下一惊,亟亟开口问道:“曹老师,您昨天难道通宵画分镜画到现在吗?” 曹兴贤闻罢流云之言倒是不以为意,淡淡对曰:“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干我们这一行的熬更守夜不是家常便饭吗?比这更苦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说到这里,似是因话题之故,曹兴贤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悸动,令雷打不动的她也终于从案上抬起头来,眼睛失神一般直楞楞盯视着前方,自顾自接着道,“在我刚大学毕业那会儿,画漫画的条件哪及现在这般优越?蜷缩在地下室的单间里埋头苦画、靠矿泉水与干馒头聊以度日的时候,比之现在可是艰苦多了。然而即便如此,我也熬过来了。我如今条件是好了,而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仍有许多拥有相同志向的年轻人用爱发电,以梦为食,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之下仍坚持创作着自己心爱的漫画。如今我先他们一步,得到了他们未曾得到的东西,拥有较他们更为优越的条件,我又如何能不加倍努力,为漫画付出?……” 流云听罢这话,内心仿佛浸泡在酸水之中一般,酸涩难耐;之后又似被凉水一泼,精神抖擞,为之一振:“老师,您说的对。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有着较我们更为努力与不易之人仍在坚持,我们不可懈怠……然而漫画创作到底是一项长期事业,没有强壮的身体,漫画也会受到影响。而之前锦编辑也说过了,如果您再如此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后果会不堪设想!……” 而曹兴贤似是被流云之言缠得有些无奈,终是抬起头来望向身侧的流云说了句:“锦司就是一老妈子做派的人,有时候婆婆妈妈的烦死人。流云你也是。” 流云则拽紧了拳头对曰:“我相信锦编辑是为您着想,我同样也是!”说着她的眼睛瞥见一旁放着的几张分镜稿,已经完成,只待勾线,随即计上心头,转而说道,“曹老师,如果您信任流云我的话,之后勾线的工作请交给我;想必为了赶稿您直到现在也没有吃早饭,我现在就去为您煮粥,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做好,您吃了后就去休息,剩下的工作交给我便是!” 说罢这话,流云不待曹兴贤开口拒绝便转身进入厨房。 面对流云的执拗,此番倒轮到曹兴贤无话可说。她从身后注视着流云的背影,只觉一个女生普普通通扎着马尾的身影从未如此靓丽夺目。而分明是两个没有可比性的人,却令她无端地从流云的背影转而忆起锦司的背影,她暗自思忖一回,自顾自问了一句:“这两人之间,是有什么相似之处的吗?……” 不多时候,流云便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出了厨房,而曹兴贤也终于听从流云的劝告停下作画,先行填饱肚子。期间曹兴贤打趣道:“看来苏柒替我寻了一个好助手,我需要感谢他呢。” 此番流云倒笑得腼腆:“能帮上老师的忙我就很高兴了,手艺不好,只能请老师将就些了。” 曹兴贤笑道:“的确不如锦司,这么看来锦司简直不是人类,真真可谓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若非我早已打定主意将此生嫁给漫画,我便要打他的主意了~” 流云听罢这话,从旁赔笑一回。 之后曹兴贤便一面吃粥,一面指导流云勾线。在她看来,流云的基本功虽及不上上回前来应聘的小九,但也是头脑聪明、悟性过人,最先勾了几笔,虽都被要求严苛、精益求精的曹兴贤打回,但通过指教与导正,流云很快便领悟了要诀,之后越勾越顺、越勾越快。半个小时过后,曹兴贤已能放心地将画稿交给流云,自己进屋蒙头大睡。 随后流云便在工作台上埋头直画到中午十二点半,直到腹中饿得惨叫连连,方才从画稿之中回过神来,好似之前的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异世界环游一般,早已忘了身之所在。因为做助手不包饭食,曹兴贤又正在房中睡觉,流云不敢离开房子,只得用手机登陆外卖网点了一份外卖权当午饭。待三下五除二地用完午餐,流云将塑料餐盒暂且撂在大门之外,以便自己离开的时候顺便带走扔掉。之后重又埋首作画,直到曹兴贤睡足起身,流云已经完成了大半画稿的勾线工作。便如曹兴贤那般素来挑剔严苛之人,见罢流云的画稿亦无话可说,虽然嘴上没有半句赞扬之词,但终是点头以示通过。剩下的勾线以及复杂背景的绘制则由她亲自完成,流云今日一天的工作便到此为止。 流云告别曹兴贤,拎着外卖餐盒出了公寓。她在距离垃圾桶几步之远处站定,扬起手臂,将束紧封口的纸袋大着胆子对着垃圾桶扔过去,好似驰骋赛场的篮球明星那样,只见纸袋在半空中滑出一道优雅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入桶中。流云见状,暗自吐了吐舌头,心下别提有多欢欣鼓舞。 只是流云离开曹兴贤的家却并非是今日全部工作的结束,相反,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却说昨晚她曾给传单上招聘高中英语家教的家里打去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妇人,告诉她本来今天已经有一个新家教前往上课,但是两个小时的课程结束后,那个家教却就此辞退了这份工作。她正愁不知再向何处另寻一个家教,谢天谢地流云便打来电话。那位妇人正是孩子的母亲,她告诉流云因为现在正值高中暑假期间,孩子明年高考,这是最后一年的复习机会,所以这个暑假的两个月需要每天晚上前往上课,只有周末休息。每天补习两个小时,每小时五十元,一天有一百元的收入,一周五天就是五百元,一月的话就是两千,足够流云一个月的生活费用。虽然听那妇人说第一个家教仅仅教了一天便辞去工作,流云不禁心下一紧,忧心这份工作不是能轻松胜任的。然而迟疑半分钟之后,她毅然决然地接受。为了支撑自己在漫画之路上继续前进,无论何种困难,她也要咬牙坚持下去。两人商定课程从明天开始,晚上八点到十点。所以流云从曹兴贤家中出来后,匆匆在小区的附近解决晚饭,便乘坐地铁前往补课的家中。 此番到达那家庭所在的小区附近,夜幕已经渐渐侵蚀了城市上空,路上人潮如织,其中身着各式高中校服的学生亦是不少,有驱车的有步行的。而走在路上的流云便止不住拿眼逐个打量这些行走的少男少女,想象着是否是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便是自己今后将要面对与相处的学生。 当然流云无法就此得到答案,她遂又埋首看向手机,打量着手机地图之中的定位地点距离自己的所在还有多远。所幸地图上显示的目的地只需转过一个街角便到了。而行至此处,明显可见路上的行人有所减少,被头顶高远的街灯照亮的道路呈现出明暗交织的规则区域。而正值此时,流云忽闻一阵女生的嬉笑之声传来,流云循声望去,只见身后有两名女生由远而近行来,步伐较流云更快,很快便越过流云的身侧往前而去,只见她们两人之中,一个长发如瀑,一个短发似云,虽身着一模一样的校服,然发型的迥异则令她二人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状貌。 流云跟随在她二人身后,心下庆幸在这荒凉的街区之上好歹也算有两个同路之人。此番三人两队一前一后,跟前二人行至街区转角之处便停下脚步,交头接耳地说了些什么,而往前行路的流云就此拉近了与二人的距离。就在流云已靠近得能瞧清她二人的面貌之时,不料却见那短发的女生却忽地伸手掀起了身侧长发女生的校服短裙,裙摆如同飘荡的荷叶边一般飘起又荡下,伴随着长发女生发出的受惊的尖叫:“小玲,你这个老司机!” 而身后的流云亦被这个突发之举惊了一跳,蓦地顿住脚步,停在二人身后几步远之处。而肇事的二人亦同时发现身后的流云,那长发女生因而更为羞恼,跺脚瞪眼地欲拉住那叫作小玲的短发女生,未想那女生却滑腻得好似泥鳅,撇开长发女生,撒腿跑了个没影儿。那长发女生见小玲跑了,自己留在这里更没意思,也提步转向相反的方向亟亟而去。 流云见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心下有些发憷,不禁忧心自己的学生里不会有这般人才存在罢?脑中闪过此念,她忙又晃了晃头,心里念经一样念了一回“这不过是巧合罢了,巧合”,一面举步向既定的方向而去。待进入小区的大门,在数栋公寓楼间拐了几拐,兜了几个圈子,终于来到目的地。流云按响门铃,片刻后,大门被打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出现在门后,听嗓音正是之前与流云联系的那人。 流云率先招呼道:“阿姨您好,我是之前与您通电话的祁流云。” 那妇人闻言对流云展露笑靥,忙不迭应道:“快请快请!” 待流云进了屋,那妇人又补充道:“大晚上的赶来,真是辛苦你了,你吃饭了没有啊?我们的女儿也是刚回来,还没吃饭呢。” 流云忙答:“我吃了,怕第一次来迟到,特意早到了半个小时。” 妇人道:“那请你先等一等,等女儿吃了饭再学习。” 流云应下,那妇人随即将流云带到学生的房间,还未走到那处,便闻一个少女的声音远远地嚷道:“是家教来了吗?真烦欸,那么早就来了,反正教了一回就走人,那么积极干嘛……” 那妇人闻声三步并作两步趱至女儿门前,大声呵斥一句道:“小玲,乱嚷嚷什么,嘴里没大没小,上回的老师就是被你气走的!” 流云闻言只欲上前劝说两句,她忙不迭跟上那妇人,正待开口,脸庞转向那少女房中,只见一个女生正坐在梳妆镜前,对镜整理着头上的一顶白色假发,正是cosplay常用的道具。她此番虽侧对着门的方向,然身上所着的校服却尚未来得及换下。而闻罢房门这处的动静,那少女亦不耐烦地转过脸向这边瞪来,斯须之间,流云劝告的话语被尽数吞下,屋内屋外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在道:“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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