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许和畅联系之后,虽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且许和畅又不给出岑轩的联系方式,流云无法,只得依着许和畅那句“按照你想的创作便是……老师都是很宽容的”着手作画。她复又细致阅读了一遍原著,在当初交给许和畅的十张人设的基础之上再次修改完善,随后设计出其余重要配角。又从全书之中选出最为重要的二十六个场景,作为插画所要呈现的内容。又查阅了相关资料,奠定了背景图画的年代风格与基调,最后精心设计角色以及场景的用色。因为本书是玄幻战斗小说,流云便采用与曹兴贤的代表作《九星连珠》类似的画风来创作插画。因为是自己头一回单独接手的正式工作,流云不敢怠慢,作画的速度不快,一个星期过去,才完成十张插画,人物修长美型,画风硬派,线条感较重。期间因为已经接近高中暑假的尾声,肖玲的家教再做一个星期,便只需每周前往一次便可。而这空余下的时间,流云便全部用于彩页插画的绘制。 那一日,在流云将近完成了全书一半以上数量的插画之时,她骤然接到了许和畅的电话,电话中许和畅告诉她原作者岑轩想看看插画的成品,令流云将画好的作品发往许和畅的邮箱,由许和畅转发给岑轩。流云乍闻这话,心中平添几分紧张,因为之前从未与原作者联系过,不知道作者的性子与要求,她的心里也没个底。将画好的作品发给许和畅之后,流云便停下创作,只待收到作者的反馈意见之后,再行继续。 而事实证明流云的等待与顾虑是有道理的,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正是一年之中的白露,在酷热了整整一个夏天之后,终于迎来入秋之后第一个降温的日子。流云记得在那天之前,每日里秋老虎猖獗,酷暑炙烤着这个城市;而白露来临的那一天,逞凶肆虐的毒辣日头却忽地隐姓埋名,天光亮了半晌也不见日头露面,天地之间仿佛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灰纱,散发着潸然欲泣的湿气。而立于窗边欣赏窗景的流云似被这阴霾感染了一般,心下只觉莫名的低落与忐忑。正值此时,她的手机便急吼吼地响了起来,如同警报一样的突兀。 电话中许和畅一改从前接触之时的散漫,变得尤为气急败坏,他也不与流云客套,劈头盖脸地便道:“……老师对你的插画极其不满意,说是现在谁的作品还是这么原始老旧的画风,又不是九十年代……还质问我为何找来这么一个水平不高的新手作为曹老师的替代,完全将自己的作品视作儿戏……” 在许和畅一通好似机关枪发射一般的抱怨之下,流云不管有多少委屈也说不出口,只能在电话那头半张着嘴,等待着许和畅发泄完毕的那一刻。 而许和畅只觉自己才是最为冤屈的那一个,接着道:“……我对岑老师解释了很久,说你是曹老师担保的画手,但是老师仍然不满意,让我干脆辞退了你,让曹老师负责,或者由她亲自作画……” 而听罢这话,即便流云那一肚子的委屈与辩解即将脱口而出,也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自己是曹兴贤一力担保与推荐的新人,若是自己就此被许和畅等人辞退,今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曹兴贤?她的自尊绝不允许。念及于此,流云忙不迭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给我时间,我会全部重画,千万不要告诉曹老师,曹老师正在住院,怎么可以让她忧心……” 许和畅闻她答得诚恳,便也软了下来,只沉默着不答话。 流云随即又道:“这回还请许编辑千万给我一个岑老师的联系方式,我会直接向老师请教,直到画出让他本人满意的作品。” 在流云的多番坚持之下,那许和畅方才迟迟疑疑地给了一个岑轩的工作邮箱号,令流云在岑轩休息的时候联系他,流云谢过。 之后许和畅又告诉流云插画的截止日期正是在一个月之后,她若想完成这份工作,必须加快进度。言毕,便挂断了电话。 手指颤抖着关掉通话界面,流云缓缓背过身来,背靠着阳台冰凉的瓷砖慢慢滑下,跌坐在地。她将手机放在地上,又看了看手中拽着的画稿,心中积累的委屈无以复加,她咬紧嘴唇,亦制止不了从眼眶之中不断滑落的泪水。她无力地抬起手来,终于上下使力,一把将画稿撕成了两半。那扯碎的画稿如同散落的羽毛,碎了一地。都说画稿就是一个画师的命,在画稿撕碎的那一刻,流云只觉心里的东西跟随画稿一道碎了。 终于,窗外树影摇曳,宛如张牙舞爪的怪兽,天空乌云密布,云层之间,一道属于夏季尾声的闷雷骤然划过天际,雷声过后,大雨倾盆而下,淹没了整个世界的声音。 流云怀抱双膝,蜷缩着身子,手臂收紧,仿佛只要双手用力,就能够止住身躯的战栗一般。她哆哆嗦嗦地再度拾起手机,倾诉的欲望只如骨鲠在喉,混合成嗓子眼里的哽噎堵在心头。她翻开手机通讯录,手指上下滑动,将通讯录从头滑到尾,在满目的姓名丛中,却寻不到一个可以拨打与倾诉的对象。想到杨馥,却又念及之前两人约好一道为梦想努力,如今自己却因挫折而颓丧,这令她如何面对奋力前行的杨馥,将诉苦的话道出口来?之后她的手指又好似生了自我意识一般继续滑动,而通讯录最顶端“络亭”这个从前设定的特别关注的名字便出现在眼前。斯须之间,流云甚至有了拨通这个号码的冲动,心内一个深藏的声音在绰绰约约地鼓动,即便两人已经分手了,在自己最痛苦无助之时,宛如源自于本能一般,脑中记起的,还是络亭。念及于此,那不安分的手指就要蠢蠢欲动地点向那个名字,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在倏忽间响起,在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令流云的手指骤然悬在半空之中,戛然而止。念及如今他们已经许久不见,她亦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他离开漫画这个最初的梦想已经很久了。之后她的手指下移,在触到一个名字之时,手指如同着魔那样停下,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去…… 入秋之后的第一场暴雨在这个下午姗姗来迟,然而却是迅猛异常,在第一滴雨水落下之后,紧接着便是密布的雨线兜头而下,只如泽国拆了墙。而锦司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正驱车赶回编辑部。他见来电显示是流云的名字,便带着耳机接通了电话。然而在信号声中,锦司却没有听见流云的声音传来,只听见满耳的风号雨哭,其中只隐隐约约地夹杂着女生的啜泣声。 锦司不听则已,一听便慌了神,这还是流云头一回给自己打电话,却是这般状况。锦司一叠声儿地追问流云出了什么事,而那混合在风雨之中断断续续的人声也听不清楚,锦司惟知至少此时流云人身是安全的,只得又问她人在哪里,此番他倒听得清楚了,对面回答在家里。 锦司随即挂了电话,在红绿灯路口调了头,直转流云新居的方向而去。因上次前往陶雅逸家的时候他前往接过流云,所以知晓地点。此番他加足马力,未花多少时间便已到达。 另一边,流云会拨通锦司的电话不过因了一时“鬼迷心窍”,她蓦地回忆起彼时陶雅逸告诉自己的话,锦司在背地里对自己相助良多,便觉锦司是值得信赖之人,下意识便拨通了电话。然而当她立在阳台之上,打开窗户讲电话之时,兴致使然说的话,说过之后,她也不记得了。而待她忽然闻见门铃大作,她却并未意识到是何人到来。懒懒地蜷缩在阳台的角落里并不欲起身前往应门,直到那一声紧过一声的门铃喧宾夺主,彰显着始作俑者那急不可耐的心情,方才督促着流云摇摇晃晃地起身前去开门。 打开大门的那一刻,流云只觉一阵雨意云情迎面扑来,而那一手支撑在门框之上的男人带着一身风雨浇过的湿气出现在流云的视线之内,令她难以置信。 那男人有些哭笑不得地率先开口道:“你要再不开门,我就要报警了。” 而流云尚未从惊诧之中回过神来,口中喃喃问道:“锦……司……你怎么来了?” 对方却不待她回答,率先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亟亟问道:“你没事吧?” 流云闻问,下意识摇头否认。此番方才忆起之前打电话的事,心中登时百种滋味涌上心头,道不清是喜是愁。有那么一瞬间,她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打了电话,然而在见他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便冒雨赶来家里探望,终于还是鼻子一酸,眼眶一热,感动压过了愧疚,就此靠向了对面之人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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