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流垂着眼,神色淡淡。他从来都是这副样子,好似外边无论刮风下雨发大水还是火山暴动都跟他没有半分干系。以往朱珍兆觉得他这是呆傻,可现在看见,却莫名让她的心凉了半截。 说到此处,朱珍兆已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朝朱绛颜悲声道:“他那人,分明就是无情无义的,骨子里都是冰做成的,哪里能管我们的死活?” 朱绛颜朝她笑了笑,不做评价。左右不过是朱珍兆的一家之言,事实如何,还要她亲眼看过才知晓。可朱珍兆不是个善茬,能拘禁仙人就说明有几分不为人知的本事,朱绛颜目前的身体状况还不想跟她动手,便拿出两个酒坛子,酒是特制的药酒,不会醉人,还能养护身体,她倒了一杯递给朱珍兆:“润润嗓子?” 朱珍兆两汪热泪憋在眼睛里,哭也不是忍也不是,悻悻接过酒杯:“谢谢。” “不客气。”朱绛颜先喝了口。酒是好酒,但听故事还少了点下酒菜。她便拍了拍彘童的头:“去厨房里偷点小菜点心过来,要新鲜的,别被人看见。” 朱珍兆拿着酒杯:“……” 彘童欢快地叫了声,跑得比猫还快。朱珍兆捧着酒杯望着彘童去偷下酒菜总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但她其实也不太想跟朱绛颜动手,所以故事还是得讲,最好能讲到天光乍现鬼物尽退之时,她便能寻个无可辩驳的理由和平地走,到时候一拍两散各回各家,皆大欢喜。 所以朱珍兆梗着嗓子,把刚才憋回去的眼泪又挤出来,柔弱又委屈地道:“那日大水将要冲到此处,我求堂流帮帮我们朱家,堂流却跟我说,要救人可以,但要我嫁给他。” 朱绛颜一口酒没来得及咽下去差点呛出来。 依朱珍兆所言,堂流当时总算有了点反应,平静地跟她谈条件:“救你可以,救外边的百姓也是同样,为何我不去救外边的人,反而偏偏要救你们?” 朱珍兆羞愤得眼眶通红,气道:“那你,你也不能损我的名声!” 外边雷声大作雨水瓢泼,一场雨下得惊天动地,几乎要将天给下塌了,相比而言,堂流平静得甚是冷酷,坚持道:“选择权在你,嫁或不嫁,你决定。” 朱珍兆气得快哭出来。 听到此处,朱绛颜大抵能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朱珍兆先前愤然说过神仙打着渡劫的名号玩弄感情,想必说的就是这河伯堂流这一趟是渡劫,所以失了忆,然后惹了一身情债。 这渡劫大抵分两种,一种是死劫,神仙自个修行到位悟性够高自然能平安顺畅地度过,可一旦疏漏一步,就是魂飞魄散万劫不复的下场。还有一种是情劫,归纳起来,就是不管是多清心寡欲六根清净的神仙,总有法子让其生生死死生不如死死去活来。堂流失忆没法力又被人欺负成这副模样,看来渡的是情劫。 不过还是那句话,一家之言,这家人品还有待商榷,所以听听罢了。 朱珍兆抹了抹眼泪,继续道:“我被逼无奈,只得答应了他的条件。大水来临之际,他将我与朱府搬去旁边的雾驼山上,避过这一场水难。我也在那时与他完婚,肚子里也有了他的骨肉。” 朱绛颜恍然。怪不得朱府囚禁了仙人还气运颇为昌盛,原来朱府后辈都是被囚禁的仙人的后代,想来是堂流不愿伤及自己的骨血,所以怨气才没有将朱府搅得天翻地覆。 此时天边已有了熹微亮光,朱珍兆看得心头一喜,朱绛颜看得心中一紧,她最关心的朱珍兆是如何囚禁仙人的地方还没来得及讲到。情急之下,朱绛颜捏了个诀,登时天边乌云密布,生生将那一丁点微光埋在后头。 朱绛颜举起酒杯碰了朱珍兆手里的杯子:“来,时辰还早,我们继续。” 朱珍兆望着天外那堵严严实实的云墙:“……” 她望着那片乌云恨不得将它们给捣烂吞了,没注意朱绛颜已坐到她旁边,慈眉善目地道:“继续啊,讲到哪了?对。”朱绛颜一拍膝盖,生生将故事情节给推后几年:“讲到他负了你,后来呢?” 朱珍兆欲哭无泪地看着她,隐隐似乎在磨后槽牙 气归气,她还是没胆量真跟这位名扬鬼界比阎王还恐怖的帝姬打起来,便忍辱负重继续说道:“方才说到我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肉……”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朱绛颜便惊天动地地咳起来打断她,边咳边极其虚情假意地安慰她:“我没事,你继续说。” 朱珍兆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咬着牙一字一句念道:“说到他负了我。” 听到这话,朱绛颜咳嗽的毛病便立竿见影地好了,神采奕奕地喝着小酒,还目光炯炯地瞅着她。 朱珍兆心里恨不得拿小刀把她给刮了,磨牙的力道跟磨刀子似的,虎虎生风,还得做出平和且安然的表情,摆出经历人生如此磨难之后依旧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姿态,道:“他说要回去继续做神仙,不能再陪在我们母子身边。我不甘心,哭求他别抛弃我们,可他不答应。后来被我求得烦了,他便将我抹了脖子,埋在这湖底。我怨气凝结不散,日复一日地咒他终有一日会遭到报应,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没想到老天显灵,真将他镇在湖底,如此,我们终究可以永世不分离了。” 朱绛颜听懂了,而且听得感慨万分。 老祖宗千万年来传下来的祖训果然不假,情爱是要不得的东西,要了轻则影响修行,重则折寿。这下更坚定了她不能嫁人的念头。或许去雾驼山净严寺做个姑子躲他个几十年当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天外莫名其妙被乌云挡了如此久的金乌神鸟看起来颇有些不耐烦,拍着翅膀吹散乌云,才抖擞羽毛矜贵且懒散地继续往西方飞去。朱珍兆看着这道重新出现的曦光简直快喜极而泣,连忙跟朱绛颜说道:“帝姬,眼看着就要天亮,你知道,我们这些鬼是不能在金乌光辉之下行走的,不如……” “不如你先回去。”朱绛颜体贴地笑道:“我明晚再来找你看星星!” 朱珍兆:“……” 不管朱珍兆心里作何感想,她是终于能平安离去,而且走得甚是匆忙,险些被湖边的石头给绊了一跤。 朱绛颜感叹着凡间的鬼是一届不如一届,也忒不稳重。转身打了个哈欠往自己屋子走,便看见彘童气喘吁吁地背着个大包裹爬过来。 朱绛颜惊了:“我是让你去取一些小菜,你怕不是把厨房都给搬过来了吧?” 彘童歪着头,明媚且天真地将她瞧着。 朱绛颜叹口气:“罢了罢了,我来拿吧,左右拿过来了,再送回去太浪费力气。” 于是惊蛰一觉醒来,发现桌上赫然摆着一个巨型包裹,打开,里面装满各式各样的糕点小菜,连生的面条跟土豆都有。 惊蛰慌张地跑进内室,见到朱绛颜翻了个身,懒懒道:“外头是我半夜饿了去厨房拿来填肚子的,不用管它。” “可……”惊蛰哭笑不得:“好吧,那姑娘你继续休息,我先去忙了。” 朱绛颜挥挥手,昏昏沉沉睡过去。 惊蛰对着包裹里的东西出神半天,又不能真不管,便想起个办法,把里面的点心都收着留给朱绛颜当零嘴,面条带着青菜腊肠煮了,再将土豆拿去烤得喷香,留着给朱绛颜当早饭。 等到朱绛颜醒来后,把整整一桌子的早点吃得一干二净,而后边剥烤土豆边在院子里头晒太阳。惊蛰还笑道:“难得见小姐这么好的胃口!” 昨夜动用了点法力,自然需要补补。朱绛颜在心里想着,没说出来,心满意足地喝着茶吃着烤土豆。 而后朱绛婷便从不知何处钻了出来,嫌恶地瞥了她手里的土豆一眼,仿佛在看一团掉在地上还被人捡起来的脏馒头。 朱绛颜毫不在意她的目光,依旧将“脏馒头”啃得喷香,理都没理她,仿佛没看见院子里多出这么个人。 朱绛颜不发话,她院子里的丫鬟们便起身给朱绛婷福了一福,坐下来该做女工做女工,该给朱绛颜扇风就扇风,也全当没她出现。 这可惹恼了朱绛婷,她最忍不得别人看不起她,尤其这人还是朱绛颜,登时上前踹了朱绛颜身边的小桌子。 这小桌子本是惊蛰搬来给朱绛颜放点心用的,上边搁着的都是朱绛颜平日里爱吃的东西,还有一碗特制的冰镇梅子汤给她消暑。朱绛婷这一脚踹下来,对准的方位跟用的力道都将将好要砸到惊蛰身上。莫说要将碗碟砸得稀碎,也怕是要伤到惊蛰。 朱绛颜眼底闪过一道红光,看了朱绛婷一眼。 登时小院中万物静止,朱绛颜懒懒起身,端起那碗没来得及泼出去的酸梅汤,悉数倒在朱绛婷身上。 她平日里忍着让着,都是因为一个仙界帝姬的修养,不与凡人计较,可不意味着她就是个好欺负的神仙。她娘亲羽化之前,握着她的手千叮万嘱的就是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受了委屈。可她这万年来为了护住浮玉山受了不少苦,如今总算混成了尊位神,所以现在,委屈这个东西是能不沾身就不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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