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三更时,外边准时响起叩击窗户的声音。 朱绛颜坐在桌前托着腮打盹,头往下一点惊醒过来,迷迷瞪瞪站起来走过去开窗,打开窗就看见容与站在外面朝她笑。 先前不觉得,此时看见容与,虽他们是去做正事的,但她也总觉得像是凡间男女私会,有几分刺激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心里再不好意思,几万年的岁数摆在这儿,她也做不出垂着脑袋含羞带怯地娇嗔一声:“你来啦!”这种少女情态的事,只得清咳几声,无比正直地看着容与,铿锵有力道:“今夜月朗风清,能与兄降妖除魔,实乃人生幸事!” 容与大概是被她突如其来的豪迈震慑了下,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朱绛颜在心里默默捂住脸,她觉得自己蠢透了!真的! 许是看出朱绛颜说出这番话后恨不能将自己拿铁锹给埋了,容与轻笑一声,接下她的话:“能与你一起,我也很高兴。” 朱绛颜觉得腿肚子有点软,不知为何同样意思的话由容与说出来就变了个味道,她这划水几万年修成的文学水平果然还是太水,回头还是要跟判官多多请教,不然她着实不会如何稳重又风雅地接下这话。 心里胡乱想着这些事,朱绛颜甚是不稳重且不风雅地用双手撑着窗,一翻身跳了出来。 映花湖那边这几日颇有些风平浪静,也没听见有人说见着鬼,似乎朱珍兆突然改邪归正,决定隐居在湖底不问世事。朱绛颜把朱珍兆的事同容与说了,容与没跟她提起昨夜朱珍兆意图伤及甄氏的事,只笑了笑:“这样挺好,她若是不反抗,倒是省了我们很多力气。” 朱绛颜觉得容与说的很对,而且今夜容与在,不用她动手,她觉得很轻松愉快,连带着脚步也轻快许多。 到映花湖边后,容与捏了个避水诀,带着朱绛颜下到水底。 自打上上回朱绛颜神魂归位,清空一次映花湖底后,映花湖底就已经十分干净,加之上回她咬破手指再清洗了一回,湖底更是明净敞亮,连水藻都显得纯净可爱。 当然这种干净指的是没有鬼气,所有动植物都生机勃勃。 没有鬼气,那便是朱珍兆设下一个结界,隔绝了鬼气。容与抬起手,虚虚一握,他们面前便破开一道裂口,汹涌的鬼气扑面而来,带着刺鼻的腐朽气味。 结界破裂后,一株巨树拔地而起,虬柯苍翠,葱茏树冠掩映着投入湖底的月色,投射出光怪陆离的幻影。 水底生巨树。 朱绛颜颇有些感慨道:“我都不知朱府居然有如此深的湖,如此大的树,惭愧惭愧!” 容与眼底含笑地看着她:“不然?” “不然移植到浮玉山上也是一处盛景!”什么稀奇东西都想搬回家的朱绛颜叹道。 容与轻笑着摇头:“你先看看树根底下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搬回去。” 说罢,他带着朱绛颜往巨树树根处走过去。 在盘根错节的树根底下,笼着一尊腐朽的棺材,体积比一般棺材要大上一倍,大约可以装下两个人。从形状跟构造来看,约莫是这尊棺材长出来一株巨树。 朱绛颜撸起袖子,准备上前把棺材拖出来,被容与哭笑不得地拉住:“你别动。” “啊?”从来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朱绛颜有点懵,怀疑是不是自己忒豪放粗鲁了点,而帝族向来是以规矩繁多闻名天界,她这有点吓着容与,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袖子:“其实我平日里不这样。” 容与听出来是她误会了,笑道:“我来就行。”说罢,他走过去,直接把棺木抬了出来。 朱绛颜在后面看得啧啧赞叹,没想到这位前天君太子的业务水平比她还要熟练,而且不知道使了什么法诀,巨树跟棺木都没有损伤分毫,登时心中一半是高兴,一半是要被抢饭碗的担忧。 待到打开棺木,里面确实是可以容纳两人的空间,或者说曾经比肩躺过两具尸体。但现在棺木中只有一个,就是朱珍兆曾经变成的堂流。 堂流衣冠整洁,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看得出是被人细心安放在棺材里的。不过他的死状着实有点惨,四肢都被婴儿拳头大小的钉子钉在棺底,喉咙上有一根血色的钉子,贯穿他的脖子,将他钉死在棺材里。 朱绛颜伸手想去碰那根血红色的钉子,好确认心中的想法,没当心一道水剑朝自己刺过来。容与当即抱住她一转身,将她护在怀里避过水剑,拔剑指向来人。 巨树上,朱珍兆面目狰狞,朝他们发出愤怒的吼叫:“别碰他,滚开!” 朱绛颜道:“把他交给我们,不然等会动起手来,谁也不知会不会伤及他的尸身!” 闻言,朱珍兆居然更为恼怒,歇斯底里地朝她叫道:“住口!他没死,没死!我不会把他交出去,你们滚!” 朱绛颜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对她说:“他死了,那根红色的钉子名为碎魂钉,是古帝族叛逃的神君做出来专杀神仙的法器,钉入神仙体内,则当场击碎魂魄,魂飞魄散。若你不信,大可以察看他腰间的仙位玉牌,玉牌碎则仙死,这玉牌,碎了起码有一百多年。” “住口!住口!”朱珍兆发出尖锐凄厉的嚎叫,朝他们扑过来。 可她哪里破得了容与的护体仙光? 朱珍兆不要命地朝那仙光屏障上撞,边撞边发出哭嚎,撞到鬓发散乱,指甲破裂,眼底尽是血色:“我不信,骗子!他没死,我没要他死!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她撞得时间久了,久到没有力气,身上都是血,缓缓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朱绛颜见她不再撞仙罩,便走过去,问道:“是谁给你的碎魂钉?” 朱珍兆坐在地上,胡乱摇着头,只知道哭,什么话都不肯说。朱绛颜看向容与,摇摇头,忽然听到一声孱弱的声音从棺木里传来:“是仙人吗?是不是天庭的仙人?” 朱绛颜朝棺木望过去,就在此时,朱珍兆脸色骤变,发疯一般朝棺材扑过去:“贱人!你居然还在,你居然还没死!贱人!你还敢呆在他旁边!” 容与手一挥,将朱珍兆重重击飞在地。 朱绛颜走到棺材旁,朝里面望去,只见堂流腰间碎裂的仙位玉牌发出莹莹白光,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影子,居然是一只翠青色的小龟。 小龟像是身受重伤,说话也有气无力,艰难地抬起头,望着朱绛颜:“你们是天庭的神仙吗?” “我是。”朱绛颜道:“你呢,你同堂流是什么关系?” “她就是个贱人!”朱珍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这只小龟生啖血肉:“厚颜无耻,拆散我跟堂流,害我流产,你怎么不去死!” “她在说谎!”小龟说话有些急了,剧烈咳嗽起来。仙位玉牌立刻发出莹莹光辉笼罩住她,不多时,小龟的便平复下气息。 朱绛颜能看得出来,堂流的仙位玉牌在保护这个小龟。 每个神仙都会有一块仙位玉牌,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丢了也不会伤及根本,不过是很有象征意义的一样仙器,因为神仙死则玉牌碎。仙位玉牌是世间最坚硬之物,无论什么都无法摧毁它,唯有它的主人身死它才会破碎,仙位玉牌也唯有它的主人可以驱使它,换言之,是堂流在保护这个小龟。 小龟缓了口气,无视朱珍兆歇斯底里的叫骂,虚弱道:“她在说谎,堂流没有负她,是她给堂流下药,咳,才与堂流行了房事,堂流才不得不娶她。那个孩子,也是她自己打掉的,堂流没有对不住她!” 朱绛颜有些震惊,没想到朱珍兆居然是如此的女子,居然做出此等不堪之事。 不过这毕竟也是一家之言,朱绛颜对小龟说道:“你可否让我察看你的魂魄,这样我便可以确定你是否在说谎。” 小龟笑笑,低下头:“上仙尽管察看,我并无半句虚言。” 朱绛颜点头,将手指按在它的额前。 片刻之后,朱绛颜将手收回,对容与说道:“她没有说谎。” 之前朱珍兆同朱绛颜讲的故事,大半都是真实的,但是爆发水难之后的事她撒了谎。 堂流并未威胁她嫁给自己,因为当时堂流在渡劫,自认为是个凡人,没有半点法力,没有能力救下朱府,有的仅仅是混乱的记忆。救下他们的是这只小龟,它在大水淹没元江城时背起险些被水淹死的堂流,那时朱珍兆死死抓住堂流的脚,便也被小龟救了起来。 这只小龟在堂流身为河伯时被他从河滩上救起来,小龟感念堂流的恩情,便一直留在他身边,直至修成人形。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变成龟背着堂流四处游玩,堂流给她取名元绪,给她讲故事,会买各种各样的零嘴给她吃。她很喜欢堂流,很喜欢很喜欢。 直到有一天,她背着他横渡大海去往一座仙岛的时候,天劫之雷滚滚而至,将堂流劈成重伤。当时天昏地暗,海面风雨交加,比山还高的海浪淹没了元绪,当元绪拼尽全身力气浮出海面时,发现她把他弄丢了。 其实就算当时海面风平浪静,堂流也一定会失踪,因为他要去凡间历情劫。 有时候神仙倒霉起来比凡人还要命,就好比是堂流,若不是他的死劫之后情劫随之而来,或许就不会把自己跟元绪搞得这般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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