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风急,点点星辉与明灭灯火交织,光影迷离。 “外头冷,进去说话吧。”元荆走近她,看着她的背脊眸中带笑。 “奴婢在外头等着。”岳珈语气微冲,宁可在这里站到天亮也不愿遂了他的意。 元荆微挑眉尾:“那我把床搬出来。” 岳珈更恼,愤愤转身,鬓角碎发随风起伏。她扬起头怒目瞪他:“王爷莫欺人太甚!” 元荆勾起唇角,逼近一步,问她:“我若非要欺你,你能奈我何?” 岳珈双拳紧握,她知道自己与元荆对抗如同以卵击石,可是生在边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信念是溶在骨血里的。她迅速取出袖中匕首,将刀尖抵在自己心口:“我奈何不得王爷,但至少还能决定自己是不是要活下去。”她的匕首刺破了外衣,与肌肤仅隔了一层亵衣。 星光照耀着她的明眸,璀璨如明珠。 元荆淡笑,仰面看着点点星辰,说:“你总算让我看到一点骨气了。” 岳珈一怔,他是故意激她? “武昭十六年,有个胡商在庆州售卖所谓神丹欺骗老弱妇孺,有人服用之后中毒暴毙,官府去抓人时那胡商早已出逃,追捕的文书还没发下去,那奸商已被个黄毛丫头绑去了衙门。去年春天,突厥人突袭庆州,百姓自发组成民兵守卫家园,当中唯有一人是女儿之身,骁勇不逊男儿。”早在岳琛去突厥之前,元荆就已将岳氏一族的底查得一清二楚。当他知道被自己选中去引诱采花贼的婢女便是岳珈时,心中甚是失望。那个不让须眉的边地女子,到了长安竟成了缩头鹌鹑。 庆州又怎同长安,庆州民风淳朴,乡亲们守望相助,她当然可以无畏无惧。可是身在都城,左一个皇亲,右一个国戚,而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婢女,又如何敢放肆。 “把匕首放下来吧。”元荆道,“那是给你防身的,不是让你自残。” 岳珈放下匕首,利落收回刀鞘里,质问元荆道:“王爷这般耍弄我,就是为了看笑话吗?” “本王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到了长安就把自己活丢了。”元荆负手而立,唯唯诺诺者长安中比比皆是,那个恣意的她才最难得。 岳珈默然,这半个多月她的确活得不像自己。 “你听着,即便是在长安,你也不需要有所顾虑,本王会保你周全。”元荆又朝她走近一步,有他在,长安城内谁敢动她分毫。 岳珈倒退两步,与他隔开一臂的距离,道:“那我现在要回肃王府,也不需顾虑巡街的金吾卫了?”宵禁期间外出,若被金吾卫抓住了将被视为盗匪扭送官府。 “我送你回去。”元荆毫不迟疑,话音方落便背着手朝外走。 岳珈也未犹豫,跟在他身后出了颂王府。 夜深人静时,各家各户熄灯入睡。元荆对金吾卫巡街的时辰和路线烂熟于心,大摇大摆走在长安大街上,一路畅通无阻,半个金吾卫也没遇见。 岳珈与他并肩而行,不发一语也不看他,目视前方只盼这条路能短一些。元荆却刻意放慢了步伐,悠哉望着璀璨繁星。良辰美景佳人在侧,岂能不珍惜。 静寂的街道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铠甲晃动的锵锵声。元荆耳朵一动,拉起岳珈的胳膊迅速躲到街边的石碑后。 岳珈的后背紧紧贴着石碑,他的胸膛离她近在咫尺,他的喉结就在她眼前跃动,她的面颊被他身上散发的热气熏红。岳珈别过头,深深吐纳。 一名金吾卫匆匆走到街边,撩开铠甲解了腰带。元荆立刻捂住岳珈的眼睛,他的手掌厚大温热,掌心结了粗糙的老茧。岳珈缓缓把头转向另一边,将他的手掌拿开。 元荆俯看她绯红的面颊,心跳愈发热烈。 那金吾卫舒舒服服打了个哆嗦,系好腰带又呼哧呼哧地归队去了。 岳珈贴着石碑挪出来,别着头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滚烫的脸,低声抱怨道:“还以为王爷真的毫无顾忌,连个金吾卫也得闪躲。” 元荆走出石碑,说道:“本王统领左右金吾卫,本就不受宵禁制约,只是怕你不愿被人看见与我在一起罢了。” 岳珈的确不希望再多一桩事情让人议论她与元荆的关系,怏怏不再说话。 未免惊动肃王府众人,元荆领岳珈走到王府的矮墙边,说道:“从这里翻进去是照韫的小苑,本王就不送了。”倒不是怕被人撞见,只是肃王毕竟是他兄长,他理当敬重。 “多谢王爷。”岳珈抬头,墙顶翠竹晃动,应该确实是千竹苑。这墙不高,以她的身手翻进去并不是难事。 “记住我与你说的话,有什么事情直管到颂王府寻我。”元荆言罢转身离去,眨眼便匿进了黑暗里。 岳珈收回目光,寻了个合适的位置翻进墙内。墙边绿竹被她晃落了许多叶子。待竹子平静下来,便听见悠扬笛声。循声望去,元照韫的书房并未熄灯,阁楼小窗前,有个风光霁月的男子望着远方吹笛。岳珈不通音律,只觉那曲子绵长悠远,听得人心头温热。 她醉心听着笛声,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至笛声戛然而止,再抬眸望去,元照韫已不在窗边。她从竹林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要离开时,却看见元照韫从书房里走出来。 “怎么从这里回来了。”元照韫朝岳珈走过来,手上拿着一支玉笛。他抬头看了看那墙,又见岳珈衣裳破了,关切道:“伤着了吗?” 岳珈摇摇头,忙解释道:“回得迟了,怕扰了旁人休息,不得已才翻了墙,望世子莫怪。” 元照韫并未露出半丝责怪之色,也猜出是颂王领的路,除了他谁还会知道自己这千竹苑的墙矮。他问道:“照丞的病好些了吗?” 岳珈早上出门的确是要去探望照丞的,可是在颂王府待了一天却没见着他的面。又不好与照韫解释这些,只道:“小公子已经没有大碍,可以上课了。” 元照韫舒开唇角,朝她道:“早些回去休息吧。” 岳珈点头,与元照韫说话总能令人觉得轻松舒畅。她缓慢朝苑门走去,悄然回头看了眼他手上的碧绿玉笛,光洁温润,像极了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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