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林熹推开门进去。 会议桌旁,校长坐在主位,除了方傲容、石庆收外,还有几个她不认识的人,年纪约莫都在四五十岁上下。 门刚推开,室内的人都看了过来,一个微胖的圆脸中年男人皱紧眉头,气势凌人道:“这里在开会,你来干什么?出去!” 林熹稳住气场,昂首挺胸地睥睨着众人,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嘴角:“我是林熹。” 石庆收看到林熹时,伤处又开始发痛,恼怒之余,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一句诗——任是无情也动人。 再想到她昨天放话——“让我混不下去?有本事放马过来,你看我怕不怕”,可谓是嬉笑怒骂,皆是风情。 方傲容看了林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还没开口,石庆收先发了难:“这儿不是你说话的地方,出去!” 方傲容回头,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不容置疑地说:“是我叫她来的。” 校长皱眉:“我们开会,你叫个学生过来干嘛?” 一国字脸男人也皱了眉,说:“原本这事儿,咱院系内部开会解决就行,方老师非不同意,要让麻烦校长,现在又把这打人的学生叫来,到底是闹哪样?” 方傲容坐直了身,直视着校长:“我们开会,商议的是怎么处罚林熹。现在只听了石老师的说法,总该听听另一个当事人怎么说。” 石庆收微微一笑,盯着方傲容:“方老师这是信不过我?” 方傲容抬了抬下巴,转脸看向林熹:“石老师说,你主动勾/引他,求他帮你拿角色,他拒绝后,就把他打了,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还不至于撒谎诬赖一个学生。”石庆收淡淡道。 他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并不对林熹的答案放在心上。不管她说什么,石庆收说的,才是能传扬出去的“真相”,方傲容不过是多此一举。 林熹不紧不慢地拉开一张椅子,在会议桌前坐下,目光坚如磐石:“不是。” 坐在石庆收下首的圆脸男人登时吹胡子瞪眼:“谁让你坐下了?基本的礼貌的都不懂了?书都读哪儿去了?” “诶,坐就坐了,老孙,对年轻人不要这么严厉嘛。” 林熹双腿交叠,双手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越发挺直了背脊:“我坐下,是因为我不是来接受三堂会审的,我只是来说出事情的真相。我和你们,是拥有同等权利的中国公民,没有尊卑之分。以前愿意站着和老师说话,是对师长的礼貌和尊敬。你们当中有人试图侵犯我,还有一些人要歪曲事实包庇侵犯我的人,试图迫害我这个受害者,诋毁我的人格,我不认为你们值得我尊重。” 她转头,看向方傲容:“当然,我相信校长,方老师,和其他不知情的老师,并不会因为我表达立场,就误认为我不尊重他们。” 校长十指交叉,撑在下巴处,审视着林熹。 圆脸男人怒而拍桌,指着林熹道:“放你娘的狗屁!” 石庆收尽管鼻青脸肿,还保持着温和儒雅的翩翩风度:“老孙,注意用词。” 他温和的目光转向林熹,却阴冷得像一条毒蛇:“殴打师长,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甚至会成为档案里的污点。你不愿承认,也情有可原。虽然我个人并不记恨你,但校规就是校规,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不惩罚你,将来别人有样学样,势必会乱了咱学校的风气。” 他的话,霎时引来其他人的讨论。 “对,学校的风气必须要整。现在你们这些年轻女学生,为了上位,什么事做不出来?”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现在的年轻人,就想着走捷径,哪里像咱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是拿命拼来的。” “和江临搭戏,确实很具有诱惑力。” 校长敲了敲桌子:“安静!听听她怎么说。” 会议室里的骚动顿时平静下来,只有方傲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为什么打石老师?” “他试图性/侵我,还威胁我,如果我不答应,让我在学校,甚至是娱乐圈都混不下去。” 石庆收一贯温和的脸上有了怒气:“林熹,我态度好,不代表你能血口喷人。” 林熹看着室内的所有人:“我没有血口喷人。” 在方傲容的引导下,她把石庆收怎么让自己去办公室,怎么试图侵犯自己威胁自己,她又是怎么打的人,巨细无遗地说了出来。 但是,其他人并不相信。 “这不过是另一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故事。石老师的为人,我们还是相信的。” “就从利益的角度分析,和江临对戏,那是所有女学生梦寐以求的事。据我所知,《洛神赋》来咱学校试镜的角色,是宓妃,和江临有对手戏,角色不错,很适合作为出道的第一个角色。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凭借这个角色,签一家靠谱的经纪公司。要是像你所说,石老师提议,只要你愿意跟他,就帮你拿到角色,试问,在这样的利益诱惑下,你们年轻人,有几个能拒绝?” “据我所知,《洛神赋》剧组那边,并没有说同时看中林熹和刘佳馨,要选谁也没和石老师通气,剧方也不敢和石老师说,毕竟是有保密协议在的。” “我更认为,这小姑娘是看准了石老师人脉广,要他帮忙,被拒绝了就恼羞成怒。” “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两个人知道,她当然不愿意承认。” “我认为石老师坚守了为人师长的操守,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污蔑。” “殴打老师,污蔑老师,品行不端,利用自己的身体条件想走捷径,按照校规,就该记录进档案,全校通报批评,勒令退学。” “必须要严惩。” 在这阵议论声中,林熹直接打开包,将包里的昨晚临时用自己的迷你打印机彩印出来的两张照片甩在了桌上。 一共有好几份,一份两张,用曲形针固定住。 “这是我昨天在现场拍的照片。”林熹指了指自己脖颈间,锁骨间的痕迹,“这些,总不会是我自己弄上去的吧?” “也有可能是你事后叫别人弄上去,好诬陷石老师。” 林熹点了点A4纸:“所以我拍了照片。” “你昨天穿得很清凉嘛,这裙子,短得都快到大腿根儿了,说不定是你故意勾/引石老师呢?结果石老师没把持住,你就提了要求。石老师不答应,你再打了他。” 林熹讽刺地笑了声,说:“那这样,要是你家有钱被偷岂不是你的错?你家有钱,不就是故意让贼来偷的?店里的瓜,是不是被人偷吃了也是瓜的错?谁让瓜甜人口渴呢?” “你这是强词夺理!” “不管咋样,这事儿在学校都闹开了,殴打年近五旬的长辈,这样的行为必须严惩。我提议全校通报批评,记入档案,然后革除学籍,以后学校永远不能再录用这种品行不佳的学生。” 校长心里门儿清,表演系里,大部分人和石庆收沆瀣一气,如果他还想要表演系运作下去,就不能开罪石庆收。 他正要说话,方傲容先敲了敲桌子,冷笑道:“得了吧!你们平时做的那些事,当我不知道?这事儿适可而止,给人一条活路,别拼个鱼死网破。” “这事儿没得商量,必须严惩。” 林熹说话之余一直在观察校长。校长大部分时间在听其他人讲话,很明显,他和方傲容关系不错,但他的态度,是偏向表演系的。很容易想明白,在他的立场上,必然是以学校为先,而不是为她伸张正义。 而石庆收这边,他联合自己的同盟军,打定了主意要将她逼上绝路。 林熹懒洋洋地往办公桌上一靠,冷笑:“你们想好了。反正我什么都没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事儿你们要这样不讲道理地办了,那我就上网实名爆料。表演系的事,我知道得不少,石主任试图侵犯我是事实,反正照片在这儿,公布出去,相信群众都会明辨是非。” 到那时候,在舆论的压力下,不仅仅是学校的声誉,但凡林熹提到的人,都别想有个善终了,一旦被查实,有人愿意出来作证,那他们面临的,不仅仅是声名扫地、家庭破裂,甚至还有可能遭受牢狱之灾。 “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一旦被打上被性/侵的标签,大家对你顶多是同情而已,你就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娱乐圈,也别想出头。” “你们这样运作,我本来就没机会出头。反正我一无所有,就拉几个人给我陪葬,不图别的图个报仇痛快!今天要不是方老师叫我过来,我是连稿子都准备好了,就差发出去了。” 之前力挺石庆收的几个人少不得开始打起退堂鼓,他们原本怨怼方傲容和他们作对,擅自把林熹喊过来,现在听她这么讲,背后就是一层冷汗——幸好方傲容把人喊过来了,这事儿还有得商量。 就连石庆收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保持自己的体面,春风得意地绝林熹的路,好让她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去求他高抬贵手?不存在的。一项都不存在。 他这时候,才算明白了林熹那句“尽管放马过来”,并不是年轻人气头上说大话,后续会面对什么,要怎么做,她早就想好了。 ——是个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路数,但还不至于到绝路上。 这个女孩子傲气十足。 方傲容这时候抬手,示意林熹闭嘴,就中充当润滑剂的角色,调停起来:“年轻人,做事是有些偏激。但你们都是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儿了,谁没经历过点儿大风大浪的,怎么还越活越小了?别一味逞勇斗狠,有事就该坐下来好好商量。这样,我看不如双方各退一步,先听听她要什么。” 话音刚落下,林熹就开了口。 “不计档,石主任亲自澄清我没有主动求潜,以后也不能联合其他老师故意刁难我,保证我会顺利毕业。石主任不得再对我进行威胁和侵犯,国庆节大戏,我的小组换指导老师。” “不可能!你打人是事实,我不可能为你澄清。林熹必须离开学校,这个学校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不可能?很好,我编辑的帖子都在存稿箱,马上就能发出去!” “石老师,林熹,别急,别急嘛,万事好商量。” “还是各退一步。” “石主任必须还我清白。” “还你清白?给我自己泼脏水?” “你有脸做没脸说?”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只要你能还我清白,你编什么故事,我都不会站出来反驳。比如我并没有求潜,你挨打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又或者你是在校外挨的打,想报警结果发现忘带手机回办公室拿被人看到,才有了现在的乌龙会。” “我可以编故事圆过去,但你必须自动退学,国庆节大戏你也别想了,你那个什么《发声者》,马上叫停!” “我自动退学?岂不是坐实了流言?石老师打得一手好算盘。我不可能答应,看来石老师并没有要和谈的诚意……” …… 在林熹和石庆收正唇枪舌战吵得不可开交时,方傲容出声制止道:“好了!” 林熹和石庆收闭嘴后,她看向校长:“不如这样,让他们各退一步。林熹打人的事不记档,石老师必须澄清流言。学院提前给林熹颁发毕业证书,让她作为优秀学生提前毕业。这事儿,以后大家都不许再提。” 校长点头:“可以,这事儿就这么办。” 石庆收:“我没意见。学院可以在一星期内给她办完手续,手续完成后,她必须离校。” 这个结果,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如果这样,那国庆节大戏她就不能参演,小组里其他三个人这将近一个多月来的心血都将化为乌有。 林熹坚持地看着校长:“我演完国庆节大戏再走。” 校长意味深长地说:“林熹,你要懂得适可而止。” 她态度坚决:“这是基本条件,不然没得商量。” 室内的几人交头接耳一阵,在权衡过利弊后,终于答应下来:“可以。但国庆节大戏后,你必须离校。” 在会议室内的人都心知肚明,只要林熹还想在娱乐圈混,她就不可能再上网发帖揭露表演系的那些事儿。 磋商过细节,会议散了后,林熹怕方傲容难做,没再和她多接触,只在微信上道了谢。 而石庆收这边,他这一派系的几个人都去了他的办公室,大家约好一起出去吃顿饭喝酒压压惊。 “说真的,这林熹,还真是朵迷人的玫瑰,就是带刺儿,扎手。” “是个厉害角色。” “不过,还是太年轻了。还没出道就离开学校,又是不愿吃亏的性格,在这世道,难混出头了。” …… 林熹回到学生宿舍时,陆曼婷已经帮林熹买好午饭。 她追问道:“事情解决了吗?我看论坛上的帖子已经被删了,应该解决了吧?” 林熹点头:“嗯。” 陆曼婷松了一口气,当即眉开眼笑道:“我就知道,不管什么事儿,你都能摆平。后面应该没事了吧?” “嗯。”林熹简单地说了说结果,“国庆节大戏演完,我就会离校。” 陆曼婷当即就星星眼了:“哇,听起来很好啊,提前毕业会很牛逼吧?你是怎么办到的?” 林熹垂眸。其实提前毕业并不牛逼,这对她而言很伤。她还没找到合适的经纪公司,还没出演过任何一个角色,因为石庆收的事,学校其他人以后要走石庆收的路子,就不可能会帮她。相当于她的人脉也就断了,而石庆收在圈内人脉也很不错,好些当红炸子鸡都是他的学生,他本身就出身于演艺世家,其背景之深厚更是……那相当于是一张关系网,拦住了她进入娱乐圈的道路。 一旦离开学校,她就等于没有了学校的资源。 但是,就如方傲容所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就算她留在学校,凭方傲容一个人也保不了她。表演系各科老师会对她诸般刁难,让她无法毕业,而学校的试镜,就算她去参加了,在石庆收的干预下,她也不可能被选上。 她不能在再在学校发展人脉,很多靠谱的角色来学校试镜她都参加不了,可以说是星路渺茫了。 但这些她都没讲,只简略说了说会议室的交锋。 “哇擦,你胆子好大啊!你原本是真的打算上微博发文吗?” “没有。原本想的是,等出结果了,再去找校长谈判。”临时那样一说,是不想让方傲容为了帮她反受石庆收一派的排挤。 陆曼婷心情很好:“厉害了我的林小熹!我原本都以为《发声者》要凉了,给你打call啊。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湿胸和草儿去!” 面对陆曼婷的热络,林熹只扯了扯嘴角,没多说什么,打开陆曼婷的盒饭,说:“谢了。” 陆曼婷甜甜一笑:“咱俩谁跟谁啊,还用说这个。” 下午排练时,大湿胸和四叶草都很高兴。他们原本和陆曼婷一样,以为《发声者》要凉了,他们将近一个月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是有些怨怼林熹的,她因为一时的冲动,不仅仅害了自己,还害了他们。 但得知林熹会继续主持大局,排完这部戏,连替代林熹的演员都不用找,她会参与演完,又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喜出望外。 万万没想到系列,林熹保全了《发声者》。《发声者》的剧本写得很好,不仅立意深刻,情节也很有张力,他们也许可以凭借国庆节大戏绽放异彩,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签一个不错的经纪公司。 排练结束,大湿胸作为小组内唯一一个男生,就提议说要请其他仨女生吃饭,感谢林熹在已经不可能因为《发声者》获益的情况下,还愿意保下《发声者》这出戏,并做完它。 傍晚,林熹和仨同学晚饭散了后,就回寝室收拾了行李,在陆曼婷的依依不舍中,她拉着行李走出了学生公寓楼。 二十分钟后,她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在漫天的霓虹中,听着校外咖啡小店对面服装店里,邓丽君多情柔婉的声音唱着: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 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 林熹回望着学校的大门,回望着这个她艺术的殿堂,看着校友们有说有笑地进出,惆怅地低声呢喃:“呐,看你冲动得,看把你能得。明明能把人制服谈判,事后请方老师出面调停,请个饭陪个罪就过了的事,非得把人胖揍一顿。这下好了,可把自己给作死了。” 随后,她转了身,看向对面生意火爆的饭馆,又觉心里不过意,抿了抿唇:“呸,就揍他,我打死他个臭不要脸的。” 她用手机滴了个的,在路边等人司机来拉她时,肩膀突然被拍了下。 回头时,有些诧异地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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