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因为舅舅和舅妈都不在,季想作为林鸿永唯一能撑得起场面的家长,今天得去给他开家长会。 她从学校带回来的行李箱里没有合适的衣服,只好打车回家了一趟。在自己的衣柜里找了一件白衬衣,又翻出一条深色花苞短裤配上,最后搭配出既不学生气,又不显得过分严肃的一套,才总算是出了门。 小区门口不远的公交车站就能坐去F大附中的公交,从季想的家到学校要转两次公交,而这条路线对于走读了六年的她来说,真的再熟悉不过了。 熟悉的路线,熟悉的站点……但从高二那年开始,渐渐习惯少了熟悉的人。 她早已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沈景云的。 最初大概是,她听着听力,被人轻拍了下肩膀,摘下耳机扭头,看见沈景云低头微笑,“季想,你好。” 偶尔他们会在这段路程碰见,若是站在了一起,他会有礼貌的打个招呼。 之后她慢慢知道他会在转车后到达的第一站上车。 那个站,叫“深水”。 无数个早上,季想坐在车厢后方,张望着涌上车来的蓝白色人流,在里面寻找着沈景云的身影。而无数挤上公交的附中校服里,他又总是最突出的那个。一方面是因为他个子比旁人高出个头来,而另一方面则是,在狼狈拥挤的人潮里他那格外从容不迫的表情。 那种对他出现的期盼和渴望,让她感觉自己像等待着洋流准备迁徙的鲸。 想看到他从站台跨上车来,想看着他走到车厢后方站定,想看他带着耳机漫不经心看窗外的表情。 他到了,她的心便妥善安置;他没到,她便摆脱不了焦虑担心,迷失于胡思乱想。 早上什么时间的第几班车,她慢慢摸索着规律,后来他们便总能在这个站汇合。 她依旧听着英语听力,但不会再低头看MP4里的小说,而是坐在一个特殊的位置,借着打量车门上方的路线表,余光暗自看他。 在这场短暂的迁徙里,她沉浸在自己蓄谋营造的巧合中,不动声色的欢喜。 “你不知道的是,只因喜欢你,所有的巧合都是别有用心。” 季想每每坐在车厢后方看他时,心里便涌上这句话,她从书包里掏出柠檬汁,喝一口便从嘴里泛酸到心里。 她也没想到,如今时隔一年,坐上这班车,回忆起来最深的也是自己的蓄谋已久,别有用心。 车到站了。 季想下车,不远处便是附中闪闪发光的大理石招牌。 她看了眼手机,还有十五分钟开始家长会,刚好够她找到林鸿永的教室门口。 待她按着林鸿永的提示走到门口,不禁失笑。 居然是她高一时候的教室。 门还是过去那个黄漆的木门,上面镶着一块玻璃,方便老师在外面偷偷观察班里开小差的学生。 季想忍不住踮了下脚,体验了一把教导主任的感觉,看到里面体型各异塞满课桌间隙的家长们,又忍不住想笑。 进去找到后排林鸿永的位置,她坐下,然后认命的掏出纸巾把橡皮擦过的碎屑扫到一旁去。 这些碎屑,每个学生都再熟悉不过。 她想起了高中数学课最恨的统计模块。每次画直方图,折线图,列表、描点、连线这些过程都让她痛不欲生,坐标系没建好——擦,线歪了——擦,单位量选错了——擦。她可能是天生和数字图表犯冲,画一幅图总会制造出一整张纸的橡皮垃圾。 最后勉强能得到一张美观的统计图。 沈景云的作业不一样,他信手在黑板上画下的统计图表,就能恰到好处吻合这幅图表应表现的性状。横轴纵轴每个单位量的选取,都再合适不过了。 真是她羡慕不来的天赋啊。 季想叹了口气,抬头看第三排的课桌——那是她曾经和沈景云都坐过的课桌。林鸿永班上的座位安排和她当时一样,也是四个大组,每组两列。 当时每周换一次大组,桌椅不动,每个人从墙边向窗边顺次迁移,每换一次,她就会坐到沈景云的座位上去,他的桌子抽屉不像别人会遗留些文具的残骸和垃圾,相反是超乎寻常的干净整洁——大概是因为他不会浪费那么多橡皮擦铅笔吧。 毕竟是一笔成图的男孩。 ╮(╯▽╰)╭ 他们也不总是只隔一个人、一条走廊那么近,一个月总有一周,她在最靠窗的地方,他在最靠墙的那边。 那时候视线难免会多次穿越过整个教室,投射到那半边去关注那个特别的人。 季想回忆着这些旧事,心不在焉地听着讲台上老师絮絮叨叨点评着班里的学习情况。 现在好像在重点表扬某些同学。 “……同学在上次英语演讲比赛里,取得了很不错的名次。要重点表扬一下……” 居然还有这个英语演讲比赛。 季想高一的时候,在新学期匿名投票中奇怪地当选了班级的英语课代表(?),这个活动她也负责过,在参加全校比赛之前,要先在每个班选出两名优秀演讲人参加。 他们班恰好是——她、沈景云。 也可能并非是恰好,除了英语课代表和开了英语外挂的满级选手,演讲比赛又能轮到谁去呢? 但偏偏每天被老师拎到办公室去苦练稿子的只有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收到了她每次怨念的眼神,全校演讲的前夕,沈景云放学后开始和她一起留校练稿。 站在英语教研组的办公室,两个人对着窗户念英文。在沈景云流畅而优美的朗读声里,季想简直开不了口。 还是别来和我共苦了,她在心里默默抹泪吐槽。 为了不让自己发音显得太丢脸,那天晚上,季想回去打电话叫醒在美国的哥哥季成,强迫他凌晨起来,给自己死要面子的妹妹纠正发音、语速、连读的语调等等。 功夫不算白费,第二天她眼下青黑的去学校,沈景云非常认真得夸赞了她的英语朗读,附带纠正几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什么能比心上人的肯定更让人飘飘然呢,她只觉得自己被季成喷的很值、非常值! 最终参加比赛的却只有她一个人,沈景云主动要求退赛,那些和季想一起练稿的时间,等于是他做了她的义务陪练。 她小心翼翼问老师原因,答案和自己心里知道的吻合。 领演讲比赛一等奖时,季想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到他,没有点名道姓的勇气,她只敢认真地看着他致谢,希望他知道,这份谢谢里,也有一份他。 哲学家桑塔耶那说,“爱情的十分之九是由爱人自己造成的,十分之一才靠那被爱的对象。” 季想却不这么觉得,有关沈景云的桩桩件件,已经足够产生那十分之九。她眼里看到的沈景云,让她觉得自己所有暗地里的倾慕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家长会在老师发完期末考成绩单中结束。季想看着成绩条上林鸿永的排名,心里默默为他点蜡一秒。 除了季想重点关注的数学成绩还过得去,其他都…… 嗯,惨不忍睹。 她已经预料到,舅妈看到拿回去的成绩单,势必会与表弟爆发一场家庭大战,而她……只能暂时为林鸿永隐瞒一段时间了…… 长长吐了口气,她把成绩条塞进包里,走出校门。 附中的对面是所有学校都有的商业食品街,当然也有学校门口都有的奶茶店。 以前中午下课后会有短暂的空隙,季想在这个时候都会和顾思韵来这里买奶茶。 初高中时期,男男女女总是结伴而行,季想在帮自己和顾思韵点单时,难免也听见和沈景云熟稔的同学,问沈景云要喝什么。 “我要红豆布丁香草。”他在门外答道,似乎是嫌店里拥挤,他很少进店里来。 “我也要红豆布丁香草。”她鬼使神差地在那一刻改了口,没有点以前惯买的蜂蜜白桃绿茶。 今天也是一样,她依旧点了红豆布丁香草。 天热,她贪恋空调的凉意,就坐在吧台边戳开奶茶喝了。店里换了店员,却没有换装修,墙上和过去一样贴满写了心愿的便利贴。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写过一张粉色的,贴在墙上。 内容和别的粉色便利贴大同小异。 “沈景云,我喜欢你。” 她写得毫无心理负担,毕竟那个时候,这面墙上的粉色便利贴,基本都是这个内容。一次无聊,她和顾思韵挨个把便利贴看过去,一平米见方的墙上数出了十九个向沈景云告白的纸条。 那个时候的老板是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很是活泼可爱,见她们在那里吃吃的笑,便调侃道,“沈同学是我店墙壁的承包商。要是我年轻十岁,也来这写一个告白贴。哈哈哈哈!” “只可惜啦,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沈同学这水没流到这过。”她耸耸肩,转回去继续调奶茶。 季想莞尔,她知道老板的意思。 概率论里说,概率极小的事情,我们就认为这件事不可能发生。 沈景云很少来店里,就算来了也很大几率没有闲心看这些承载少女春心的便利贴。 所以他看到告白贴可以推断为一个不可能事件。 对于别人来说,这也许是一种遗憾,但对季想来说,却是歪打正着的合适,让她能坦然地把自己想说的话贴到角落。 时隔多年,当年贴的便利贴早已不见,粉色便利贴的主角也换了名字,季想吸着奶茶,颇有些时光飞逝的感慨,一切变了很多,又像是没变。 至少奶茶的味道始终如一,甜的让她心里发苦。 那她的心呢? 自前几天的重逢后,有关于沈景云的记忆就都被打捞起来,她刻意逃避闺蜜关于“还喜欢他”这个问题,其实是因为自己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扯过一张粉色的便利贴,她骤然与三年前穿校服的自己重合。 拿过旁边的笔,她毫不犹豫落笔。 “沈景云,我还喜欢你。 这次我想让你知道。” 不试,那答案就永远是薛定谔的猫,不如真的去试一试,不要让自己留遗憾吧。 像阻止自己后悔似的,她把手里的便利贴往墙上一摁,便大步踏出了奶茶店。 不远处是回程的公交车站。 从附中门口到公交车站,这两百米的距离,过去的她跟着沈景云亦步亦趋,走了一年半载,如今的她,好像又回到这个可以望见他的起点,但却平白有了追上去和他并肩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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