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泽开车的技术很好，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不骄不躁，很有安全感，也很舒适。 但林岚却顾不上这些，她整个人还处在云里雾里，总觉得有些事情正朝着无法掌握的方向快速速发展着，她拦不住，也存着些心思不想去拦。 自从上车两人还未说过一句话，车里安静得让人尴尬，林岚无意识地扯了扯胸前的安全带，干巴巴地说道：“你这车不错啊。” “是吗？” 他好像每次心不在焉的时候都只会说这两个字。 “你开车的技术也不错啊。”林岚自己都觉得觉得这个话题真是惨不忍睹，她有预感这的天天绝对会被聊死。 “还行吧。” 果不其然，林岚已经放弃了挣扎：“我们现在是去哪啊。” “去我家啊。”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疑惑她为什么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啊？”她吓了一跳。 “因为你比较合适，我的画室在我家里，而且也比较方便，因为现在时间比较紧我只能先给你点一份外卖，等收工了我再请你吃饭，而且工钱照付。 你刚才都已经答应了啊，怎么？你现在要反悔？上了我这车可没有回头路。” 他也不看她，直盯着前面，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方向盘，把刚才在店门口跟她解释的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戏谑却听不出开玩笑的意思。 林岚讪讪地把头朝车窗靠了靠，自己也觉得刚才的反应有些过激了，连声说道：“没事没事，你……专心开车，安全驾驶啊。” 然后飞快地瞟了一眼他搭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心满意足地往椅背上一靠，底下的手暗中扯住安全带，脸上却眯起眼睛办起了乖巧。 一定是安全带太紧了，所以自己的脸才会一阵一阵地发着烫的。 顾子泽租住的房子出人意料的小，单有一间屋子，吃穿用住全在这里，狭窄得让林岚觉得有些迈不开脚。 他看她有些局促的样子，仿佛意料之中：“我这儿太乱了，不好意思。” “不不不，没有。”林岚慌忙摇头解释，上前几步，便到了床边了。 顾子泽的房间真的不乱，相反除掉画板旁的一堆画具外，便没什么东西了，桌子上放着一摞上次在书店买的书，床上铺着一水儿白，垃圾桶里连个垃圾都没有，一缕阳光透过米黄色的窗帘刚好照在墙角那个沉默的黑色行李箱上。 是没什么东西，所以整洁得没有一丝人气儿，像是宾馆里的普通单人间，总让人有种里面住的人不管什么时候拉上行李箱就能走的感觉。 林岚顺势坐到屋里唯一的椅子上，见他拿出油画纸和松节油，愣了下问道：“你要画油画？” 顾子泽正低头从抽屉里拿调和油，低低地“嗯”了一声。 “能画好？不是我是说……时间那么短。” “画不好就算了。”他语气淡淡的。 林岚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不说话了，觉得有些气闷。 从进房间开始，她就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很不对劲，就像她无法把他住的房子和他开的车画上等号一样，一个人的性格会在他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中体现出来，就如同那辆车子舒适的真皮座椅和车内飘散的木制香水的味道，一看就知道那属于他，也只属于他，但房间却是公式化的，他站在里面让林岚有种貌合神离的感觉。 他不知从哪抽出一个小马扎坐下来，在颜料板上刷上一层调和油后，开始慢条斯理地调着一种颜色，是一种从没见过的黄色，很温暖，一点也不扎眼。 林岚看他像魔怔了一样，翻来覆去地只调那一种颜色，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顾子泽，你看我需不需要摆个姿势。” 顾子泽闻言慢吞吞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闪开：“不用了，这样就挺好的。” 林岚低头看了看自己端正得如同一只呆鸡一般的姿势，心道难道这样的她有种别样的美感？果然自己的审美取向和艺术家的相比还差一大截呢，于是本着为艺术献身的精神，她维持这个并不好受的姿势一动不动。 此时顾子泽逆着光坐在她面前，和那张照片上的姿势一模一样，他今天穿了件和上次同色系的毛衣，但看上去要更厚重一点，显得整个人都毛绒绒的，依旧是黑色的裤子，很干净，除了褪去眉眼之间的青涩外，便再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时光流逝过的痕迹。 顾子泽对着画板，迟迟没有落下一笔，他为了缓解心中的焦躁，莫名开口问道：“高中毕业？” 他突然冒出来的耿直的话让林岚怔了一下，语气里是半真半假的愠怒：“都说了，我工作了，当然是大学毕业了。” “唔，大概是看起来小吧，哪个学校毕业的？”他含糊道。 林岚这会儿反应极快，随口报了她收到了通知书的那个学校，毕竟她本来就该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所以她这样说也应该不算撒谎吧。 说谎的人总是心虚，她还继续半真半假地补了一句：“学了几年，大概是天分不够，没有变成你这样的艺术家。” 他听到她语气里的惋惜，竟叹了口气：“什么艺术不艺术的，终归是不切实际的，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林岚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摸不清他的意思，也想不起该如何答话，尴尬的笑了一声，也没再说话。 又是被无限延长的时间，林岚第一次知道原来做人体模特这么辛苦，她想偷偷活动一下胳膊，却发现全身都麻透了，正在欲哭无泪时，好在他抬起头来，又露出那种艰难的神色：“对不起，我画太不好。” 林岚随即带着哭腔说道：“顾子泽，快来帮帮我，我全身都麻了。” 顾子泽闻言脸上竟第一次流露出慌乱的神色，他疾步走到她面前，直接把把她打横抱起，脚步沉稳地推开卫生间的门，把她的脚直接放在洗手池里，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在‘哗哗’声里，又用那种带着鼻音软软的声音：“对不起，我不知道……” 其实林岚很不喜欢他说对不起，总觉得这句话会把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下子拉远，她想说你不用说对不起，我并不介意，但她看了看他们此时怪异的姿势，只低头说了一句“没关系”。 过了一会，林岚的脚渐渐恢复了知觉，她刚想开口让他放她下来，就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好些了吗？” 林岚觉得自己快要化在他的尾音里了，她红着脸点了点，突然觉得现在的气氛适合说点什么，她和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你有事和我说，是吗？” 她鼓起勇气去看他的眼睛，虽然没有亮得让人发悸的光，还被他过分浓密的睫毛遮去一些，但像轻雾萦绕的湖水，好像能把人吸进去，此刻里面充斥着犹豫，不安和一种看不明白的情绪，它们交杂缠绕在一起，在他的眼中不断翻涌着，显得他的眼睛越发幽深。 他似是很不习惯别人这么直看着他，侧了侧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要走了。” “哈？”林岚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这次直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要走了，明天下午的飞机。”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自己也不太明白刚刚说的话。 “去哪里？”林岚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给出一个短促的答案：“加州。” 林岚知道那里，据说一年四季都很温暖，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好像很合适他居住。 “那祝你一路顺风。” 她听到自己轻松的说道，很快她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但看他也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好在敲门声从门口传来，他很小心地把她放下了，像对自己说道：“大概是外卖到了，我去看看。” 林岚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湿透了的帆布鞋，鞋带软塌塌的贴在鞋面上，给林岚的感觉像刚才顾子泽慌乱之中打翻的那滩黄色颜料一样，很恶心…… 那种熟悉呕吐感又涌上来了，她捂住嘴，逃一般地猛推开门口的他和外卖员朝楼下跑去。 一瞬间，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哎，哎！”他仓皇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没有停，也没有回头，机械般地飞快下着楼梯。 他这时叫的是她的名字的话，她也许就不走了。 可惜他没有。 跑到单元楼口，她突然顿住脚步。 再等一下吧，她对自己说。 有脚步声从楼上传来，越来越近，林岚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望去，刻意做出的表情一下子僵在脸上，直接大步朝门外走去。 外面的天快要黑了，那个外卖员骑着电动车车飞快地从她身旁驶过。 林岚晃悠悠地走着，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们终究还只能算做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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