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泽番外 泯然众人矣…… 这是顾子泽的前小半生。 若真要算起来,顾子泽似乎是不应来到这世界上的,他上面本就有一个已经十六岁的哥哥,顾父忙于生意,顾母吃喝玩乐垒长城的时间还觉得不太够,两人都没有再要一个孩子的心思。 没成想,顾母刚从外面度完假回来,顾父又晚上应酬喝酒,回到家已是微醺。 小别胜新婚,然后就有了顾子泽。 若是个女儿倒还好说,因为会议迟迟赶到医院的顾父听完护士的报喜,脸就黑了大半。 顾父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不想到老的时候再看自己两个儿子明争暗斗,于是等到小儿子一断奶就转手交给了爷爷抚养,顾母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倒是一直哺乳他的奶妈掉了几滴泪。 顾子泽的爷爷顾云书在当时画坛里也有一席之地,可惜唯一的儿子没有继承他的衣钵,眼看一身的技艺要失了传,顾子泽的到来简直是天降喜事,所以就一心一意地他当继承人培养。 谁知道顾子泽也是个天资聪慧的,两三岁开始背诵古典诗歌,四五岁就临著名碑帖,直到一天,一副葡萄小鸡图惊到了满座高朋,与此同时的是,‘神童’的名号也算彻底叫响了。 可惜顾云书虽是个老艺术家,可德艺并不双馨,一时鬼迷了心窍,竟把自己的孙儿当做了摇钱树来培养,当时大众媒体时代正进行的如火如荼,顾老先生人脉广,硬是把孙儿塞进了电视节目里。 上节目干什么呢?照老样子画一幅葡萄小鸡图,听几句主持人像模像样的夸赞,然后就是个陪衬了。 一两次倒也说得过去,来来回回总共那几个节目,一直如此下来,就是主持人也不由嘀咕起来,还好顾子泽长得根正苗红,大家又都又碍于顾老先生的情面,这事儿就这么荒唐地继续下去了。 顾父得知也没什么意见,只要这小儿子长大了不要死要活地争这争那的,就算混不出什么名堂来,顾家养一个闲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小孩子正是个心气儿高,爱攀比的年龄,顾子泽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不同来,又因为一直没有上学,少了和其他人接触的机会,不懂得人情世故,算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孩子,也就养了一身的臭毛病。 前前后后也不知道气走了几个家庭教师,绘画方面也被人恭维惯了,不再勤学苦练,整天寻些新鲜物件儿来玩,顾老先生又整天忙着赴宴,也没注意到孙儿的变化。 眼看顾子泽年岁越来越大,又拿不出什么真本事,节目组那边委婉地拒绝了顾子泽再上节目,顾老先生这才品出味不对来,再看看孙儿现在的作品,画还是那个画,只是其中再也没有了当年的灵性,只能捋着胡须叹道: “孺子不可教也。” 说完挥袖转身离去,只留顾子泽一脸懵懂地站在原地。 但谁也没想到,顾老先生当天晚上赴宴的时候,竟无缘无故地倒在了酒桌上,救护车还没到,顾老先生就仙去了。 头缠白布的顾子泽在灵堂上被一身西装的顾父带走时,他还在因为茫然无措而缩在角落里。 顾父感觉到小儿子一直在偷偷打量自己,心情并没有什么起伏:“读得几年级?” 顾子泽又偷瞄了一眼顾父手臂上戴的黑纱,怯弱地摇了摇头。 “没上学?” “简直胡闹!”顾父皱了皱眉,后半句却是对坐在前面副驾驶上的人说的,“你去安排一下,这几天就让他入学。” “是。” 顾父也不再问顾子泽话,往椅背上一靠,闭目养神起来。 顾子泽不知道身旁的男人到底是谁,也不清楚自己以后该如何是好,在爷爷葬礼上一直忍着的泪水此时一下子全涌了出来,他也不敢伸手去擦,任由泪水一滴一滴地打在手臂上。 重重地…… 滚烫的…… 一个人的蜕变过程是他本人也说不明白的,顾子泽收到大学通知书的时候,还觉得犹如梦中,他依旧是美术专业,不同的是他考上的是油画。 当时报美术班时,从小被到处都歌颂的母爱冲昏了脑袋的他,曾鼓起勇气对顾母说出了心里话:“国画一笔落下便不能再改,但素描可以,我想改改。” 顾母听完他的话,只是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便继续摆弄起了自己刚烫好的头发。 顾子泽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后来也就习惯了,顾父每天忙得不见踪影,顾母动不动出去旅游购物,而哥哥在国外留学,顾子泽在他回国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于是,从初中就开始住校的顾子泽是十分情愿的。 顾子泽的天赋似乎在爷爷去世后,彻底消失了,他的油画成绩平平,若不是毕业吃散伙饭上发生的事,顾子泽的一生大概也就这样平平无奇的过去了。 顾子泽的锐气早在这几年里磨平了,待人接物都十分有礼,再加上长相出众,大学这几年也与同学们的关系相处的不错。 酒过三巡,人胆也壮了起来,一个姑娘迈着小碎步挪到顾子泽面前,脸上泛着红晕,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喝醉了,或者两者都有:“顾子泽,我喜欢你。” 顾子泽抬眼看她,这姑娘是这一届的系花,出了名的才貌双全,班上的男生也爱时不时地去献献殷勤,顾子泽倒没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嘴角噙着笑正想委婉点拒绝她,却没想到变故突起。 同桌的一个追了这姑娘很久的男生喝多了酒,猛地站起来,指着那姑娘,一不小心把心里的大实话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我就不明白了,除了家世顾子泽哪点比的上我?你怎么就死心眼的喜欢上他了?” 姑娘看了一眼男生脸上一千度黑框大眼睛都遮不住的痘坑,忍了几忍还是没把狠话说出口:“顾子泽会画国画,你会吗?” 顾子泽心里‘咯噔’一声。 男生的声音偏尖,刺得人耳朵疼:“呵,他除了会画个小鸡,还会什么?” 顾子泽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旁边同学见事态不对,一边站出来活跃气氛,一边赶紧把那个男生拖走了。 那个姑娘一脸担忧和愧疚。 “没事儿。”顾子泽极力让自己笑了一下,底下的手却狠狠地握成了拳。 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总有人替他记住过去,只有变强才能让人不敢把丑事放在明面上说。 顾子泽自那次后开始不断地参加青年画展,奈何反响平平,他在郊区租了一个房子,没日没夜地作画,只靠泡面和面包度日,那个姑娘倒是经常会来,带着热腾腾的饭菜,很温暖,顾子泽心中感激,却又不敢给她希望。 再黑暗的日子也总会迎来光明,一个老教授看到了他的作品,帮他写了推荐信,佛罗伦萨美术学院,艺术家的天堂。 当然,如果真的能去就读,将是一生的荣耀,但如果浪费了这次机会,虽然是自己争取过来的,但也是亵渎了艺术,会成为伴随他一生的污点。 一个星期后,他乘上了飞机,但终点却是英国伦敦。 大哥出车祸了,生死未卜,最大的可能是成为植物人。 顾父是个合格的商人,一向喜欢准备好后棋,不由非说要把小儿子送到美国留学,公司总要有人继承,这也就意味着顾子泽要去学习以前从未涉猎过的工商管理专业。 眼看辛辛苦苦为自己挣来的前路要被顾父生生堵死,顾子泽也曾试图反抗过,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用冷暴力做着无谓的抗争。 顾父派人撬开了门,他却一个人推门而入,看着不知何时已经长大的儿子一脸倔强地站在他面前,清俊消瘦,如同一株青竹,他轻叹了口气,第一次放缓了语气:“这世上有太多你不情我不愿的事了,得过且过不是什么好习惯,所以,你听话。” 本还打算拼死一搏的顾子泽突然就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不知道是顾父的语气太柔,还是他鬓角的白发太过刺眼,顾子泽阴差阳错的点了点头。 飞机起飞前,顾子泽收到了一条彩信,是那姑娘发来的,她给他在网上建了一个百科,用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拍他的照片,在那上面他的身份还是一个画家。 “加油” 那姑娘又发了一条消息。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将刚刚编辑好的信息发了出去,便把手机关机了。 “再见” 他本应走向人人艳羡的光明未来,但现在他只能继续在黑暗中沉浮。 两年后 本该是最熟悉的人,却变成了最不能接近的陌生人,这该有多么可怕呢? 顾子泽回国后的第一件事是和顾父、顾母、以及正在进行康复锻炼的大哥吃了一顿貌合神离的团圆饭,顾母不断地给他夹菜,声音里满是热情,顾父也时不时地接上两句。 很不自在,顾子泽眼前全是浓浓的雾气,他在静静等待,等他们说出目的。 终于,顾母开了口:“子泽啊,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工作啊?” 顾子泽慢悠悠地说:“您说呢?” 气氛终于变得尴尬起来,顾子泽听到身旁的大哥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轻笑了一声道:“我想到处走走。” 他的一句话似乎是惊到了在座的三个人,他很满意,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好好好,”顾父最先反应了过来,“年轻人多到处走走,见些世面好啊。” 顾母也赶紧随声附和:“对对对,子泽啊……” 顾子泽被眼前的越发浓重的雾气逼得喘不过气来,他微垂着眼睛把玩手中的筷子,抿着嘴不再说话。 顾子泽开始在全球的各个城市游历,有时心情好了会画画,也会办画展,但再也没有了当年的热情。 他只看风景不交朋友,不是不敢,是不能。 他有隐疾,像他居住了两年的那个城市一样,他的世界成了雾都,越熟悉的人便越看不清,像蒙上了一层雾,越来越浓,让他不敢靠近。 他不敢相信会有一个小姑娘会在他面前,用不可思议却又充满崇拜的语气问他:“你竟然是个艺术家?” 话里的喜悦像是要溢出来一样,他眼前的雾气后面好像透出了光,不同于明黄色,一点也不扎眼,很温暖的颜色。 神说,要有光。 她就成为了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面前的女子看不清面容,他不知道此刻是否只是梦境,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接过女子递来的杯子一饮而尽。 屏风上的恶鬼好像动了动,但他的意识已经模糊。 若是真的能重来就再好不过了,他缓缓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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