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末尾，晚风微凉，路边的夜市都刚刚摆上摊，各种各样的街头小吃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格外的勾人食欲，张子峰的车越走越慢，后来干脆停在路边不动了。 钱多多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吓了一跳：“怎么了？” 张子峰转头理直气壮道：“我饿了。” “……” 到底是有求于人，钱多多也没说话，默默的下车拐着脚跟着他在一个烧烤摊旁坐了下来，听他中气十足的点单：“老板来二十串鸡中翅，二十串羊肉串，十串板筋，要辣的。” 钱多多毫无胃口，用纸巾擦了擦小桌子，把两边的头发朝耳后掖了掖，对着那三个购物袋发起了呆，越发觉得刚刚发生的事像做了一场梦，心中像有小火苗燎烤着，一碰就要炸了。 偏偏这边张子峰在她眼前摆了下手：“诶，你吃藕不？” 钱多多当时就火了：“滚你大爷的，你才丑！” 钱多多的外貌本来就够打眼的了，穿着举止由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她这惊天霹雳一声吼，几乎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一瞬间，身上自带星星特效的‘啪’一声碎了。 钱多多亲眼看看旁边的一位彪形大汉放下啤酒瓶看过来，动作迟缓，捧着小心心对小伙伴们小小声说了句：“哈麻批哦，不是说仙女都不会生气的吗？” 张子峰气笑了：“祖宗，你疯了吗？我问你吃不吃藕？” 钱仙女多高傲地扬起下巴：“不用，我喝露水就饱了。” 张子峰：“……”喂，妖妖灵吗，这里有人不要脸了。 于是，恪守本职的钱多多一直在喝啤酒，张子峰吃羊肉串，钱多多喝啤酒就藕；张子峰啃鸡中翅，钱多多喝啤酒就藕；张子峰嚼板筋，钱多多喝啤酒就藕。 最终，张子峰心情复杂地吃下了最后一片藕，道：“戏多多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喝醉了我一会可不管你。” 钱多多自我感觉良好，翻了个白眼：“不就让你请几瓶啤酒吗，瞧你抠的那样。” 张子峰欲言又止，指了指地上：“自己看。” 钱多多跟着看了眼地上，愣住了，地上的空酒瓶整整齐齐摆了一排，全在她这边，总共半打啤酒，张子峰喝了半瓶。 “你心里有事。”张子峰说的是肯定句。 钱多多抬手整理了下头发，低头玩起了竹签，她刚刚出了汗，妆有些花了，眼下本来被遮住的青晕露了出来，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没有。” “真没有？” 她直接把手中的竹签掰断了，终于抬眼看他，语气不善：“张子峰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 张子峰嗤笑一声，掂起桌上的半瓶酒一饮而尽，脱下外套往她怀里一扔：“走吧，结账去。” 钱多多提起桌下的购物袋，跟在他身后继续作死：“干嘛呀大佬，小弟还得给你拿衣服啊？” 张子峰似笑非笑的往后瞥了她一眼，心情不大不爽的样子：“穿上吧，增加防御值的，别被人给盯穿了，瞧你那样，干巴瘦。” 干巴瘦的钱多多：……我忍 结账的时候，张子峰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邪魅一笑，钱多多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背后隐隐发凉。 果然，张子峰又掏出钱包：“老板，再来二十串藕，少放点辣椒，打包带走。” 然后还慈爱地对钱多多说道：“傻孩子，毕竟吃啥补啥啊，敞开吃可别委屈了自己。” 神他妈的吃啥补啥，钱多多看到老板努力憋笑的脸，气到发抖，真想把张子峰拖到小黑巷里，打到他亲妈都不认识的那种。 张子峰把钱多多送到单元楼门口，单腿撑着地，胳膊支在显示屏上托着下巴：“你上去吧，我看着。” 钱多多莫名有点感动，心道张子峰这人虽然说话欠欠的，但其实人是真的挺不错的，提着购物袋的胳膊有点酸，她估了一下张子峰的身量，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于是，自带柔情BGM响起，她把手中的购物袋和他的外套一起递给他，把长发掖到耳后，充满感情地说道：“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这是一点小心意。” 她心里本来还有点发虚，但看到张子峰并不在意的样子，自然的接过来挂在车把上，不由像处理掉一个累赘一样松了口气，继续微笑道：“那再见啦。” 见他点了下头，就转身要走。 “钱多多？” 钱多多茫然回头看向他，笑着问道：“怎么了？” 张子峰的架势依旧散漫，门口的灯源在他头顶打上一圈光华，他眯着眼看她，神色不明道：“突然想起一句话想对你说。” “什么？” 他抬手摘下眼镜，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定定的看着钱多多，眼中似乎有深情在涌动，钱多多莫名有点热，脸也微红，撩了下头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张子峰突然变柔，认真地朗诵道：“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去他妈的《目送》啊啊啊！！！钱多多差点原地爆炸，黑着脸头也不回地朝楼道里走去，身后是张子峰恶劣的大笑声。 在目送钱多多上楼后，张子峰突然止住了笑，若有所思朝不远处的那辆黑色越野车看过去，车里隐约有一个红点忽明忽暗，他知道那里有一双眼睛不动声色看完了这边的动向。 他猛一转车头，对着那边打开车灯，按了几声喇叭。 然后……弯着脖子勾嘴角一笑，满满都是挑衅，拧下车把扬长而去。 而同一时间，回到家里的钱多多合上门后，身上温和的气息一下子冷却下来，她把藕串直接扔进垃圾桶里，慢悠悠地走到卫生间，面无表情地把食指伸进喉咙，把胃里积压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然后反复的刷牙漱口，直到看到吐出的泡沫里已经满是血丝，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把马桶盖放下来，坐在上面，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像一只孤独的鸵鸟。 Ψ Ψ Ψ 表姐来看钱多多时，她正在处理脚上的伤口，双氧水擦在皮肤上有种灼伤感，火辣辣的疼，听到门铃声的钱多多还有些许许莫名的期待，但在从猫眼里看到表姐温和的笑脸时，突然想起李振洋是有她家的钥匙的。 也许爱一个人会成为习惯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第一个想起的总会是他。 等钱多多再拉开门，已经是笑容满面的样子，表姐手里牵着的小豆丁黑眼睛滴溜溜的转，甜甜说道：“小姨晚上好！” 钱多多最喜欢小孩子，尤其是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侄子，于是也弯腰笑着说道：“豆豆真乖，晚上好呀。” 表姐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的：“还以为你不在家呢，幸好幸好，不然我们娘俩就要露宿街头了。” 钱多多把他们迎到屋里，边低声调侃道：“又和姐夫吵架啦，连离家出走都要拖家带口的？” 表姐看了眼早就急不可耐在房间里乱跑的小豆丁，也压低声说道：“别给我提他了，那人脑子里有坑，得填。” 钱多多不由想起表姐夫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怎么也和表姐口中的那个人对不上号来，只得笑道：“我可不敢收留你，姐夫一会儿开车杀过来怎么办？” “哎呀，我的好妹妹，你就收留我几天嘛，再说了，”表姐可怜兮兮的举起手中的花束和礼品袋，“你看，我还带了花和波特酒过来。” 钱多多当然只是说笑，但当她拿着甜酒杯朝客厅走过去时，却有些恍惚，以前整天沉迷言情小说的表姐早就嫁为人妇，与一个男人过起了虽然时常争吵，但充满烟火气的生活。 曾经一日，她们还都天真烂漫的时候，漫谈到深夜，难免提到了自己未来的爱人，钱多多已经不记得当时说的话，却清楚的记得表姐那时的表情，窗外微弱的光洒在她脸上，少女的面容显得格外恬静，她的眼中有光，充满希望。 而那时钱多多心有所属，却左顾言它，如同耻辱般不敢与他人言说，当然，耻辱是她。 钱多多把甜酒杯放在桌子上，表姐正在把花插进花瓶里，香槟玫瑰和向日葵的搭配竟一点也不突兀，她把手机用肩膀夹在耳边，电话那边的人好像在叮嘱什么，表姐皱着眉的一直说“知道啦知道啦”，语气不耐，但眉眼间的欢喜却是藏不住的。 不知为何，钱多多心里也满是欢喜，纵然现在的爱人与当初理想型有着千差万别，但却愿意去互相包容对方的不足，这大概就是爱情的模样了吧。 表姐挂断电话，钱多多已经把酒打开了，茶色波特酒在酒杯中呈现一种漂亮的琥珀色，虽然钱多多从中并没有喝到所谓的坚果和焦糖的味道，但却很喜欢它微甜却又醇厚，钱多多最不喜欢的酒是干红，总觉得味道怪怪的，但这恰恰李振洋最喜欢的。 想起李振洋，钱多多心下一片黯然，慌忙喝了一口酒，压压心中翻涌的情绪。 表姐见她兴致不高的样子，关心道是不是最近太忙了，明天还要工作要不要早点休息。 钱多多把头发往后撩了一下，脸上难掩疲惫：“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公司那边也没什么大事，我休了假，明天不用上班。” “没事，反正就算天塌下来也还有你家李振洋挡着呢，先养好身体再说。”表姐一脸戏谑。 钱多多听到这个名字，表情瞬间僵在了那里，竟不知如何把玩笑开下去。 气氛开始凝固，表姐觉得钱多多的表情不对劲，小心道：“怎么啦，闹矛盾了？” 钱多多拿着酒杯的手一下子收紧，低下头看不出情绪：“我们分手了。” 表姐吓了一跳，又看钱多多的表情不像作假，想去问原因却又忍住了。 钱多多和李振洋的关系确实有些奇怪，钱多多第一次带着李振洋和她一起吃饭时，本该在热恋中的他们竟然全程只说了三句话，更别说什么亲密举动，李振洋还在中途因为紧急走了，当时表姐心中都起了火，但钱多多却毫不在意的样子，然而他们就这样相处了将近七年，从没闹过一次分手。 就像一面平静的湖泊，从未有风吹过。 而现在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时，钱多多却说他们分手了，表姐觉得不可思议外却有些理所应当。 毕竟，这样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太可怕了不是吗？ 表姐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钱多多，只好拆开了一盒巧克力递给她：“吃吧。” 钱多多机械般的抓起巧克力往嘴里塞着，头发盖住了她的眼睛，连同她的情绪一同掩遮起来，表姐沉默看着眼前这一幕，任由她通过神经质的方式发泄着，不出声也不阻止。 终于，钱多多像承受不住一样，捂着嘴慌乱的跑进卫生间，表姐倒了杯水紧跟着过去，把卫生间的门锁住，轻轻拍着钱多多的背。 呕吐过后的钱多多脸色更加苍白，接过水杯趴在马桶上拼命的漱口，她的腿软到支撑不住，只能跪在地上。 表姐只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她突然发现，她的妹妹不知何时竟然瘦成了这样，身体单薄得吓人，但她看到马桶里的秽物居然带着血丝时，她终于承受不住了，带着哭腔：“多多，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是答应我们以后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的吗，你怎么……你怎么生病了也不告诉我们啊？” 大概是刚才用力过度了，钱多多全身都在颤抖着，她试着站起来却失败了，终于无力地坐在原地，她盯着地面幽幽道：“你说他怎么就不喜欢我呢？” 她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别人，固执的一直问道，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已经是在嘶吼。 豆豆听到声音，在外面用力拍着门，被吓得大哭出声。 表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的耳边一片轰鸣，试着迈出脚步走到钱多多面前，蹲下来拥住她，柔声说道：“乖，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就如同得到许可一般，钱多多终于呜咽出声，她趴在表姐的肩膀上，拼尽全力地认真哭着，把积攒着的所有委屈一同释放出来。 卫生间里白得刺目，散发着巧克力混合着酒的苦涩味道，一切都如同荒诞剧里的情景，钱多多此时却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上一觉。 并且永远不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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