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卿卿回了自己住的小院,丛生的杂草中颤巍巍立着几间破房。这楚家也算是富商巨贾,府中雕栏玉砌亭台楼阁好不辉煌,却只给了她这一破旧的住处。 但是就这还是楚深哥哥苦苦求来的,想那姨母本来是打算让她住杂役房的。倒不是她嫌弃那屋子,只是杂役房终日人流混杂,她一个女孩子家难保不会出什么事。如今住着这三间破房,内心却生了几分感激。 她只是稍微理了理发髻,也没换下身上的衣服,心想对方看不上自己正好,便径直去了厨房。楚家的厨房加起来有大大小小几十间,清一色雕花窗格。在这丰益城中能有如此排场的恐怕也只有楚家了。 “哟,荆小姐,今日又轮着你做饭了?”见她一进厨房,一个厨娘阴阳怪气地说道。 这楚府里谁人不知借住的荆小姐很不招老爷太太待见,之所以让她住在府里只不过就是盼着她哪日攀上一户显赫人家能给楚家带来点好处罢了。所以一见到荆卿卿来做饭,下人们便知道府上又想把拿她去作交易了,忍不住就要讥讽两句。说来这些人也不是讨厌荆卿卿,就是嫉妒而已。人家生得一副好面容,极有可能要嫁到富贵人家,怎能不让人嫉妒呢? 下人们都知道平日里也只有楚深少爷肯护着这个妹妹,如今楚深少爷不在,一众下人便都肆无忌惮起来。再加上这荆小姐平日里性子也算温和,向来不与他们吵架拌嘴,也不会去告恶状,下人们就愈发过分。 其实荆卿卿是完全懒得理他们。他们再不待见自己又能怎样?也就是逞口舌之快罢了。她实在是没那个闲心去和他们吵架。 于是她也懒得回答那厨娘的问话,取了食材便打算下厨。那厨娘见状没趣地哼了一声便走了。 想让我用饭菜去讨好贵人是吧?那我就做个极难吃的菜,看那贵人还能不能被我讨好了去!荆卿卿一面想着一面往锅里的松仁豆腐里加了一大把盐,然后用汤勺取了些尝了一口,嘴角一咧,行了,齁咸!然后满意地将豆腐盛了出来,打算上菜去了。 “荆小姐,这种小事还是我们下人来做吧。”先前的张妈妈此刻正伸着手,想要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想来是担心荆卿卿又故意砸了碗盘。 荆卿卿心下暗笑,毫不犹豫地将那盘松仁豆腐送到了张妈妈手里,做了个手势,笑道:“张妈妈,请带路吧。” 随着张妈妈走过了几重院落,便到达了专门宴客的堂屋,堂屋门上有一烫金牌匾,上书:“丰益世第”。每每看到这个牌匾荆卿卿就想笑,怎么竟会把这种自夸的牌匾明晃晃挂在正堂之前?当真是不害臊。 进了堂屋之后,荆卿卿一直没有抬头,名门世家的规矩繁冗,女子见陌生男客时须作羞涩内敛状,不到长辈说抬头是不能抬头的。诚然荆卿卿是不大在乎自己在他人看来是不是羞涩内敛的,只是自己从前直接抬头已经被姨父姨母训斥过。对付姨父姨母,荆卿卿有一个绝招,就是无论怎样使小手段都绝对不重样,如此便可以可怜兮兮地说:“我是不小心。” 姨父姨母虽然势利眼,平日里也对她常常没好气,觉得她浪费了楚家的粮食,但说起来却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每次她说自己不小心,竟然也都会信个一二三四五分,再加上想要卿卿帮忙提携楚家,又有楚深哥哥护着她,家里的人对她都还算不很过分。毕竟就一个儿子,万一真的惹急了不赡养父母他们也是怕的。因此荆卿卿每每犯错也就是小小惩戒,譬如几天不准去豆腐摊,在家关禁闭什么的。 屋里的赵姨母发现荆卿卿没有换衣服,本来很是生气。但看着张妈妈手里那色泽鲜美,气味诱人的松仁豆腐,再看看今日这妮子既没有摔盘子也没有生病,一时却也展了颜。自己这外甥女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就算没有认真打扮,那一两眼看过去也让人疼惜得不得了。况且那道松仁豆腐的美味,他们都是尝试过的。所谓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在这一点上自己的外甥女有绝对优势。 “宰相大人,这便是我与你说的我家的外甥女卿卿。卿卿做得一手好菜,我们平日里都可疼她了。”姨母那谄媚的声音在屋中回荡。 楚家家主楚谦也附和道:“是是是,尤其是那道松仁豆腐,做得真可谓是天下无双!” “我家宰相大人最爱吃的便是松仁豆腐。若是今日能吃到好吃的松仁豆腐,宰相大人一定会非常感谢你们的。”一个中气十足而又稍显稚嫩的声音传来。 宰相大人?姨父姨母还真是有本事,竟然连丞相大人都能给拐到府里动歪脑筋,荆卿卿不禁苦笑。今日这确实是个大人物,若是自己再出什么岔子,少不得要受点惩罚,难说又是好几日不让她去豆腐摊子。 “在下担保宰相大人一定会非常满意的,张妈妈,快把那松仁豆腐端上来吧。卿卿,你且给宰相大人请安吧。”是楚深的声音。 荆卿卿顺从地朝主座转了转身子,微微屈膝弯腰道:“荆氏卿卿拜见宰相大人。” 一边的赵兰芝看卿卿这样子笑得合不拢嘴,只觉得今日自己的外甥女温柔可人,懂事得很。 “起身吧,把头抬起来。”传来的却是一个男子低沉冷淡的声音。 荆卿卿松了一口气,那行礼的姿势很是别扭,让人觉着不舒坦。她站直身体,慢慢将头抬起来,对上了眼前人那竣毅的目光。忽然脑中“轰”地一下 这这这,这不是白日里那白衣公子吗?虽然如今那公子已经换上了一身玄色衣衫,荆卿卿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心中不免惊讶,他竟是宰相大人?怪不得白日里听得那小厮连呼了几句放肆。吃宰相大人的东西,说宰相大人坏话,那可不就是放肆?宰相大人该不会借机报复吧? 想着荆卿卿又认真端详着眼前这宰相大人,觉得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之前见着虽说玩世不恭了些却还有几分温文的气质,现下看起来却是冷漠深沉了许多。 是了,六年前先皇驾崩,新帝登基。新帝势弱,导致姜国诸侯割据,烽烟四起。恰逢此时前国相沈宇文之子沈沉渊出仕,凭借惊人的军事和政治天赋成为沈家第二位宰相,时年18岁。上任之后雷厉风行,迅速把握了姜国的军政大权,皇帝几乎被架空,可谓挟天子以令诸侯。虽说坊间多有议论,但不可否认,沈沉渊治下的姜国烽烟渐少,不久竟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态。如此一个人,又怎能是白日里那副模样? 只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让荆卿卿心里一凉,直呼不好。那宰相大人白日里可是吃过自己做的松仁豆腐的,如今忽然吃到那咸得不行的松仁豆腐,难免会怀疑自己故意不用心。毕竟那盐加的实在是太多了,丝毫不像是一个常年经营豆腐摊的人可能做出来的。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换了他人也便算了,这可是杀伐决断从不留情的宰相大人,谁知道他一气之下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转瞬之间,荆卿卿的心里便已经飘过千头万绪,面前的沈沉渊看着这女子惊惶却仍然假装淡定的样子眼角漾出微不可查的笑意:“荆姑娘,你且入席坐下吧。”他的声音仍旧冷静而毫无波澜。就好像二人原本不认识一样,他这举动却让荆卿卿更加害怕。要知道,暴风雨前夜总是宁静的。 荆卿卿颤抖地想要坐到下坐去,不想方才转身,却被人抓住了手腕。荆卿卿转身看去,抓住她的正是宰相大人。 “怎......怎么了?宰相大人?”荆卿卿口齿都变得不利落起来。 “你坐我旁边。”沈沉渊面无表情淡淡道,也没看荆卿卿。 “啊?......”荆卿卿吃了一惊。 楚姨父和赵姨母却看得真切,心想这宰相大人十有八九是看上自己这外甥女了,乐呵呵道:“卿卿你发什么呆?宰相大人让你坐你坐便是了。” 荆卿卿怀着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坐下,要想这位子自己在这家里可从未坐过,更遑论坐在宰相大人身边?此刻她也顾不得故意出丑让人讨厌自己,只觉得宰相大人和以往那些贵公子可不同,必得要收敛着点,毕竟小命还是挺重要的。 “既然大家都入座了,不如就开席吧?”楚老爷发话了。 沈沉渊闻言点了点头,便拿起了勺子。毕竟宰相大人位高权重,不等他先吃完其他人是万万不能动手的。看着宰相大人拿着勺,竟是要先去吃那松仁豆腐。荆卿卿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想完了完了,脸上却故作欢欣淡定,还赔着笑,假装自己只是不小心加错了配料,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咸。 眼看着沈沉渊按着荆卿卿白日里教他的吃豆腐的法子舀了一口豆腐,然后不紧不慢地送到嘴里。果然,方才入口,宰相大人的神色顷刻之间就变了变,转头看向荆卿卿,神色莫测。 荆卿卿仍旧是装作一脸欢欣期待的样子,可是明明很想哭。 “宰相大人,这松仁豆腐味道如何?”问话的却是赵兰芝,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荆卿卿却是双拳紧攥,隐约可见白色的骨节,只觉得大难即将临头。 “味道很是不错。” 宰相大人悠悠道,面上严肃认真,一本正经。闻言荆卿卿心下一惊,扭头看向沈沉渊。这宰相大人莫非没有味觉?这玩意的味道还能很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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