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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中大概有超过半数的时间,息海都是大风大浪不适宜出海捕捞的,所以这里的渔民普遍生活得很拮据,根本没有能力再来收留赵锵锵和许少白两个人。    即便这样,在他俩离开之前,淳朴的渔民们还是尽己所能给他们送了些小鱼干之类的食物。    他们千叮万嘱地告诫这两个“脑子有病”的家伙:从这里到闸关只有一条路可走,你们就沿着路笔直走。要是在路上遇到了树林,只管过,但是路两旁的林子是万万不能进的,那是北郊,进去了可是要送命的。还有沙漠,虽说沙漠大抵上是在西面,但你俩在这条路上还是会经过一部分。也不能进,一旦进去就会迷路,然后活活饿死在里头。    赵锵锵恍恍惚惚地都应下来。    直到上路,她都在奇怪,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要去闸关镇呢?有必要吗?反正去了那里也不可能会遇见什么自己国家的人。    他们的国家不在这里,这里也不是他们的世界。    对这个世界和他们来说,彼此都是完全陌生的。    只不过,在这样漫无目的的现实面前,好像只要有谁提了一句那也许是你们该去的地方,于是她下意识就想跟着做了。    去哪儿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离开这里,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也许,到了闸关镇能找着点新的希望也说不定,比如,让小白吃饱肚子。    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越接近闸关,天气就越加的反复无常。很多时候,前一刻还是万里晴空,下一刻突然就开始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这条唯一的路崎岖且不好走,经常要翻越山头还要淌过河水。这些都算是轻的,好歹暴雨来袭的时候,他们还能找一个山洞用来躲雨。最糟糕的情况反而是平坦的地段,路面平整一览无遗,除了道路两边“万万不能进”的北郊,真是连一棵能遮头的树都找不到。两人于是只能走在路上生淋,咬着牙硬撑着等雨下过去。    几次三番之后,连赵锵锵这种自小皮实的身体都有些捱不住了,更别说一向体弱的许少白。    他开始咳嗽,渐渐发起低烧,好几次走着走着就直接软绵绵地栽下去了。    赵锵锵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她只能一次次背起许少白,走一段歇一段得继续,直到小鱼干全部吃光,直到她力气用尽,和许少白一起双双昏倒在路边。    “那后来呢?”小龙抓着被角紧张地坐起来,少年青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红润。    赵锵锵从老赵头手里接过药碗:“后来很走运啊,有途经的商队救了我们,给了我们吃的,还让出一匹马来给我们骑。哎呦我跟你说,都是第一次骑马,我坐后面都差点摔下去,许少白那个弱少爷居然能骑得那么稳当,他当时烧都没退呢,我都看傻了。”    弱少爷放下茶碗看她一眼:“我从前看过马术基础教学《从零开始》的视频。”    “就这?”    “就这。”    “你看这干嘛?”    “闲着没事刷到的。”    “……刷一遍就记住了?”    “嗯?还能记不住?”    赵锵锵不想和他说了,学霸的世界我们平常人不懂。她鼻子里出气,使劲儿用勺子搅了搅药汤,继续:“再然后我们就在闸关镇里流浪了几天,最后就捡到了你这个不听话偷跑出去的调皮鬼。”    药苦,小龙皱眉咂了下嘴,抬头时嘿嘿一笑:“每天躺着好无聊的。”    赵锵锵点他脑袋:“那也得等身体好了再出去疯。”故意板起脸,把一小撮黄糖撒进他嘴里,“下回要是再晕倒在外头,我们谁都不管你了。”    小龙眯起眼睛直乐,由衷道:“姐,你可真好。”    才说完,突然猛地咳嗽起来,小小的身体弓成虾子,整张脸都涨得通红。赵锵锵急忙拿了手帕去擦那些从他嘴角溢出来的糖汁,收回来的时候瞥了一眼,心脏蓦地抽紧,眼明手快地将那手帕塞到了屁股底下。    站在一旁的老赵头脸色卡白,两行浊泪从他苍老的脸庞缓缓落下。赵锵锵眉头一紧,迅速递了个眼风过去,老赵头忙捂住脸,驼着背走开了。    她抚着小龙的后背给他顺气,听那剧烈的咳嗽声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没事啊,小小咳嗽一下也是排毒,来,喝口水。”    小龙睡下以后,赵锵锵轻手轻脚地出门,找了好一会儿才在茶棚外头的老井边找到了默默垂泪的老赵头。    老头儿的年纪其实并不算太大,只是被经年累月的穷困和儿子的疾病拖垮了身心。    他断断续续地哭,沟壑纵横的额头一下一下撞在那口老井的井壁上:“丫头啊,我怕,我是真的怕,我怕我家小龙马上要撑不住了。”    赵锵锵鼻头发酸,蹲下去拍老人的后背:“不会的,你相信我,你要对我有信心,我们今天推出的蜜桃薄荷茶不是得到了大家一致的好评吗?”她咬咬下唇,又说:“我还会再研究研究别的饮料,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帮你赚到很多钱,到时候我们就去请最好的大夫。”    你相信我,老赵头。    在我们那个世界,什么COCO,贡茶,一点点……奶茶饮料店不要太多,就算这里的材料有限,我也一定可以模仿几种好喝的配方出来,一定可以的。    隔日,气温骤降。    明明是五月的天气,却冷得好像严冬腊月。    小龙今天的状态不错,喝了一整碗稀饭以后又吃了小半个红薯。这样的天气,赵锵锵完全驳回了他下床走走的请求,勒令他必须再睡上两个时辰,少一会儿都不行。    小龙没法,气哼哼地喃喃了句“暴君”就拉起被子蒙头抗议,赵锵锵也不理他,心情挺好地把剩下的稀饭盛了,然后招呼大家过来吃饭。    小伙计蔡丛头一个冲出来。    茶棚破旧,平日里连客人都没几个,按理说是不需要雇什么伙计的。只不过老赵头心软,实在不忍心看见小流浪汉蔡丛死在自家棚子外头,就给了他一个馒头。就这一个馒头,蔡丛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干活勤快,不要工钱,只需要分口米汤就成。    他吸溜吸溜埋头吃,还不忘给许少白递红薯:“许哥,天气冷,多吃点御寒。”    赵锵锵瞪他:“菜虫,老赵头呢?”    蔡丛抬眼,腮帮子鼓鼓的:“不知道啊,一早上都没见到人。”    她纳闷,朝窗子的方向瞥了一眼。    木头窗子和门板都很破旧,扭曲变形,漏出一道又一道的缝隙。外头的寒风钻进来,声音就变了调,呜呜呜的,像女人尖利的哭声。    赵锵锵突然觉得有些心绪不宁,她把碗往桌上一搁,说:“我出去找找。”    才转身,门板突然嘎吱一声被人拉开,一股强烈的寒意立时兜头兜脸地盖过来,激得屋内三人同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晨光中,屋外站了群黑衣的男人,宽松的黑衣黑裤,领口腰部裤腿分别束紧。领头的人朝前走了一步,同色的软底布鞋踩在干燥的夯土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鞋印。    经过低矮的门框之后他直起身,四方脸,五官普通,长相挺憨厚。他的视线从左至右在屋内的三个人身上扫了一遍,随后微微一笑,拱了拱手,语气恭敬地说:“您就是许少白许公子吧,我们大祭司有请。”    俄顷又是一阵寒风,有鹅毛一样轻飘飘的东西从那群黑衣人的头顶缓缓飘落,顺着缎子般光滑的衣袖坠向地面,在和湿漉漉的泥土接触的一刹那,消失不见了。    下雪了。    ————————    闸关镇后山。    雪势渐渐增大。    目之所及,到处都积了一层薄雪,树,灌木,草丛,天上地下似乎都成了灰茫茫一片。    赵锵锵趴在地上已经有好一会儿没动静了,她全身上下布满拳打脚踢之后的淤血肿块,后背还有十几个血窟窿。    她的气息时有时无,嘴里咕哝着听不清的只字片语,领头的黑衣人矮身靠过去听,听了许久,反应过来她一直都在反反复复地骂着:“去你ma的,去你ma的,有本事杀了我。”    护卫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见鬼了,怎么还没死。”他贴近她的耳朵,憨厚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小姑娘,让你家许少白加入我们“守护者”那是他的福气,吃最好的东西住最好的屋子,难道不比那个破茶棚强?”    赵锵锵抬了下眼皮,肿得太厉害,她只能勉强睁开一道细细的缝。视线极模糊,伴有五颜六色的光斑,恍惚中她又记起那日在茶棚听到的旅人之间的对话。    ——你知道“守护者”的大祭司身边为啥没有女使者吗?    ——为啥?    ——好男色呗,难道你见过长相磕碜的白衣使者?    ——啧啧啧,还真是!    她血气上涌,呸地吐出一口浊血,恶狠狠地骂:“去你ma的,死bian态!”    护卫长瞳孔一敛,寒着脸起身:“继续!”    老赵头缩在一旁瑟瑟发抖,赵锵锵的后背几乎已经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肉了,他头皮发炸,眼见那刀光又要再次下落,于是再一次扑过去哀求:“丫头,我求你了丫头,你就同意了吧,许少白跟着大祭司真的不会受苦的。”    赵锵锵现在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半晌神经质地笑出了声:“我也求你了,别再跟我说话,真的,太恶心了。”    老头儿呜呜地哭起来,哭了一会儿突然大力去扯护卫长的裤腿:“赏金我不要了,你们放了他们吧,就当我从来都没揭过那张悬赏好不好?”    才说完,突然嘎吱一声轻响,从不远处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人。这人的穿着和黑衣护卫们完全不同,若不仔细看,一身银白色长袍几乎就要和风雪融为一体。他的脚步不疾不徐,无声的从赵锵锵面前经过,垂在身侧的袖子因风而动,隐约的,可以看到袖扣金色的光亮。    他在老头面前站定,语气无波无澜。    “有这些钱,你可以换个大茶寮,还能再寻个名医给你儿子治病,就算不能彻底治好,剩下的钱也足够他这辈子雇个人来精心护理、衣食无忧。”    “但你若是没有这些钱,就凭那间四面漏风的茅草棚,别说你那病怏怏的儿子,就算是身体强健的人都不一定能挨过这场大雪吧。”    他把那个缀着金线的袋子按进老头的手心:“拿着它,今晚你就能带着你儿子去住镇上最好的客栈了。老人家,替你的儿子想一想。”    老赵头嗫嚅着嘴唇,偏过头看了地上的赵锵锵一眼,手心里的钱袋子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几乎握不住。他的手刚一动,又被人握住。    “你是想要你的儿子生?还是想要你的儿子死呢?”    他不动了。    头低下来,愣愣看着白衣人白净的手背。    这手生得多好看啊,手指修长,指节匀称,皮肤还透着健康的色泽。不像他的小龙,才不过十五岁,一双手就已经枯黄干瘦得如同一个耄耋老儿了。    “走吧老人家,荒山野岭了无人烟,你能看到什么呢?记着,你什么也没看到。”    老头眼神暗了,垂着头跪坐了好一会儿,末了重重朝赵锵锵磕了一个响头。    “锵锵丫头,是我老赵头对不起你……你,你别怨我!”    护卫长嘴角上斜,冷声道:“弄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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