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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弋倒是哈哈大笑起来,看向阿茶的眼神也不再那么的有敌意。    “能解食腐咒,说明你确实是有两下子。但是,咒引的事情你就不必打听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你这姑娘看着还算顺眼,那么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像他这样的人,你根本就没有必要去救,救了他,反倒是给自己添了罪孽。”    施元佑脑门发烫,黑下脸来:“什么叫我这样的人,我是怎样的人?现在是你要加害我,你居然还倒打一耙来说我的不是?”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我做什么了?!”施元佑大怒,一面忙着去安抚阿茶:“巫神,巫神你千万别听他胡说,我可是老实人……”他突然想起那日殴打女乞丐的事情,不免有些心虚,“虽然偶尔脾气急躁了些,但我确确实实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巫神你可一定要救我,你答应过我的……”    王弋又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他退后两步,直到后背抵靠到一张长桌,随后面露倦容地继续说:“那好,我来帮你回忆回忆怎么样?顺便,也让这位‘巫神’看一看,你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救。”    施元佑愣住,看了眼沉默的阿茶,随后狠狠一咬牙:“行,你说。”    “从今天开始算,三十二年前的二月初八,你在哪儿?”    施元佑没过脑子答得飞快:“笑话,三十二年前的事情谁还会记得。”    王弋语气平静:“你在太酆的风拦山上,和我在一起。”    施元佑心里咯噔一声,低声说:“哦?是吗,还真是不记得了。”    “那日白天的天气不错,风拦山上的风也不算太大,你见我太紧张就一个劲宽慰我让我安心等。说纪杉一大早就把藏好的首饰珠玉挪到了自己房里,等纪老爷子午睡了她立马就能动身。你还贴心的带了酒来给我喝,琼玉楼顶顶好的黄酒,入口甘醇有异香。我哪里喝过这么好的酒,一口下去,整个人都热了。”    但是,纪杉迟迟没出现。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王弋焦躁不安又无计可施,既然是私奔,他就不可能主动跑去纪家探消息,万一打草惊蛇,下一次要再想跑,机会就更渺茫了。    他只好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酒。    期间施元佑几次跑下山去察看,又几次满脸失望地走回来,一张胖乎乎的圆脸憋得越来越红。王弋心里的火苗也就随着施元佑一次次的无功而返而变得越来越微弱。    最后一次,施元佑是迈着大步跑回来的。王弋一激动,险些就砸了手里的酒壶,然而等他焦急地往后望过去时却并没有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反倒是施元佑大惊失色地冲到自己跟前,火急火燎地大叫说,不好了,纪杉溜出门的时候被她的大哥发现了,现在纪老爷子要报官,说你一个穷书生拐带名门千金,要让你蹲大牢呐!    她大哥来了,快跑吧!快跑啊!再不跑可就晚啦!    “但是我并不想跑。跑了又怎样,没有纪杉在身边,我还不如在太酆蹲大牢。不就蹲个大牢而已吗,有什么啊,好歹,还和她离得近些。”    然后纪杉的大哥就上了山。    豪言壮语归豪言壮语,但心里还是紧张得要命,他听见施元佑在耳边大呼小叫,一个劲地嚷嚷着“纪大哥,你不要打人啊!”“纪大哥,你消消气。”“纪大哥,你怎么还带着刀过来啦!”  王弋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喉咙里堵得慌,想吐头也晕,眼睛里看见的东西一会儿无比清晰,一会儿又变得极模糊,恍恍惚惚的全都是纪杉大哥愤怒狰狞的脸。    雪亮的刀刃劈下来,他伸手下意识去挡,没觉得疼。又听见施元佑在一旁喊:“流血啦,快把刀抢过来啊。”    于是他就去抢。转眼,刀子就到了自己手上,太顺利了,不像是抢来的倒像是别人递给他的一样。    他有些怔楞,耳边同时拂过一阵风,轻轻柔柔的,好像人的低语声。    ——你来了?我劝你别过去。    ——他都疯了,你还打算跟他走?    王弋突然就慌张起来,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你得听,你得认真听,听仔细了。    下一刻,身体被猛得一撞,他睁大眼睛,想看,眼前却是雾茫茫的一大片。    施元佑的声音离他很近,冷冷的,和平常完全不同。    他说,你看你,这么软弱,他都把纪杉刺伤了,你还不反抗。    纪杉受伤了?    王弋眼前一黑,勉强定住心神后果然看见倒在一旁的纪杉,浑身是血,显然是已经昏死过去了。一股滚烫的热血冲上了头顶,他双眼充血,找到纪杉大哥的身影之后立刻大吼一声,挥着刀就冲了上去。    “后来发生的事情,直到今天我也想不起来,彻底断片了。就记得风声很重,吵得人头疼,睁眼看见天边金红的太阳已经落下去一半,云霞的颜色非常非常艳丽。我就想,真好看啊,多像纪杉那条水红色长裙子。”    “然后,我觉得有点冷。不单单是被风吹的那种冷,是那种淋了雨,衣裳湿透了却没换,湿衣服紧紧贴在人的皮肤上,再被寒风一吹,钻心钻骨的感觉。我就低头看……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    施元佑垂着头,月亮隐没在云层后头,烛火在他脸上投下影影绰绰的暗影。    王弋用力握了握拳头,又缓缓松开,视线定在施元佑脸上:“血啊,都是血啊,从我的脸到衣服到脚上穿的鞋,到处都是,没有一块遗漏的地方。”他和阿茶笑笑,说:“不是我的血。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我的,可惜,很遗憾,并不是,我身上一丁点的伤都没有。”    “我看到了纪杉。”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纪杉”两个字几乎是贴着喉咙挤出来,导致“杉”字的尾音都听不清了。“我懵了,脑子里跟炸了一样。我跟自己说,这人是纪杉又不是纪杉,虽然她长得跟纪杉像,但她肯定不是啊!纪杉怎么会这样呢,纪杉肯定好好的啊,她在纪家呢,在纪家做她的大小姐呢,她怎么可能会躺在这里,躺在这里,身上哪儿哪儿都……碎了呢……”    王弋慢慢蹲坐到地上,弯曲的脊背使得他下蹲的动作变得很是艰难,他还是扶着桌角坐下去,像是累极了。    “这时候,你,施元佑从山下跑上来,一看见躺在地上的纪杉立马脸色就变了。你冲过来拉我的手,你哭,你大吼,你大骂我害死了纪杉。你说……”    “王弋,你有疯病你知道吗?发作好几次了,是纪杉拦着我才一直没说。”施元佑喃喃地接话。    王弋抬头看他:“对,你说我有疯病。”什么纪杉被家里人发现了,什么纪杉的大哥上了山,纪杉被大哥刺伤的事情,统统只是因为自己太过担心之下所产生的幻觉而已。纪杉迟到,只因为纪老爷子今天的午睡时间晚了一个时辰,她溜了,还溜得很顺利。施元佑去山下查探形势的时候,不巧和上山的纪杉错过了,这一错过,偏偏赶上了王弋发病。“你说我之前每次发病的时候只是发发脾气,万万没想到这次竟会捡起刀子捅人。”    施元佑转过身:“我也有错,风拦山上有猎户,那把破刀子虽然锈了毕竟也还是刀。看见了,却没第一时间扔远一些,是我的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啊,我自己犯病产生幻觉,杀了你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你非但没有怪我,还担心我被官兵追捕帮着我一起把纪杉的尸体埋了。我是疯子,我杀人,我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之后不仅没有主动自首,却还想毁灭证据逃跑。”    施元佑忍了忍,还是说了句:“也都是我的主意。”    “可我还是听了,也照做了。”王弋说,“我东躲西藏,日夜煎熬,恐惧和内疚一直在我心里相互纠缠不得安宁。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不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有一天,我遇上了从北边过来走货的商人,他们的马病死了几匹,驮不动货,我就自告奋勇地加入了他们,跟着他们离开了太酆。幸运的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从来就没有人因为纪杉的事情来找过我,我甚至都没有把名字换掉过呢。”    施元佑咳了声,说:“大户人家,也许是觉得女儿私奔这种事情不光彩吧。”    王弋点头:“也有可能。但更幸运的是,我的这个疯病啊,从那天开始居然再也没有发作过。”    施元佑笑得很难看,说起话来舌头都捋不顺了:“这,这不是,很好嘛,也,也许是纪杉的灵魂在,在守护你也不一定。”    “嗯,反正啊,之后的二十五年里,我一直心怀愧疚的活着。做点小生意,能糊口就行,我一个光棍,也不需要花多少钱。我对不起纪杉,也对不起你,我们三个人曾经是那么的好,这一切的一切都被我给毁了。”    一直沉默着的匡寻此时突然插了一句:“二十五年?”    王弋笑笑:“对。”他好像是休息够了,又扶着长桌的边角一点一点站起来,起身之后用了挺了挺脊背,喀拉一声响。“七年前,我去了个地方。”    匡寻挑眉:“琼玉楼?”    “哈哈哈哈哈。”王弋大笑,“施元佑啊施元佑,看来你这次真是找到了不错的帮手。”    匡寻拱手:“过奖。”    施元佑的双手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王弋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子,扎得他无处可躲。    “琼玉楼的黄酒真真是好喝啊,我带去的几个外地客人个个都对这酒赞不绝口。只是奇怪了,酒虽好喝,我却总觉得不对头,和记忆里的那一壶比起来,它显然是少了些什么的。”    施元佑干笑,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双手:“记忆嘛,总是容易把事情美化,酒还不是一样的酒,能少什么啊。”    “对啊,能少什么呢?我冥思苦想了好些日子,最后终于想明白了。”王弋把食指凑近鼻尖,眯起眼睛:“少的是一抹香气。非常特殊,非常迷人的一抹香气,让人头晕目眩,让人沉迷的一抹香气。”    他问匡寻:“小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也罢,反正大肥鹅也是吃不上了。匡寻看了看脸色青白的施元佑,悠悠叹了口气,说:“朱红草,有异香,可致幻。这东西只生长在北郊,挺稀有的。”    王弋也叹气:“小哥真是见多识广,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学识,那也不至于苦苦寻找了三年才找出答案。”随后眼神骤冷,愤怒瞪向施元佑:“我从来都没想过,陷害我的人,居然会是你?你居然会想出这么肮脏手段来拆散我和纪杉!”    “我疯了?我确实是疯了,我疯了才会那么相信你,还对你心存愧疚。”王弋一步步逼近施元佑,施元佑的脸上一片灰败之色,下意识想逃,却被卡在长桌和王弋之间无处可去。    他的嘴唇抖得不停,结结巴巴说:“不是,事情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没动过手,都,都是你……”    “我恨你,我恨透了你,我第一时间想杀了你,却又觉得杀你不过是便宜了你而已。我开始苦心钻研秘术,又听说‘守护者’内部拥有许多珍贵的药草,所以就加入进来,相尽办法当上主管,然后……”    “元佑啊。”王弋轻轻拍打他的肩膀,如同兄长一样亲切和善,“我要你断子绝孙,食不知味,受尽痛苦折磨,最后再因身体的溃烂而一点点慢慢死去。”    施元佑的腿一下软了,他哆嗦着看向匡寻和阿茶,试图解释:“别听他的,他说的都不是真的,他那是得了疯病!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门外忽然传进来一声尖叫,原来是刚才出去的那个年轻使者。    他一路跌跌撞撞,白色的长袍上突兀沾染了好些血迹。    “主,主管大人!”他哭叫,“杀人了,杀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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