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姚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在一间装潢雅致却从未到过的屋子里,她挣扎着坐起来,却因用力过猛扯到了胳膊和腿上的伤。 “嘶!” 薛姚忍不住轻声呼痛,这声音却引来了在外间候着的婢女。 “薛姑娘你醒啦!”那粉衣婢女见薛姚面色痛苦的靠在那里,感紧走上前扶住她重新躺下。 “你是谁?”薛姚任由那婢女动作,但心下却因为她的一声“薛姑娘”而起了防范之心。 “奴婢云画,是越侍卫让奴婢来的。”那婢女仿佛看出了薛姚对她防备之心 ,她掩嘴轻轻笑了下,继续道:“你放心,这里是廉亲王府的别苑,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是女子。” 说罢,深怕薛姚不相信,又补了句“我若是骗你你尽管告诉世子说我苛待你,世子定会重重罚我。” “恩……”薛姚点点头,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继续追问,只能静静躺在那儿,看着头顶的那些精致雕刻发呆。 屋子里一下子又静了下来。 约莫过了半晌,云画像是实在忍不住了,就自顾自的开口道:“诶,姑娘,有件事你不知道吧!” 薛姚转过头看她,问道:“什么事?” 方才说话时,薛姚没在意,现在再看,她才发现,这名叫云画的婢女竟是极美的,尤其是眼睛,灵动如水,但总觉得似曾相识。 只见她朝薛姚神秘的眨眨眼,嬉笑问道:“你猜啊?” 薛姚看了她须臾,不知说什么,只能摇头。 云画见她神情既不好奇,又不急迫,撇撇嘴,小声嘀咕了句,方才道:“就是阿……世子为了就你昏迷不醒,还断了胳膊。” “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薛姚平静的神情才有了几丝变化,她急急看向云画,想从对方那里打听点什么,却在对方那里看到一种意外的神情,若是现代,那称之为――八卦。 “就是救了你啊!你不会一点不记得吧!” 云画一脸唏嘘的看着薛姚,见对方似乎有点疑惑,赶紧将凳子拖到离薛姚近的的地方,开始给他细细讲述那天的经过。 “那天世子原本是带着月枢去城东请大师调音的,却意外看见你在墨香阁前出事,他原本是让越侍卫救你的,却没想到你不知为何脱了手,情急之下他只能自己上去护住你。你是不知道当时那个情况……” 云画顿了顿,继续道:“当时要不是越恒拼力拉住那马,你和世子可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毕竟是不会武功的。” 说到“武功”这两个字时,云画的眼神似乎闪了一下,但薛姚却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一门心思的回想那天她晕倒前的状况,她只记得有人护住了她,记得耳边传来的那一声声清晰的心跳声,记得那声悠远的阿姚,原来那人竟是赫连堇。 “那你说他昏迷不醒是怎么回事?”薛姚顾不得身上的伤,挣扎着半坐起来,云画见状,赶紧走上去扶好她。 “那被撞了一下,虽说没撞到脑袋,肯定也得晕过去了,大夫说了,没事儿,睡两时辰就醒了。世子年轻,这点不碍事儿。” “倒是姑娘你……”云画复杂的看了眼薛姚,欲言又止道“你身体底子差,以后得注意着点。” 虽然这么简单的一句,但薛姚却总觉得对方还有什么没说,不过,既然不想说,她也不想强求,毕竟,该知道的总是会知道的。况且…… 薛姚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云画,她就是再傻,也该猜到,她这样说话的口气,这样的容色,绝非一个婢女那么简单,她若是不想说,怕是她也问不出什么。 “多谢。” “没事没事,你可别对我忒客气。”云画不在意摆摆手,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小声叹息道:“唉,只是可惜了月枢这把好琴,可惜这天下第一的好琴说断就断了……唉……世子心里肯定难受的紧,可惜了……” 云画只是小声念叨,薛姚听着心里却是茫然,无措,一直以来,她都习惯一个人,从不愿假借于人手,从不远欠了他人,可这次她却欠了一个只堪堪见过两面的人天大的恩情。 彻底陷入昏迷之前,越恒那一句惊惧的喊声,以及被护在身下,仍旧昏迷了许久的她,和这座只有云画和她二人的别苑,这些种种都表示,赫连堇他,绝非只是云画口中的轻伤。 但即使知道,她又能如何?薛姚突然感觉周遭的空气有几丝烦闷,搅的她脑中裹了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她深深吸了口气,趁着云画低着头没注意她时,咬咬牙扶着床沿猛地站起来。 “诶,薛姑娘你干嘛呢?”云画听见动静赶紧上前想扶住薛姚,却被对方轻轻拂开了。 薛姚摇摇头,朝着云画微微一笑,道:“屋里烦闷,能不能扶我出去走走。” 云画皱着眉,不赞同道:“可姑娘你胳膊和腿都伤着,不宜多动,怕不利于日后。” “那能不能请你开个窗户。” 薛姚知道拗不过她,也知她其实并不怎么擅长照顾人,更遑论是手脚不方便的病人,索性就退了一步,不再强求。 “那行!”云画笑着点点头,走到窗边推开合紧的窗门,霎那间,薛姚只感觉一阵有些冷冽却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那凉意让她方才还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望着窗外的那株玉兰,薛姚扶着膝盖慢慢坐了回去,她愣神了半晌,转过头问云画“那月枢还修的好吗?” 云画眨眨眼,颇为遗憾道:“被撞的粉碎,弦也断了,修不好了。” “那……”薛姚顿了顿,又问“能再做一把吗?” 云画没想到薛姚竟会有这种想法,当即摇摇头,否定道:“定是不能的。” 薛姚惊道:“为何?” 在她的认知中,琴再好,说到底也只是死物,活人总能做出来的。 云画像是猜到了薛姚的想法,她站起身,走到桌边,轻轻拨弄了下案上放着的那架琴,叹道:“这不是做不做得出的问题,月枢之所以闻名于世,不仅因为制作它的材料极为难求,更因为它是我数百年前我朝名震天下的开国帝后的定情之物,故而即使你真的找到了那制琴的材料,但那其中所寄托的深情,你又该如何求得?” “但是……到底还是做的出来的,灵魂虽然没了,但东西还在。” 云画说完后的很久,薛姚才说了这么句话,她心下暗暗做了决定,无论如何,她薛姚从不欠人,也不能欠了别人。 那日过后,薛姚一直听云画的话,在别苑好好养着,从没想过要出去打听情况或是回到墨香阁,送来的汤水补药再苦也都囫囵喝了。 期间,越恒曾来过两次,每次都是带点补药就匆匆离开了,对赫连堇的情况,也是只字未提。 日子一天天过去,薛姚在廉亲王府别苑的生活既祥和又宁静,薛姚甚至觉得她能这样一辈子过下去也不错,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度过余生。 但这毕竟是奢求,一切在云画的一次突然起来的告别中结束。 那日,晌午过后,薛姚如往常一般,走到屋外的小亭里晒太阳,却见云画一脸落寞的坐在那儿,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不说话,薛姚也不主动开口,只是靠近了,陪她坐着。 早春的午后,暖意融融,薛姚闭了眼,静静感受这或许是最后的宁静。 “薛姑娘,我要嫁人了,所以明日,我就要回家了。” 云画垂首,将头枕在薛姚的腿上,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但薛姚却听的出,她话中的颓然。 “那人不好吗?” 薛姚轻轻拍她后背,心里莫名有几丝惆怅,似乎她与人的缘分都是极浅的,以为心心相惜的人,总是在好没相知就会分开,李添蓝是,云画亦是。 云画将脑袋紧紧埋进李添蓝双膝之中,声音也一下变得低沉,模糊“谈不上好不好吧!我爹安排的,我还未曾见过。” “要是拒婚会怎样?” “会成了老姑娘,最后被逼着常伴青灯古佛吧!” “嫁了呢?” “可能会相敬如宾,琴瑟和谐,也可能会独守空房,孤寂一声。” “什么时候成亲?” “两月后十六,我爹算了说是黄道吉日。” “那……要和我一起走吗?” 要和我一起走吗? 赫连婳从未想过,在离开别苑之前,薛姚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会是如此,相处一月有余,她对薛姚的性子或多或少有了了解,她沉默,谨慎,从不忘加断言,如今,能有这样的一问,即使是一时冲动,她也足够动容。 但…… “我走不了的,我父母族人具在,家中尚有一体弱的幺弟,如何能走。” 她这样跳脱的性子,午夜梦回之时不是没幻想过天高任鸟飞,然而梦醒之后,她却依然记得她是廉亲王府的云然郡主,是那个发了誓要守护赫连堇,守护赫连家一生的赫连婳,试问,这样的她又怎能轻易离开。 而薛姚也像是料到了她的回答,只是平淡的点点头,回到了自己屋子。 那日之后,薛姚没有出过屋子,云画也没有来找过她。 第二日,当收拾好行李的薛姚站到亭中时,只看见了赫连婳留下的寥寥数语。 阿姚,有缘自会重逢,珍重。 落款――赫连婳 竟是赫连府的人,直至此时,薛姚才蓦地想起,难怪,初见之时,她总觉得云画的眼睛似曾相识,原来那双眸子竟与赫连堇那般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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