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说法到底没讨成，因为曲双双借机将三太爷几人请进了屋子里。 莲姑婆端着一碗水，干枯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很是不悦：“双丫头，你为何要拦住我？” 曲双双让一脸呆滞、大受打击的曲青青给大家添满了茶水，叹了口气，苦笑道：“莲姑婆，不是我不想给青青讨个公道回来，而是这件事没有物证，仅凭咱们姐妹的一面之词，难以取信于人，就是跟那孙婆子对质一番也无用，弄不好还会被她倒打一耙，平白惹一身骚。”而且就她现在这幅虚弱的样子，恐怕还没走到孙婆子家都晕了，哪还有精神跟人吵架，比起讨回公道，肯定是她的命更重要。 这倒是，莲姑婆颔首，便是她去了也顶多跟孙婆子吵一架就完了。吵完架，她倒是拍拍屁股回家了，双丫头几个还要在村子里生活，跟孙婆子撕破脸没有什么好处。 莲姑婆的脸色缓和下来，缓缓点了下头，有些欣慰又有些惆怅：“辛苦你了，双丫头长大了。”这么大个丫头都知道隐忍和权衡了。 曲双双抿嘴浅浅一笑：“我是家里的老大嘛，爹娘去了，理应照顾弟弟妹妹，这是双双的责任。只是双双人微言轻，以后家里有什么大事恐还得劳烦三太爷和大伯，请长辈们为我们做主。” 闻言，三太爷耷拉的眼皮轻轻往上一掀，锐利地目光扫向曲双双。 曲双双握紧粗大碗，不避不闪地迎上三太爷审视的目光。 她明白，自己的目的已经被三太爷给看穿了。但无妨，她这本就是阳谋，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今天她之所以让小花去叫三太爷和大伯过来，赶走孙婆子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弄清楚族人对他们家的态度。 村子里姓曲的几百年前都是一家，如今血缘虽然已经很疏远了，但在农村同姓家族还是拧成一股绳，而三太爷因为辈分最高，行事公正，在族里乃至村子里声望都很高。他的态度很重要，若能得他庇护，旁的不说，至少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欺压他们这群孤儿。 三太爷将碗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搁，双目微翕：“这是当然，你们也姓曲。” 得了他的许诺，曲双双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站起来冲三太爷盈盈一拜：“这样双双就放心了，以后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事，还要麻烦三太爷和大伯……咳……” 这具身体太差了，没说两句话，曲双双就开始咳嗽起来。 三太爷本来还有点不爽的，但见她这幅随时都快昏倒的模样，什么气也没了：“身体不好就好好养着。” 随后三太爷不大高兴地走了，倒是一直没吭声的曲大伯惭愧的搓着手，留下来帮姐弟四人将家里挑水之类的重活给干了。 曲双双没有推脱，她现在这样，连走路都要喘气更别提挑水了，余下的几个弟妹年纪也小，让他们去挑水她也不忍心。 曲大伯很实诚，先是跑了好几趟，将厨房门外那口大水缸给灌满了，随后又帮他们检查了一下房子的外墙，见西边的墙壁有些倾斜，他担心大雨冲垮了墙壁，还找了几根粗树干将墙给撑住，最后又将接下来几天的柴火给劈了。 干了这么多活，他连口水都没喝就急匆匆地回去了，临走时还一副非常歉疚的样子，不敢直视曲双双的眼。 这行为倒是跟原身记忆中的模样差不多，这个大伯是个老实人，跟原主性格差不多，善良、任劳任怨，没什么心眼和主见，对几个可怜的侄儿侄女也很同情，无奈家里都是泼辣的大伯母当家做主，所以也没办法在物质上照拂几个侄儿侄女。对此他一直很内疚，曲青青几个丫头多少也有点意见。 对于这些，曲双双都理解，曲大伯家也不宽裕，自己家都吃不饱穿不暖哪还愿意拿血汗钱去养别人家的孩子，人家没这个义务。而对曲青青他们姐弟四人来说，父母走了，曲大伯就是最亲的长辈，却对他们没有多少照拂，尤其是曲双双生病后，曲青青上门求助，对方却连一个铜板都没借，她心里不可能没有意见。说白了都是穷给闹得。 “大姐，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小花的米粥煮好没？”曲青青的话惊醒了一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曲双双。 她抬起头看着曲青青愤怒的小脸，挑眉问道：“怎么，想去找孙婆子问个明白？” 原主的记忆里这个二妹就是个冲动易怒、不肯吃亏的主，如今差点被孙婆子给坑了，依她的脾气定然不肯罢休。 曲青青扣紧小手，倔强地咬住唇，默认了。 曲双双靠在床头揉了揉额头：“你去把小花和小四都叫进来，我有事跟你们说。” “大姐……”曲青青喏喏地张了嘴，想辩解，但迎上大姐说一不二的眼神，她败下阵来，垂头走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姐弟四个就聚齐了。 曲双双伸手按住有些发胀的额头，锐利目光一一扫过三人，毫不避讳：“爹娘都去了，如今咱们就跟那田边的野草一样，无人庇佑，只能自生自灭，以后的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你们虽然还小也要快快成长起来。” 一番话还没说完，姐弟三个都已经哭成了泪人。曲双双看得有些不忍，若放到二十一世纪，这么大的孩子正是被父母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的时候。但没办法，他们年幼失怙，无依无靠，若让他们还保持着天真和懵懂，只会害了他们，不说别的，再遇上今天这样的事，他们就很可能被骗走。 所以任凭他们发泄了一会儿，等哭声渐小后，曲双双再起了话头：“青青，莲姑婆的话你已经听到了，钱家最近不缺人，也不签活契，那你想没想过孙婆子会把你带到哪儿去？” 这个还真把曲青青给问住了，因为家贫，她从小到大去镇上的次数一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见识太浅薄注定了她的想象力很贫瘠。 她抿唇，犹豫了一下：“把我卖给其他人家？” 想来想去，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价值，不过家里已经这样了，不卖了她怎么办？反正都是卖，卖谁家不是卖？曲青青黯然地垂下了肩头。 显然曲青青并不觉得这是多么严重的问题。曲双双摇头，这小姑娘还是太天真了，不了解这世上人性有多残忍，她今天就好好地给这三姐弟上一堂课，让他们知道这人间险恶，免得以后轻易就被人给骗了。 “没错，孙婆子跟咱们家没什么深仇大恨，她盯上咱们姐妹，无论是把我说亲到王屠夫家还是诓骗你跟她走都只有一个目的——钱。说亲是为了王家许下的重酬，而介绍你去卖身为奴自然也是为了银钱。若你只能卖五两银子，她还要拿回来堵住我们的嘴，那她从哪里得利？所以她想赚更多的银子，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你多卖点银子。大户人家正正经经地买奴婢这中间的价格能差到哪儿去？” 看到曲青青面色乍青乍白，曲双双停了下来，留空间让她自己想明白。 曲青青眼睛赤红，咬牙切齿地说：“她肯定是要把我卖进窑子里，大前年刘瘸子家的胭脂姐就被卖进了窑子里，听说得了十四两银子，刘瘸子家拿这钱建了两间青砖大瓦房。” 曲双双跟着点头，又道：“卖进窑子还不是最惨的，她若是将你卖给他乡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傻子之类的，别人花了大把的钱，断然不会让你跑了，到时候只会把你关在小黑屋里，不见天日，你若敢逃跑，打断手脚用绳子栓起来再寻常不过。又或者把你带到其他镇子或者县里，卖给有怪癖或者虐打奴婢的主家，签个死契，你又不识字，到时候被人打死了一张破席裹了丢到乱葬岗，尸首被野狗啃了，家里人也不知道。” 姐弟三人被曲双双的描述吓得小脸苍白，最胆小的曲小花更是攥紧了曲青青的手，带着哭腔说：“二姐，你别去，我以后每天只吃一顿。” 曲青青苍白着脸，一身发抖，牙关打颤，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我……我以后再也不信孙婆子了。” 曲双双借机给三人上课：“世道险恶，我们又无父母兄长护佑，便是没了孙婆子也会有王婆子、李婆子，关键是你们以后不能轻信他人，凡事三思而后行，遇事切莫冲动，拿不定主意的回家一家人商量，不要头脑发热，更不要有什么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家的想法。若是今天青青被孙婆子给带走了，回头我生病了无人照顾有个三长两短抑或是迷迷糊糊地被抬到了王家，剩下小花和小四两个怎么办？” 这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曲青青惭愧地垂下了头，蠕动着唇：“大姐，我错了，今天是我想差了，我以后不会理那孙婆子了。” 见她真心认错，曲双双满意地颔首：“你明白就好。孙婆子以后不来惹咱们便罢，她若再来，无论跟你们说什么，你们都不能跟她起正面冲突，你们都还小，打不过她，她说了什么你们回家告诉大姐。有大姐在，不会让人平白欺负你们。” 曲青青心里暖暖的，双眼孺慕地望着曲双双，大姐病了这一回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而且连族里最威严的三太爷都不怕了。她原本还担心家里，但不知为何，看到大姐平静的样子，心里的急躁和不安都嗖的不见了。 小花和小四年纪还小，尤其是小四，才三岁，勉强能说些简单的语句，所以两人对曲双双这番话都是懵懵懂懂的，压根儿没听明白，但这也不妨碍他们开心。因为两个姐姐都没跟人走，他们姐弟四人也不会分开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