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太过震惊,梅盛楠好一会儿都没能理清思路,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趴在穆柏融肩膀上,任由他将自己抱回了听风苑。 沈氏听人禀报,连忙迎出来,一见这情景,眼前就是一黑,这太子真是阴魂不散,怎么才消停了一天,就又找上门来了? 她上前见了礼,正想伸手将闺女接过来,就听对方吩咐道:“三太太有事便去忙吧,这里有楠妹妹就够了。” 沈氏不放心,正想寻个借口留下来,就见闺女冲自己微摇了下头,她纠结了片刻,最终咬了咬后槽牙,艰难的曲了下膝:“是,妾身就先告退了,殿下若有其他吩咐,只管叫人去唤妾身便是。” “好。”穆柏融颇不走心的应了一声,然后抱着梅盛楠径直进了她的屋子。 与别的小孩子不同,梅盛楠抓周完毕就有自己的屋子了,沈氏是个疼闺女的,手里又握着大把的银钱,自然是怎么奢侈怎么来,故而梅盛楠的屋子比起穆柏融的东宫来,都不差什么了。 上次来探病,穆柏融没顾得上多看,这会儿仔细环顾一圈,笑道:“沈氏旁的不论,疼爱闺女这点上倒是我大周朝之楷模。” 这点上梅盛楠也不得不承认,她从胚胎开始就没少作妖,换作旁的无知妇人,饶是自个肚子里生下来的肉,也得当成妖怪烧了,可沈氏不但接受良好,还努力替她遮掩,但凡有人质疑,就拿出拼命的架势来,足可见其有多在意这个遗腹女。 不过不管沈氏如何疼爱自己,梅盛楠都不会感动,也不会真正将她当成自己母亲来看待的。 少在意些,失去时就不会伤心难过。 她这样的天煞孤星,就该六亲不认孤独终老。 穆柏融见她趴在自个肩头闷不吭声,虽然很享受这种宁静,但到底自己还是个孩子,抱她走了一路,这会儿手都发抖了,为免脱力将她摔到地上,还是颇为惋惜的将她放到了罗汉床~上,自个则坐到了炕桌另一侧。 唤了贴身内侍丁小三进来,让他将从宫里带来的点心摆到炕桌上,又泡了一壶大理国上供的玫瑰花茶。 穆柏融递了块咸口的牛舌酥~到梅盛楠手上,笑道:“你最爱吃的牛舌酥,我责令御膳房改了几次方子,才做出了从前的味道,你且尝尝。” 这个从前,显然是说上辈子。 梅盛楠才刚转移开的注意力,这会儿子又被拉回来了,她尝了一口牛舌酥,果然无论咸度还是脆度都恰到好处,让她忍不住又再咬了一口,两腮一鼓一鼓的,如同小松鼠一般,没一会儿就吃完了。 她看着冒着油光的手指,似有些不可思议,呆愣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你说我上辈子没有爱上你,那我有没有爱上别人?” 穆柏融被这个问题气笑了,将才要端起来替她吹凉的茶盅重重的往炕桌上一放,恶狠狠的瞪着她,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初是太子,后是皇帝,普天之下再没哪个男子能尊贵的过我去,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喜欢的女子还能爱上别的男子?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梅盛楠却缓缓的笑了,没有爱上过什么人,那就不会承受失去的伤害,她的一生就可以称得上顺遂,一生顺遂,她还有什么可好奇的? 这个猝不及防的笑容,把穆柏融给看痴了,这样的笑容他上辈子也曾见到过,那是在梅盛楠重伤卧床被太医宣布命不久矣的时候,她笑的那样肆无忌惮,哪里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呆傻木讷的小傻子,分明是只狡猾的小狐狸,带着一种哄骗过世人的得意,无情的抖落他幼时的糗事,狠狠的嘲弄他,毫无顾忌的与他细说自己的来历……也就是这时,他才知道她从来都不傻,不但不傻,还鲜活的胜过他生命中任何一个女子。如果过去对她的喜欢有五分的话,现在却变成了十分。 可惜盛筵必散,她也只鲜活了七日,便香消玉殒了。 好在苍天有眼,前脚寿终正寝抱着她的骷髅架子躺进帝陵,后脚睁眼醒来发现自个回到了九岁……重活一世,他这辈子只想跟美人双宿双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也不能阻拦他。 “你干什么?”梅盛楠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一副要将自己拆穿入腹的架势。 穆柏融回神,深呼了一口气,将内心澎湃汹涌的情绪给安抚下来,抿唇笑道:“无甚,不过是想起些许往事罢了。” 好奇心害死猫,梅盛楠不怕被害死,只是没有这个好奇心,所以也没追问,自顾的从盘子里拈了块牛舌酥,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穆柏融将吹凉的茶盅递到她嘴边,说道:“喝口茶,仔细噎着。这是今春大理国才贡上来的玫瑰花茶,我不爱喝,但宫里的娘娘们都觉得不错,好悬没抢破头,你尝尝合不合你意,若喜欢的话,回头我叫人给你送一包来,留着慢慢喝。” 既这么说,想必自个“上辈子”没喝过,梅盛楠张嘴,轻抿了一口,口感很淡,唇齿间有淡淡的玫瑰香气,比她前世喝的云南墨红玫瑰要强些,如果再加点蜂蜜的话,就完美了……因为在吃东西,她脑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心里是这么想的,嘴巴也就这么说出来了:“还不错,若配上蜂蜜喝的话,滋味会更好些。” 穆柏融闻言,立马朝外喊了一声:“丁小三,取些蜂蜜来。” 外边有人应声,也不知道这丁小三怎么想的办法,盏茶工夫不到,就送了一罐子蜂蜜进来。 穆柏融打开罐子,舀了一勺蜂蜜到茶壶里,边搅拌边打趣她:“这样叼的嘴巴,也只我才养得起你了。” 梅盛楠白了他一眼,反驳道:“不必劳烦殿下,我娘嫁妆丰厚,又经营有道,我嘴巴再如何挑剔,也养得起。” 穆柏融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坏笑来:“沈氏上辈子没少给我下绊子,我正想使人给她下个套,坑她个倾家荡产呢。” “你敢!”梅盛楠将牛舌酥摔到桌上,一脸凶狠的瞪着他。 嫁妆是女子顶顶重要的东西,是在婆家立足的根本,梅盛楠虽然不想将沈氏放在心上,但也不愿看她破产被妯娌挤兑。 “不敢不敢。”穆柏融被她这杏眼圆睁的模样瞪的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抬手握住她油腻的小爪子,连连举白旗:“乖,别动气,我不过逗逗你罢了,她是你母亲,我哪里敢对她下手?” 梅盛楠给了他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然后去抽自己的爪子。 “被动,让我握一会儿。”穆柏融抓的更紧了些,片刻后,又抓改捏,捏了好半晌,又伸出中指来去挠她的手心。 挠着挠着,色心大起,脑袋凑到梅盛楠跟前,觍着脸皮笑道:“心肝儿,给我亲~亲?” 梅盛楠连忙身子后撤,骂道:“我才四岁,你也下的去嘴!” 穆柏融振振有词的嚷嚷:“肉体四岁,灵魂没四十岁也有三十岁了,我怎么下不去嘴?我不但能下的去嘴,兴许还能干些旁的呢。” 说着就站起身来,绕过炕桌,挨在梅盛楠身边坐下了。 古人发育再早,也不可能九岁便能干些旁的事儿,简直吹牛皮不打草稿了,梅盛楠这种老江湖显然是不会相信的,听得她好笑的“嗤”了一声。 穆柏融被这声“嗤”给弄的耳朵顿时红了,他恼羞成怒,恨恨道:“大家闺秀,听到这种话应该面红耳赤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才好,哪像你这般不知羞。” 知道没有情感牵扯,梅盛楠就无所畏惧,与他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她好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你要找大家闺秀,去寻我大堂姐呀,不行的话还有我怡表姐呢,都是大家闺秀的典范,何苦浪费工夫在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儿身上。” 听到她提起杜静怡,穆柏融倒是想起一事来,收敛了神色,认真的说道:“若是可能的话,你多看顾杜静怡一些,上辈子她是我的贤内助,我临终时交待她办的事儿,她都分毫不差的照办了,我欠她恩情。” “连你都欠她恩情了,她的能力想必是不一般的,如此人物哪里需要我看顾?你未免太高估我了。再说了,你欠她恩情,与我何干?我为何要替你报恩?”梅盛楠想也不想,就无情的拒绝了。 “你的本事,可都是你上辈子亲口与我说的,你想否认都不成。”穆柏融得意的笑了笑,随即又叹了口气:“若非杜静怡这个太后出面,追封你为皇贵太妃,亲自操办了你我合葬的事宜,我也未必能重生,所以这恩不但我得报,你也得帮着我报,毕竟我是外男,内宅很多刀不见血的纷争,上辈子她是太子妃,顺风顺水,这辈子她命运因你我改变,未必就不会有什么劫难,所以能看顾的地儿,你就多看顾下。” “你重生了,我又没重生,你想报恩就去报,非拉上我作甚?”梅盛楠对杜静怡并无偏见,她只是不想跟穆柏融捆成一体,也没兴趣去抢杜静怡的太子妃之位。 穆柏融被她这种妄想撇清关系的态度给伤到了,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冷冷道:“我这辈子非你不娶,别想跟我撇清关系。” 梅盛楠活的逍遥自在的,完全不想被关到宫墙里头,张嘴规矩闭嘴规矩,动不动就跪地磕头,没几天她就疯掉了,但谁让她上辈子临死前作死,傻也不装了,还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秃噜出来,以为人死万事空,哪里会想到对方会重生回来?上辈子他对自己求而不得,成为执念,这辈子重生回来,岂能轻易放手?少不得得舍弃些东西。 她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不会嫁你的,你若真想要我,待及笄后,我便搬去别院,你想何时要我的身~子,自来别院便是。” 穆柏融被她的话惊呆了:“你放着正宫娘娘不做,却想做外室?该不是装傻子太久,变成真傻子了吧?” 理论上只有傻子才会放着正宫娘娘不做非要做外室的,但事在人为,比起进宫做太子妃,过着令人窒息的日子,倒不如在外头做外室更逍遥自在。 至于旁人如何看待自己,她是不在乎的,若真在乎的话,就不会装傻子了。 “你想的太天真了。”穆柏融见她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少不得仔细与她分说分说:“若只你跟沈氏孤儿寡母两个,你这主意兴许还行得通,但你别忘了,前头还有你大伯父跟二伯父呢,特别是你大伯父,官场混迹多年,十足的一只老狐狸,他能眼睁睁看着自个侄女被我占便宜却捞不到好处?他现在之所以跟我对着干,盖因不知你装傻的事儿,唯恐你做妾打他的老脸,但凡我将内情透漏给他一星半点,他立马站到我这边,敲锣打鼓的把你推上太子妃的宝座。” 梅盛楠不信邪,才刚要张嘴反驳,又听他开口道:“你装的再好,只要父皇相信我,别说你是装傻,就是真傻,你大伯父也不会反对的。” 对于内阁首辅梅振霆来说,二弟家的闺女当太子妃还是三弟家的闺女当太子妃,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单看上头中意哪个就是了,至于是不是痴傻,又有什么打紧,只要占住太子妃的位置就成。 穆柏融说的头头是道,每条都容不得梅盛楠反驳,她无力的往后一躺,唉声叹气,有心希望沈氏赶紧死掉,这样自己也就能跟着去死了,又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些恶毒,摇摇头将其挥去,转而诅咒起穆柏融来,期盼他明天嘎嘣一下就翘辫子。 这些想法穆柏融是不知道的,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生气,要是诅咒那么容易生效的话,那这世上只怕就没活人了,况且他是未来的天子,有真龙护体,百毒不侵诸邪退散,注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他只知道她无奈认命了,便已足以。 “才刚吃了点心,不好躺下的,仔细反酸。”穆柏融见梅盛楠躺下了,连忙将她拉扯起来,将手从她的绣花袄下摆伸进去,隔着中衣揉搓起她的小肚子来。 梅盛楠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又经常心灰意懒不思饮食,瘦的浑身没有二两肉,小肚子本是最柔软的地方,却不是触碰到骨头,穆柏融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嘴上却不住的教训她:“别家小孩子都胖嘟嘟的不知道多可爱,你看看你,瘦的皮包骨,巴掌大的脸上睁着一双牛眼,跟死不瞑目的饿死鬼似得,半夜看到魂都能吓飞,再不多吃点,便是你对我投怀送抱,我都得退避三舍,免得自己被硌死。” 梅盛楠:“……” 话说开了,就不肯装温柔深情男,改露出自己毒舌腹黑男的属性来了?梅盛楠哼笑道:“你真是凭实力追不到我的。” 穆柏融也哼笑:“追不追得到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这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真是讨厌死了用小孩子的语气说话,更讨厌死了用小孩子的语气对小孩子说话,跟她坦白交底后,虽然她不再是前世安静听自己诉说烦心事儿的那个小傻子了,但一样能在她跟前无所顾忌的说话。 梅盛楠用自诩聪明绝顶的脑袋琢磨了半晌,也没能为自己找出条出路来,自暴自弃的一摊手:“是是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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