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可能地擦干鞋面上的泥水,随意地撑着伞,向远处的地铁站奔去。刚才乘坐的公交车慢悠悠地和我齐头并进。雨下的小了些,然而世界还是一片黑暗。我埋着头,像个特务一样上了站口的扶梯。 夏天的雨不会带来太多凉爽。外面没有风,雨水混着汗水,让人烦躁不安。更让我不安的是时间。为了参加cosplay社团舞台剧比赛,快上高三的我和家里撒了谎跑出来。我们约在十点,在地铁的终点站集合。现在,还有一个小时,以我的经验,每次坐地铁都需要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 “来不及了。”我急得发慌,起了痱子的后背一阵刺痒。更难受的是,刚才我不小心踩到水里,弄湿了鞋,现在,它又湿又脏又不透气。我尽可能地蠕动脚趾,希望能缓解下,但这样弄得我更难受。我愤怒地顶着脚上的倒刺,让它插入肉里。疼痛让我分散了注意力。恍然,地铁已停在我眼前。 滚梯慢载着人群悠悠地向上攀爬,我也慢悠悠地站了上去,因为担心被夹到脚,就又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当时的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出门,地铁也只做了几次。平时都是向另一个方向去,到那个终点确实要一个多小时,那个时候我也不会用网络地图。总之我非但没有迟到,反而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到了。 为了拖时间,我走的很慢,刷卡的时候也分几个动作完成。可就在出口打开的一刻,我后悔了。为什么要现在就出站?我明明可以在地铁站里安逸地坐等......可是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我被人流挤了出来。 值得安慰的是,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不过依旧没有风。破云而出的阳光烤得我后背更加刺痒。好消息是我的鞋可以干了,虽然它已经脏的无可救药。 这里是城市的最北边,到处都是成群的商贩和黑车。马路一侧是高楼,一侧是荒地,泾渭分明。我们要比赛的地点是更北边的游乐场。到那里应该也需要好久吧。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比赛,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的社团有几个人,几点开始比赛,我只认识这个社团里的一位和我同校的女生——小玉。我来这个社团就是为了她。我根本不喜欢所谓“二次元”,我只认识当年做火爆的动漫的主角。之前去漫展,看动漫只是为了陪她。 当时我与异性交往的观念十分幼稚。为了和她的生活有所交集,我不会放弃任何能看到她的机会,以为这样就会增加所谓的好感。所以,昨天她问我能不能来帮忙做些后勤工作,我只考虑了一秒钟便答应了。然后我就被稀里糊涂地拉进了一个QQ群。 舞台剧是什么?我想应该和话剧差不多,而后勤工作理所当然地就是干一些粗活。虽然小玉还有社团里的另一个人大致和我说了下,但我并没有认真去看。我只知道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在这里集合。 不过我也不是无药可救。起码舞台剧的内容并不陌生——不是和动漫有关,而是来源于本地的传说 一个猫一样的精灵,守护着这片土地,可是她非常害怕身体被打湿,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会到别人家里躲避,在艳阳高照时离去。然后这这家人这一年就会飞黄腾达。所以,即使外面电闪雷鸣,大家也都会大敞窗户。 可是总有一些无聊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将她打伤后骗到了远方。当她回来后,人们不再欢迎她,给她提供遮蔽。因为没有她,也有人飞黄腾达。以后,她就只能苟且在屋檐下,一边继续守护者大家,一边听着人们围在一起,狂妄地议论着,羞辱着她...... 且不说这个是不是很俗套。我始终都想不通它和“二次元”和动漫有何关系?不过这并不重要,毕竟我的心思不在舞台剧上。 现在,还有半个多小时。我面无表情地站在路边的积水旁,手里的雨伞悠闲的滴着水。离家这么远,我不用再担心被家长看到,但我依然抬不起头。那双又湿又脏的鞋让我时不时的低头看它。小贩和黑车司机不停地招呼我,和我说了一大堆话,但我始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阳光还在肆意妄为,但天边却又黑的吓人,像是横亘起一座山。虽然是城市的边缘,不过人还是很多的。一波又一波的人流从地铁站里涌出来,有的向一旁的楼群走去,有的被黑车揽走,有的在公交车站排成长排。然而司机却慵懒地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我无趣地原地打转,每走一步,鞋子都吱吱地冒着水。现在,除了傻等,什么也干不了。当时4G网络刚刚普及,我的手机还只有2G网络。没有WiFi,我和失联差不多。一切在网络上的消息我都刷不出来。其实我也不想得到什么消息。只要我能如期见到小玉就好。 “我有急事,不能和他们一起走,你去找社长阿宅,电话......”小玉的这条短信吓了我一跳,紧接着就是一阵不可名状的感觉。我岂不是白着急了?我接下来半个小时的等待,等来的确是连面都没见过也不感兴趣的人?我想问小玉她在哪,好去找她。庆幸的是,我没那么做。 七月的天气变化无常。刚刚放晴,乌云就又累积了起来。现在依旧没有很大的风。又一波人流从地下涌了出来。有人踩到水里,溅起水花。公交车上,那个司机还在睡着。人群有些骚动,有人选择坐了黑车。我也有些烦躁。 现在我是矛盾的,我讨厌长时间的漫无目的的等待,但另一方面,我不想见的人能晚一分钟见就晚一分钟。 我开始琢磨这个名字。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呢?我知道每一个cosplay圈的人都会给自己取一个叫的假名,我不明白具体代表什么,我只知道小玉的也叫小玉,我叫东升,我没有...... 我看了眼手机,还有十分钟。我想我应该和那个阿宅联系下了。我输入了那个号码,但犹豫了好久没有按拨通。过一会,又输了一遍。依旧没有拨出去。该说什么呢?我连个所谓的都没有。反正待会能看到一群穿奇装异服的人,没有必要浪费话费。 其实我在骗自己。即使我不愿意见到他们,但基本的社交还是要有的。更多的还是我恐惧与人交往。 小时候我的脸上都是雀斑,加上家族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我从小就很自卑。越是自卑,越是被欺负。差不多有七八年,我都活在极度阴暗的世界里,我不愿相信别人,也不愿相信自己。即使上了高中大家对我都很好,父母也做了很多,但我始终越不过心里的坎。 我受到的欺辱并不是肢体上的,而是语言上的,心理上的。无论是将我的日记当众朗读,还是造谣我和一个女老师有不正当关系,甚至是老师带头起哄挖苦我。这些话,似乎将永远印在我的脑海里。每次与人交往时,我就会想起他们,内心一阵绞痛。因此,我独来独往,少言寡语。安全,幸福,优秀,这些都是与我无关的。 小玉则是除了亲戚之外和我交谈最多的人,也是唯一愿意把我当朋友的人。每次遇到她我都像换了个人,不再沉默,也不再紧锁着内心的世界。所以在那个年纪,能和她多接触一分钟,感觉都是无与伦比的。 现在我要独自面对一群从未见过的人,就像一个新兵独自上战场......天边的黑暗又要夺取天空的主权。太阳在仅存的光亮处坚持着,像是一盏在脏玻璃后挣扎的白炽灯。风稍微大了些,但闷热还是主流。我后背刺痒得更加厉害,被鞋子包裹的脚更加难受,我恨不得把鞋和袜子脱下丢掉。 “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娘们!”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训斥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人,极度肥胖的他肚子一颤一颤的,相反他脸上的肌肉却僵硬无比。 “你应该穿的再少一点......”另一对男女从我眼前闪过,男的也是个胖子,看起来文质彬彬,不过他的手却在女孩身体上温柔地“表演”着。 这两对人的出现让我更加不安。我一会要见的是一群什么人呢?我之前去漫展都是陪着小玉,我只和小玉说话。吃饭,拍照,买东西她做什么我做什么。也有其他人和我说话,但我都是紧张而尴尬地敷衍了几句。我对这个群体的印象就是一群叫做coser的人,装扮成动漫角色在一个拥挤的场地里乱逛拍照,互相说一些奇怪的话。 其他消息都是从网上了解到的,负面的。比如他们对圈外的人很不友好,女的大多喜欢滥交,漫展就是□□窝,摄影师有许多黑幕,三观与常人不同,举止怪异等等。 最神乎其神的是“女coser被拍一张照收十块,被摸一下五十。”这句话。其实这一条早就被我否定了,我根本没见过。 可是我心里却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这句话。之前别人造谣我和女老师的不正当关系时,就是说的神乎其神,恨不得把所有黄色作品中的情节都摘下来,贴到我身上。所有人都知道是假的,可是人们看到我就会莫名地想起那些东西,偷偷捂嘴笑笑。直到我离开学校,才没人再提起它。 至于其他的□□,也只是道听途说。起码我知道小玉不可能这样。当然也有可能只有小玉不这样。不过即使这些都是谣言,他们当中就不会有一些和那两个胖子一样的人了么?哪怕都是正人君子,和他们接触对于我来说也是极大的挑战...... 现在,还有五分钟十点。公交车的司机终于醒过来,开门上客了,但他依然慵懒地玩着手机,没有开车。阳光终于彻底消失了。 我和别人约定的时候,都是提前到或者迟到一会,谁也不会神经病一样一定要在指针刚指到那一刻出现。现在我相信他们会迟到的。我这样骗自己。现在我像是裁判一样一秒一秒地数着时间,这样时间会过的慢一点。 现在,还有一分钟。我又活动了下脚趾,蹭了蹭无可救药的鞋。又一波人群从地铁站里涌出来。我紧张地盯着每一个从我面前走过的人,他们似乎也在盯着我,顺便瞟了一眼我的脏鞋。我也跟着瞟了一眼,顺手蹭了蹭。虽然大家的鞋也不干净,可我还是要力求完美。毕竟我是很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的。 乌云此刻把这座沧桑的城市压得难以呼吸。我的呼吸却很急促,嗓中像含了块薄荷糖。幸好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否则这时非拉肚子不可。 十点了。我没有看到我要找的人。我松了一口气,虽然我知道早晚要相见,但是我希望能晚一分钟就晚一分钟。不幸的是,他们真的只晚了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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